瞪著圓溜溜的雙眼，應龍性命安危系于他人之手，她卻也沒有低頭求饒。
倔強的不吭聲，幾百斤就交代在這里，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氣勢不能輸。
不過，太一沒有把她怎樣，未曾痛下殺手。
他低頭看著應龍，眸光很深邃，似乎透過應龍看到了昔日的某個人——那是一個給他留下無比深刻印象的人，燃盡了一身存在的痕跡，與他今朝一般。
曾經他不理解，覺得那屬實是狗皮膏藥一般，哪怕死了也要咬下對手的一塊血肉。
可今朝，相似的經歷，相似的選擇……卻一切都在不言中，了然了，徹悟了。
“炎帝啊。”
太一輕輕嘆息了一聲。
對這個對手，立場不同，他雖厭卻敬。
“殺龍還要看主人。”
太一灑脫的松手，讓應龍摔了個大馬趴，灰頭土臉，“看在炎帝的份上，我不殺你，免得他最后也是最清晰的痕跡消失了，再無人緬懷。”
“太一！”
應龍一下子就蹦起來了。
這話太傷人了。
——她是那種關系戶嗎？
怎么說話的？
她何時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得靠著自家鏟屎官才能茍全性命于亂世？！
應龍很生氣。
她……不就是有那么“億點點”的背景嗎？！
應龍的心被戳的千瘡百孔，咬了咬牙，“你還是殺了我吧！”
“不然……就沖這話，以后我天天去你墳頭蹦跶！”
她發出了最“惡毒”的誓言。
太一卻很淡然，絲毫不在意，“隨你吧。”
“我不在乎。”
東皇太超然了。
他感受著自己生命之火的熄滅，在歲月中聆聽自己的葬歌，平靜且從容，“你開心就好……反正我是無所謂的。”
“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你們怎么搗鼓我的身后事？！”
“對了。”
“在我墳頭蹦跶的時候，記得幫忙除一下草，掃一掃墓……最后再多叫幾個人，我怕死后孤單寂寞冷。”
太一甚至還幫著出主意，讓應龍目瞪口呆。
東皇潛藏了樂子人的天賦，也是能有一手騷操作的。
不過也是。
能干出讓手下殘兵敗將投降自保，甚至還支招讓他們戮己尸身來與妖族劃清界限的事情……就沖這個，太一他也算是個秀兒了。
應龍跟在風曦身邊，學好學了多少不清楚，壞水是一桶又一桶，接受熏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東皇可是天賦流選手！
只是，這個時代沒有他獨自操作去表演的舞臺，輔助他的兄長，背負了太多責任，以至于最終轟轟烈烈的戰死，也沒有多少放飛自我的空間。
到了此刻萬事皆休的時候，太一放下了身上的擔子，三言兩語，就讓應龍啞口無言。
應龍憋了一口氣，差點被嗆死。
開動著聰明的小腦瓜，她撂下了狠話，“你怕死后孤單寂寞冷？別怕！”
“你等著……等我神功大成那天，我將你詐尸歸來，然后好好把你按在地上收拾，揍的就剩一口氣，以報你今日輕視之仇！”
應龍立下了大宏愿。
“就憑你？！”
東皇哂笑，時光在這一刻被他放緩了，“你這水平，就算修煉幾十個時代，盤古都輪換了十幾屆，你的實力也別想能讓我感到威脅。”
“咯吱！”應龍磨牙。
“你先過了蒼龍那關罷！”太一不知是有心，亦或者是無意，漫不經心的點撥了應龍，“你取巧篡奪了他的部分道果成就，走到眼下地步，真以為就萬事大吉了？”
“當心他行決絕之舉，人龍合一，金蟬脫殼……先透支龍族信用，簽下天文債務，然后自己跑路上岸，把你自己給撂在了河里。”
“龍族此刻是資產，你享用了好處……焉知有朝一日，龍族不會變成負債，你被活活困死在上面？”
“財產轉移，偷天換日，移花接木……蒼龍，在這個時代可未必就落幕了呢，還是有一搏之力的。”
東皇有限的光陰中，登臨了極致輝煌燦爛的成就，無限貼近了盤古。
這一刻，他恍然若開竅了。
站的高度超越一切，自然便明白了許多。
尤其是現在，他與人道有所共鳴。
很多秘密不再是秘密，太一亦洞察到什么。
“人道大勢啊……”
東皇喃喃著，“蒼龍想要把握機會，反殺一回……這是唯一的機會。”
“而另有棋手，也需要一個能把水攪渾的，好從容修改賬目，做一番假賬，會故意放縱他……”
“蒼龍做的好事，導致人道系統賬務出錯，跟……有什么關系呢？”
“不要污人清白，要講證據……”
“最后，求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龍祖人贓并獲，氣急敗壞，撞了不周，意圖銷毀證據……”
“道祖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為厘清財務，宣布緊急凍結各項資產，封閉查證核實情況……”
“到頭來，誰得了便宜呢？”
太一低低笑著，氣息凋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縱是如此，他還能鼓著最后的余力，嚇唬著應龍。
“小應龍啊，你可得小心點……你成了博弈的漩渦中心吶。”
“但凡行差踏錯一步，你便沒法在我的墳頭蹦跶多久，一樣得上路，死的凄慘……誰都救不了你。”
“咕咚！”應龍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怎么回事？
——不知不覺中，她咋就稀里糊涂的成了主角？
還是那種應劫流主角，而不是茍道流主角！
“不會吧？！”
應龍艱難道。
“有什么不會的呢？”太一哂笑，“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自己一路走來太順利了嗎？”
“我不否認在你身上落子的那些大能，他們的心智實力……可，也不要太看清了蒼龍啊。”
“你能奪他成就，偷梁換柱成功，成為龍師之主……這究竟是陰差陽錯，還是他早有預謀、故意請君入甕？”
“小心成了接盤俠……”
“高位接盤，下場堪憂呢！”
東皇感嘆。
應龍聽著，身上很冷。
一股寒意，涼到了心底。
太一所言，真假難辨，無法否認沒有這份可能。
畢竟……
蒼龍大圣，昔日是連太昊天帝都要忌憚的對手！
甚至于，即使最終太昊戰勝了蒼龍，也不好徹底抹去這位神圣留在天地間的痕跡……因為龍祖的確是對洪荒宇宙紀元文明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一些思想，一些理論，迄今都在使用。
——大一統！
天庭因此成就，太昊正位至高天帝，吸納了其精髓。
也因此，伏羲的諸般神形中，有人身龍尾之姿態。
人族建立時，最古老的正統，也要喚作龍師！
這樣的一位大人物，會那么平凡的落幕嗎？
只因為被道祖鎮壓了一時，就徹底一蹶不振，在巫妖紀里謝幕退場？
誰敢保證！
別看龍祖老挨刀，一代版本一代神，代代版本削龍神……這個時代，女媧壓制他，東華把他削成了白板，還不是照樣被龍祖抓住機會，一步登天，成就十二金龍？
眼下固然是被道祖鴻鈞給踢出了局……但怎知龍祖不能反殺？
應龍想到這一茬，整條龍都不好了。
沒辦法。
誰讓她是現在的龍師之主？
蒼龍大圣卷土重來，她首當其沖是要應劫的，被清算！
背鍋俠、接盤俠……這一刻，應龍腦海中浮現了很多不吉利的名次，恍惚間有慘烈的未來在等著她。
若是為真……也將如太一所說，誰都救不了她！
畢竟，太昊欠債都要跑路，何況她這樣的小胳膊小腿？
把自己抵押出去了，恐怖都不夠，要被福報鎮壓千秋萬世！
思及這些，應龍滿腦門都是冷汗。
不過很快，她反應過來什么，眼神機警，“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按照你的立場，儼然該是幸災樂禍的看我們這些對手倒霉才是！”
“自然是有所求了。”東皇溫和笑著。
歲月長河潺潺流動，一代妖皇，縱然僅剩執念，也截斷了天機，曲折了光陰，與應龍進行了一番見不得外人的交易。
“這是我的印信。”
“還有，這是天地氣運功德系統中的不記名賬戶……里面放著妖族天庭最后的財富，都被我提前轉移了。”
“這些，現在都是你的了。”
隱秘時空的一角，太一將身上所有的公家錢、私房錢，個人權柄印信，都交給了應龍。
應龍拿著，目瞪口呆。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哪怕妖族戰敗了。
但是，積蓄下來的財富仍然無比龐大，十分可觀。
在被敵人徹底掠奪走之前，這是一筆滔天數目的氣運功德。
而現在，都被東皇擺在了應龍的面前。
太一自己掠奪自己，作為一代妖皇，搬空了妖族最后的寶庫……就很離譜。
但，也不能說不是效仿前賢——畢竟當年太昊天帝也是這么做的。
對天庭來說，接連的帝與皇，簡直就是闡述了同一個令世人困惑的話題——
陛下何故造反？！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時怕刻怕，內奸可怕。
更別說，領袖帶頭造反了。
東皇提前取走了妖族的最大寶庫，里面空蕩蕩的耗子看了都要落淚……一切財富，都轉化作了氣運功德，儲蓄在不記名的賬戶中，此刻盡數呈現在應龍的面前。
應龍被這份財富晃花了眼，整條龍都有些恍惚了。
錢，她不是沒見過。
在風曦身旁，在女媧身邊……洪荒暗地里與明面上最大的兩個富豪都追隨過，什么世面她沒見過？
但，眼下的情況卻是不一樣的。
因為，這些錢，將會寫上她應龍的名，是她的個人財產！
“咳咳！”
應龍伸了伸手，將要接過的時候，艱難的頓住了，痛苦的守護，“先說好……我不能背棄我的原則和立場……不然這筆錢我寧可不要。”
說這些話時，應龍的心都在滴血。
不過，雖然她平時有些不著調，被上司影響的節操有些崩，但是關鍵時刻的大是大非，卻還是把握的住的。
沒有先收錢而后不辦事，也沒有為了錢就拋棄底線。
“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太一靜靜道，“我這么做只是希望，你能照拂一下妖族。”
“這些財富，是這個時代妖族辛辛苦苦積攢出來的，是未來福利的啟動資金……按照常理，勝利者能掠奪失敗者的一切，它們將落入祖巫之手。”
“天庭敗亡了，我們失敗了……作為戰爭主導者，我從來不奢求被原諒，死得其所。”
“但，有些妖民是無辜的。”
“他們辛勤與奔波，總不能沒有一個好結果……而這些財富，落到諸多祖巫手里，我擔心是否會被私吞與截留，只因遷怒與貪婪。”
“所以，我選擇了你。”
“既然戰利品都要歸屬于勝利者，那我為什么不在這些勝利者中，選擇一個值得托付的對象呢？”太一輕嘆，“我相信炎帝的品德，他那樣犧牲的決絕，讓我迄今思來都動容……而你作為他的伴生者，想來也是可靠的。”
說到炎帝，應龍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
哪怕她心里犯嘀咕，對于風曦個人的節操……一言難盡。
但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無論如何都是要捍衛炎帝最后的圣德光輝的。
“你可以用這些財富，做一筆產業。利益所得，一份是你的辛苦費，一份作為往后時代天下妖靈的福利。”太一眸光憂傷，“這是一尊末代妖皇的懇求。”
“為什么是我？”應龍沉聲道，“這份責任很重，我可能擔不起……”
“還有比你更好的對象嗎？”太一微笑，“你是龍師的主人，是媧皇的御者，人族也好，巫族也罷，都有你的關系……由你出面照拂妖族，旁人也不會說什么。”
“作為你辛勤的補償，我將妖皇的權柄饋贈于你……雖然天庭崩塌，皇不再為皇。”
“可，這份遺留，也能讓你成為世間鳥獸共祖，號令一切飛禽走獸！”
東皇的誠意十足，讓應龍動容。
“而且……我也可以為你化解蒼龍道友可能有的殺招……”
太一眼眉低垂，“如果你真的被他算計成功了，背負債務……那也可以依其法而行之，找另一個接盤的。”
“對。”
“就是我。”
“我的權柄歸你，給你用我名義做假賬的便利……一切后果，皆由我來承擔。”
“反正呢……我是無所謂的。”
“我要死了……而蒼生怨我，還能再殺我第二次嗎？”
東皇笑了，笑容燦爛而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