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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五章:流風遺躅


更新時間:2024年07月09日  作者:北獠  分類: 仙俠 | 古典仙俠 | 北獠 | 長夜行 
武俠修真


君皇乘荒仿佛受到了極大的羞辱,眼里都直透著吞人骨髓的陰毒狠戾,他恨不能直接召出三千天雷將這不知死活的小子轟殺成碎片。

可是當他看到百里安立在那真仙教的一眾教眾弟子之中,竟是以著眾星捧月之姿,教眾以著極為虔誠的姿態將他簇擁保護。

甚至連那讓君皇乘荒靈魂都感受到戰栗恐懼的舊神主擎翱,都手斂大袖,低眉順眼的站在百里安身后一步距離里。

盡管那距離很是細微,看似微無,可他卻是真真實實地立在那個尸魔質子的身后,眉眼之間,還有些從未對他這個君皇扶持著有過的謙卑恭順。

若非早已知曉擎翱早在十幾萬年前就已經身入昆侖凈墟發展真仙教,而這小子骨齡不過十幾載。

他簡直都要懷疑,這擎翱真人是否是受此子指使,才在山中布局籌謀這么多年,圖他水神一域。

只是此刻君皇乘荒心中震撼絕不止于此。

前不久,那翟龍分明入水神殿,請求他打開城門,借著收斂戰亡將士尸骨之名,試圖引動敵軍入界。

可翟龍死去不過一炷香功夫,竟是防線大破,界域告破,饒是這擎翱在如何借著舊神主用兵如神的手段,也不可能在短短數日的時間里,打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來。

他的兵呢?他的將呢?!

他的守衛下屬呢?!

都是吃干飯的不成?!

君皇乘荒心思錯亂之間,卻是見自己山河之下,身著標志性藍衣玄甲的仙兵將士,竟是錯亂無序地站在敵軍的隊伍之中,他們手中不再執有槍旗戰刀,士氣低迷,竟是再無半分戰意。

如此現象,分明就是主動開啟了城門,在未得軍令之下,引敵軍入城,這才使他兵敗如山倒!

尤其是在那些人中,君皇乘荒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不損不傷,毫無守城御敵之相,個個眉眼頹喪,雙眸空洞茫然,身上玄甲已半卸,手中兵刃已上繳。

君皇乘荒根本就無法接受這種事的發生,他好似收到了極大的屈辱與背叛,一個個地指過那幾個跟隨他多年的得力干將,暴怒道:“艮照!沅起!白黔今!枉本君將爾等視為心腹!視為忠臣能將!你們竟就是這么回報本君的!不戰而降!你們枉為水神一族的仙兵!”

那被點過名字的幾人本是在君皇乘荒開口說話之前,都紛紛低首,愧于見人。

可聽得君皇乘荒這聲聲字字的諷刺謾罵,那幾人憤然抬首。

其中一人說道:“君上也知曉不戰而降這個道理?!翟龍將軍何等英雄氣魄,一代忠臣良將,萬千敵軍未能取他首級,卻死在了自己拼死守護的君王的一杯毒酒下,何其諷刺!

但凡君上有著身為君王的骨氣與擔當,就不會在如此時刻了,還犧牲一個又一個珍貴探得敵軍情報的斥候去做那無用的傳遞求救書信,君上靠一個女人靠了一輩子,故此養成了這種遇事只知麻痹逃避的性子。

君上若有迎敵征戰之心,就不該是終日泡在這聲色犬馬之中寫詞奏曲!若論全族上下,何人有著一顆未戰而降之心,當君上一人當仁不讓也!”

“你!大逆不道!你忤逆不敬!”君皇乘荒氣得渾身發抖!

可他憤怒之余,又是萬分驚恐不解。

他自然知曉毒殺父帝留給他的老將茲事體大,縱然賜下毒酒,也是私下行為,他們又是如何知曉?!

這是擎翱真人淡漠一笑,他抖了抖斂起的大袖,眼神晦暗無光地看著君皇乘荒,嘴唇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君上容稟,本道既有心圖謀水神一域,試圖將其收入囊下,這幾十萬年來自是要事事都考慮進去的,水神一域有臥龍悍將翟龍,國變之時,他自然會成為本道的第一大阻礙,故此,他不出山來,我自入山去,知曉這位翟龍將軍的容貌為何,其實也并非是什么難事,還有那枚玉佩……”

擎翱真人面上又是一笑,道:“知曉他亡妻所贈玉佩,意義非凡,也非難事,于戰場之上,由我教鬼手先生以偷星換月之術盜得此術,也不難。

說起來,這鬼手先生,出自于仙界,亦是君上推薦本道結交認識從而加入真仙教的呢,如今用起來果真趁手。

至于在那玉中施以痕影之術,記錄出君上的所行所為給你手底下的軍士來看,更是不難了。”

“當然,這一環扣一環的計謀,君上但凡破除其中一點,本道都難以成事,只是君上心思實在太過簡單好猜,本道猜你沒有勇氣開啟城門,迎接敗軍重振旗鼓。”

“從你決定執意不開城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君上敗北的命運了。”

君皇乘荒兩行眼淚奪眶而出,他心如刀絞,卻是悔恨晚矣。

他只是怯懦沒有勇氣,卻不蠢笨,事到如今,如何不明白,當初擎翱真人分明是能夠一鼓作氣,攻城略地,卻偏偏要在只攻占一城之后,以逼迫驅趕之勢,只毀城邦,不殺仙兵,使得城中戰士見開啟城門無望,自裁于城下之后,再率領千軍,踏碎尸身。

意不在羞辱,而在諷刺他們的君王有多怯懦昏庸。

故此每一次城敗,他們便知曉,自己毫無退路,更無援兵。

他們只是抵抗巨石碾壓的城墻磚瓦,在自己的君王眼中,他們甚至只是用來拖延時間,等待昆侖援軍到來的炮灰。

可即便如此,他們在翟龍將軍的帶領之下,始終未降。

一次又一次絕望城破,不知何時自己回如同那些被碾碎的同袍一樣,為君皇乘荒棄之如履的輕易拋棄。

直至翟龍將軍,背負一身血戰累累,重回水神殿,只為給他們求一個退路恩典。

卻死在一杯毒酒之下時。

就好似苦苦支撐許久的他們,終于崩斷了最后一根線。

因為他們可笑的發現,自己前仆后繼負傷死戰,骨血成泥,竟變得毫無意義。

戰意如山倒,失去了翟龍將軍,就好似失去了最后的信仰,他們盡數不在抵抗,自愿打開城門禁制,引得大軍入城入域。

就這樣,擎翱可謂是后半場戰斗,不費一兵一卒,就在短短一日時間里將這水神國域徹底攻占下來。

看著大軍如烏云壓境,君皇乘荒渾身虛乏無力,牙關緊咬,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雄鷹自少年臂間振翼而起,百里安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只淡淡道了一句:“交出尊仙璽印,君皇大人尚且還可以護下全族士兵不死。”

“小小質子,也敢欺人太甚!”君皇乘荒終于忍無可忍,召手之間,便召來一記金色天雷,朝著百里安的頭頂劈落下去,勢必要將這孽畜劈得魂飛魄散!

百里安眼皮都沒撩動一下,身后一旁如山鬼般靜然而立的擎翱真人冷笑一聲,揮手之間,便將那道天雷揮散得一干二凈。

隨著他一個冷漠的目光抬起,萬千真仙教教眾弟子紛紛拔祭出腰間鮮紅小旗,暗合天圓地方之勢,緊接著,一尊巨大如山的巨鼎在那萬千小旗的召喚之下,自虛空之中隱現而出。

沸騰燃燒著烈焰炎漿的鼎口朝著君皇乘荒方向緩緩傾斜,恐怖的氣勢傾壓而來,直讓君皇乘荒頭皮欲熔燒而烈。

八荒劫炎鼎!

這竟是傳聞中可以將仙人肉身魂煉的八荒劫炎鼎。

據說將仙人投以此鼎之中,可煉出至純仙丹,若是投以尊仙肉身魂魄入其中熔煉,可練出萬寶紫金丹!

他面色猙獰崩潰,急聲道:“你敢煉我!”

擎翱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其兄長可將我投喂于邪神,本道為何就不能將你用以煉丹?君上若是還不應我這位小兄弟的要求,這一鼎下來……”

君皇乘荒唯恐他當真這么做了,急聲道:“本君乃是父帝之子,身有神子血脈,有天道法則庇護,八荒劫火煉不了本君魂魄,縱然你一鼎砸下來,也無法煉化本君肉身。”

擎翱真人滿不在乎道:“不死,扒你一層皮也足以,正好可以看看,君上的骨頭,到底硬不硬。”

“慢!”君皇乘荒汗如雨下,心知一人之身根本無法抵抗這萬軍之勢。

他神色掙扎,可語氣到底是妥協了下來:“尊仙璽印,非同小可,此事,你容本君好生斟酌一二。”

聽聞此言,百里安眸光閃動,心知君皇乘荒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顯然是已經存了屈服之心。

雖說交出尊仙璽印,只是早晚的問題,但百里安心中另有顧慮,卻是不愿橫生枝節。

他淡淡道:“君上覺得自己還有斟酌的權利嗎?我不是在與你商談。”

“小友大可不必如此心急。”誰知,前一刻還殺機森森的擎翱真人,這一刻卻是微微一笑,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含笑看著百里安,說道:“君上與我,到底有幾分香火情,縱然是給他幾天體面,倒也是無妨的,我像小友保證,小友既愿與我共謀天下,這小小璽印無論如何,我都會為小友雙手奉上。”

這只老狐貍!

果然沒有表面上看著那般好應付嗎?

百里安心知此事不可表現出太急的強烈意愿,只好回以一個微笑,道:“那希望真人,莫要叫在下失望才是。”

三日之后,君皇乘荒掙扎未果,漫天飛雪盡如為他這水之仙國葬送的紙錢。

他的骨氣與驕傲,不過是在憤怒上腦之時展現出一二來。

回了宮闕,看著殘落滿地狼藉的水神殿光鮮不復,堆積成山的案折此時便是有心再看,也為時晚矣。

他痛失良將,錯失機緣,如今細細看來,他有著超越世俗凡人的壽元與光陰,卻是為他整整浪費了幾十萬年。

當初戰起之時,起下誓言,為國共存亡的決心在此刻也如露夢幻泡影般消失而去。

一切皆成定局,他心中清楚知曉,一旦交出尊仙璽印,便是他的兄長,也會徹底將他視為恥辱放棄。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以死報國的大志,哪怕是選擇茍延殘喘的活著,他也愿意飽

聽著殿外那叫囂的叫戰之音,想著自己主動開啟城門禁制的部下戰將,君皇乘荒心中又痛又恨又悔,卻獨獨沒有自責。

他滿含血淚,親自焚琴焚書,焚詞焚曲譜,將自認為自己一生引以為傲的作品盡數焚燒,以免落入敵軍之手,落為他人口中笑談。

只是在無人知的陰暗角落里,硬氣地護了一回自己的顏面與骨氣。

直至天光初起,暗色未破之際。

在這個寒冷的清晨里,他主動脫去了自己的君袍長衫,赤裸著上身,背負荊棘長條,雙手捧璽,于殿外投降。

說來可笑,字字句句判人生死以降的君皇乘荒,在字字珠璣聲討指責毒殺他人的同時,自己卻是在這上演了一場肉袒出降的大戲。

他并非毫無尊嚴。

他做了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一時之間,天堂地獄的心境覺不好受。

只是,比起這煎熬的恥辱,他更想活下去。

哪怕是以著自己并不熟悉的謙卑的方式,彎下脊骨,哪怕成為一方囚徒,居于一山之中,做一個閑散無權的仙人,他也是愿意的。

他恐懼死亡,舍不得這個這世間繁華,逍遙自在。

直到最后,他甚至都抱有了一絲希望。

既然要降,那就降得有價值。

步步忍讓,不做堅持,奉上誠心,是否就能夠得來敵人的一絲憐憫。

他長這么大,從未經歷過干戈喪亂之苦,同樣也不想經歷這些東西,坦然認命,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大勇氣,于此沉溺于亡國的痛苦,墜入這個逃不出的可怕深淵里。

那倒不如用自己的骨氣與那毫無意義的帝王風范,換一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安穩灑脫。

從絕望憤怒,到坦然擺爛接受一切。

如此大起大落的心境,他只用力三天。

他卻不知,在他捧印受降的那一天,鶴延觀里,他曾經那位受他真心憐愛,誠心求娶的雨師國女子,帶領觀中七十九位凡人道姑女子,有老有少,有正自風華絕代,有已進入耄耋之年。

她們手持火把,點燃丹鼎,吞下靈酒引自身,一把大火,做出了最后的無言抗爭與錚錚鐵骨。

焚燒成須彌,隨風散盡去。

她們入這昆侖鶴延觀,到底因那男子之名,名聲算不得清白,可最后,到底是干干凈凈去。

而在血肉成灰的那一刻起,終于,執念放下,與君皇乘荒的緣分也是徹底已經盡了。

纖柔女子尚知亡國恨,以身唱亡歌,以血鑄悲言,與烈火之中含章素質,冰絜淵清,彰顯出君皇乘荒不曾有的流風遺躅與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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