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在那一身灰白道衣的擎翱的帶領之下,戰獸鐵蹄踏碎廢墟山河,兵臨城下。
殊死一戰,自戕于城門之下的士兵尸體為之無情碾碎。
看著虎狼之勢風云騰浪而來的真仙教隊伍,君皇乘荒駭得幾乎肝膽欲裂,他整個人身子僵住,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身后法相萬千,卻不是為了迎敵。
而是在為情勢不對,能夠及時舍棄這一個城池而盡快安身退居下一座仙城。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他乃是一君之主,此刻出現在這外界仙城之中,已然達到了御駕親征鼓舞士氣的效果。
沒有必要當真將性命葬送在這小小城池之中。
水神界域之廣,他足足坐攬一百零三座仙城國服。
而最外圍的邊城,若有必要,戰事吃緊的話,當壯士斷腕,能舍就舍。
主要守住核心要塞重城,保住兵力不潰,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到兄長想辦法破開山界,來此資源,便就是這擎翱賊子的死期了!
至于滄南衣那個女人……
君皇乘荒始終不信這個無情的女人在大義面前會選擇冷眼旁觀。
定是他若書戰信給擎翱那賊子扣了下來。
當初他親自惹下那般大的禍事,她都一一為自己擺平解決。
他尚且都明白唇寒齒亡這個道理。
若是真叫擎翱攻下水神國域,那便意味著昆侖山十萬群山的天地水澤之力皆落去敵人之手。
便是她再如何厲害,也經不住昆侖凈墟十年百年的干涸。
無水滋潤大地,十萬群山億萬生靈,將只會枯化成為毫無靈力的化石。
只要他多寫幾封書信,讓山中身懷絕技的斥候一封皆一封的送入西懸峰上去。
但凡有一封能夠送到那忘塵殿中,在這份因果羈絆里,她都不可以坐視不理。
然還未等他真身隨法相一同遁去,氣勢如虹的虎狼之師兵臨城下后,只見擎翱手臂一抬,卻是止了大軍步伐。
他乘云度虛空之上,冷漠的晦暗雙瞳含著戲謔的譏笑,居高臨下的看著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君皇乘荒。
君皇乘荒為那眼神一掃,遍體寒涼。
反倒是那道姑谷叆,縱然心下同樣害怕,卻是站了出來,護在君皇乘荒身前,擋住了擎翱真人冰冷如看獵物的目光。
她厲聲清咤道:“真人一生命運多舛,縱然令人唏噓,真人怨恨祝斬大人亦是情理之中,可君上與真人并無任何恩怨,在君上眼中,可謂視真人如知己,如道友。
真人能有今日之成就,與君上對真人的信任期盼必不可少,真人難道就不覺得自己起兵而反,是為恩將仇報嗎?!”
“恩將仇報?”擎翱真人臉上帶著薄如煙靄的笑,涼薄地眸光里帶著一抹看愚徒的憐憫。
“也唯有谷道人你,會將這個男人的種種行徑視為恩情了。”
他眉目興致缺缺,瞧著似乎沒有多大與她交談的欲望,并未再繼續多說些什么。
抬起的手臂一揮二而下,在君皇乘荒狂跳的心臟下,他身后黑壓壓的軍隊竟是并未破關而入,而是不知為何,竟然盡數如潮水般退離而去。
君皇乘荒愣在當場,反應過來的時候,隨即大松一口氣。
然后谷叆卻是美目瞬然猩紅。
擎翱分明有繼續破城而攻的余力,可他卻止步于城門之前。
看起來分明就像是此番盛世浩大而來,只是為了踏碎那些士兵的尸首罷了。
君皇乘荒大松一口氣,道:“退了,退了,他們退兵了!本座的決定果然沒錯,他定是知曉本座誓死不開城門的決心,他繼續選擇強攻,縱然給他強行攻占下來本座的水神國域,他亦是會經歷一場元氣大傷,屆時他該如何還有余力繼續對付滄南衣。”
方才還高聲吶喊著要誓死守護君皇乘荒的那名戰將眉頭一緊,不知為何,敵軍分明已經退了,可聽著君上此番言論,心里卻是不舒服極了。
他躬身道:“君上,敵軍已退,我們可是要打開城門,迎將……”
“打開城門!!!”君皇乘荒臉色大變,反應奇大:“那擎翱賊子正是為本君誓死不開城門決心所懾!這才不得不重新衡量利弊,審視自身!這種時候,你竟然讓本君來開啟城門,你居心何在!”
那名戰將神色一窒,隨即壓下頭,肅聲道:“屬下絕無此意!只是那邊城數千戰士,皆忠于君上,雖敗卻不曾降,以死證名,他們是戰士,當魂歸故里,入土為安,而不是任由敵軍鐵騎踐踏成泥,為腐鷲啄食。”
“魂歸故里?那城門之下,亦曾是本君的領域,他們本就在故土之上,只不過如今已經插上了敵軍的旗幟,他們戰敗的事實不容改變!既敗于戰事,又有何顏面讓人冒著打開城門的風險為他們這種敗軍收斂尸骨,這不是徒增笑話?!”
那名戰將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君皇乘荒,喃喃道:“君上覺得他們……是笑話?”
君皇乘荒冷笑一聲,甩了甩袖,道:“不論怎么說,今日能夠將擎翱賊子逼退至戰線之外,也算是此戰告捷,短期之內,他必然不會在輕易挑起戰事,這些日子下來,你可派出大量斥候,前往昆侖山中,叫青玄女官派兵援助。
真仙教在山中據點太過零散,領土有限,只要結合山水夾擊之事,必然能夠將真仙教這顆毒瘤徹底拔除!”
見君皇乘荒對自己子民的生死竟是如此不在乎,言辭之間,盡是維護自己一人之身的利益。
那名戰將心寒至極,他卻是敢怒不敢言。
而真仙教這顆毒瘤,不正是君上不問君皇娘娘的意愿,執意在山中培養這股外支勢力,如今引狼入室,遭受反撲,他竟絲毫愧疚之心都沒有,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著讓君皇娘娘來為他惹下的禍事來承擔后果。
在這太平盛世之中,君皇乘荒難得御駕親征一回,見識了邊疆戰場的血肉成泥,山河城破,到底是給他的內心蒙上了一層巨大的陰影。
自邊城退居回水神殿后的幾日,他未能夠等來一封來自昆侖山的回信,反倒是一封封覆蓋著血泥塵土的戰報終日不絕地送到了他的御案之上。
君皇乘荒對此煩不勝煩,不用拆那戰報,也知曉,是那不安分的賊子又開始在他的國度之中攻城略地。
然而這一次,他卻失去了前往戰場上御駕親征的勇氣。
縱然谷叆如何相勸,他都不愿再去。
這些年來,他流連于溫柔鄉中,再未涉獵重溫過自己少年時在兄長逼迫之下學習識得的兵書。
他對自己手底下的軍隊陣容,真正的實力,盡管悉知并不詳細,但也依舊明白,尊仙之底蘊,非朝夕之功能夠破得。
更何況,兄長留給他的得力干將眾多,只要他如那場戰爭一般,堅守絕不開啟城門,擎翱攻破他國度的速度進程就絕對快不到哪里去。
甚至,在聽到那位能征善戰、驍勇無比的老將翟龍都已出山,帶領山中多年閉關修行的精兵強將一同奔赴戰場,這不禁更是讓君皇乘荒原本緊繃的內心一下子放心了下來。
如此,戰爭相互拉扯僵持之下,擎翱必然難以嚴守戰線,如此,他所書寫的戰報書信,若是以數量取勝,送到滄南衣手中的機率怕是會大大提升。
近日以來,君皇乘荒廢寢忘食,一封封書信皆出自于他手,派遣山中所有斥候,以此書信為重要戰報,誓死賭上性命,也要送到滄南衣的手中去。
做完這些,君皇乘荒好似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使命一般,心中對自己做出的努力感到寬慰不少。
即將亡國的恐慌,也仿佛找到了某種慰藉一般,君皇乘荒并未選擇舉步向前,也為選擇殊死一戰,而是選擇自我麻痹,視那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于無物。
怯懦地逃避思考,只是簡單地認為,只要滄南衣能夠打開他所書寫的戰報內容,必然會如當年一般,以著雷厲風行之事,再度力挽狂瀾,改變一切。
無妨的,不要緊的。
當年他被盜司水神源,性命危在旦夕,亦是滄南衣為他鋪平后路,極為順利的解決了麻煩。
縱然他輸去了昆侖山圣物寒羽池,當年也遭受罵名無數,可最終他仍舊是這昆侖山的半個夫主,半個君王。
他若當真死在了這昆侖山中,縱然事后滄南衣再做挽救,他的兄長也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昆侖山。
她知曉如何抉擇。
更何況,即便那一封封足以能夠給滄南衣施壓的戰報送不到她的手上又如何。
她又不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的聾子和瞎子。
水神一域發生如此巨變,僵持的大戰之下,她圣人之眼,法眼俯視眾生,絕對不可能對于這里的戰事一無所察。
甚至,君皇乘荒覺得,滄南衣遲遲未現身,當是因為她已經有了如何鎮壓對付這位舊神主傲青的手段,只是在靜待時機。
如此一聲聲、一遍遍的安慰著自己,以著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著自己。
為了證實自己心中所想的真實性,君皇乘荒再度招來舞姬樂女,努力營造出任憑外界如何風雨飄搖,戰火如荼,他依舊能夠姿態平寧,從容平淡地在此殿之中歌舞升平。
殿中俊俏的才子,貌美的佳人,該作詞的作詞,該譜曲的譜曲,便是君皇乘荒從未踏足過的鶴延觀,他也破天荒的尊身臨下入山,燒了一壇鼎盛香火,來賜福自己山河國度隆耀昌盛,永垂不朽。
遭逢巨變,他的新婚天妃已然執劍奔赴戰場,生死無歸。
他卻依舊在歡歌艷舞里悠閑游蕩,將佳人美景收入眼簾,臥枕美人膝,將良時握在手里,唯獨將偌大的山河、真正忠于他的良將直臣、子民家園安危,拋在了腦后。
只是,君皇乘荒始終并未意識到,自己死不松口開啟城門的意義,并非在于他一身錚錚鐵骨,死不臣服。
拒絕開啟城門,收留戰敗將士,無異于舍棄自己的子民臣將,以及那高塔城墻之外,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領域。
他以著一種可憐維護自尊的方式,在以一種隱晦的卑微的方式,行那割土讓賣子民的方式,意圖喂飽敵人,試圖讓其滿意,見好就收。
可他不知,真仙教是喂不飽的惡狼,而擎翱是一個從地獄里重新爬回這個世界的惡鬼。
怯懦天真的想法,只會引來惡狼于惡鬼更為兇殘的殘虐意來。
無需多次用計謀,僅僅一次,君皇乘荒拒開城門,收斂尸骨,便已經讓擎翱正中下懷,目的達成。
擎翱再落一記殺子,他請來教中畫手,畫出翟龍的畫像。
畫像惟妙惟肖,卻是翟龍年輕之時,與少年神主對局共飲的場景畫面。
畫面栩栩如生,神態之間的情緒描繪纖毫畢現。
而這幅畫,隨著一枚玄黃玉佩,送到了水神殿的御案之上。
水神殿載歌載舞期間,老將翟龍一襲染血黑甲,裹挾滿身滾滾殺氣,大步之間,如巨山震動,縱然一身傷勢見骨,可這位老將身上看起來依舊有種非常強大的穩定感,讓人望而生畏。
他深可見骨布滿傷勢的后背上,插滿了無數代表著水神一域十方將領的戰旗與圖騰,滿身悲壯,入殿第一時間,并未跪下,而是高聲大喊道:“還請君上開啟乾州城,準我收斂同胞尸骨回家!”
又是要求他開啟城門的。還是乾州城?!!
擎翱再短短三日光景,竟是已經打到了他的要塞之地了。
這根本就荒唐!
那擎翱再強,若無熟悉國域布局防線著,又怎能在短短三日的時間里,吞吃他半域疆土直接攻至要塞之地了?!
君皇乘荒本就煩悶的心情在看到翟龍那張滄桑卻不失歲月痕跡的面容之上,他的眉心騰然升起一股子駭人的黑氣。
他端著一杯酒,步步行至翟龍面前,遞給他,面目猙獰道:“將軍戰事吃緊,本君憐將軍身體年邁卻還要飽受戰爭之苦,將軍辛苦了,不如先飲下此杯慰問之酒,將軍在述自己的要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