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為了印證蜀辭的話,凄慘的月光如水灑落,朝著尸林淋落下來。
白骨樹枝在風中婆娑搖曳,空氣中除了那淡淡的尸臭味。
漸漸的彌漫起了一股極為濃重的泥腥味,這股氣味極其怪異。
百里安只覺得腳下結實的大地變得松軟起來,宛若成了某種疏松的基質在詭異地蠕動著。
生在這片土地之上的白骨大樹瘋狂搖曳起來,而那萬千復雜交錯的白骨樹枝下的尸體便如群魔亂舞一般瘋狂舞動起來。
那歲游自木棺中逃了出來,陣法受到破壞紊亂,他的氣息再也掩藏不住。
這些尸鬼嗅到了他身上的活人氣息,一時間紛紛蘇醒過來。
它們睜著沒有瞳仁的慘白眼球,口中噴吐著碧綠色的尸氣。
夜晚的平靜被驟然打破,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沸騰的油鍋里一般。
這些尸體從蘇醒到沸騰不過一瞬,好似風平浪靜的海面陡然驚了了軒然大波。
巨大的白骨樹收展著樹枝不亂聚攏層山,尸鬼密密麻麻如漆黑一片的亂潮,沖著他們籠聚過來。
一張張青灰色的面孔木然,脖頸歪扭,背脊非人類地高高拱起。
透過那薄薄的衣衫,甚至能夠看到他們那骨節分明嶙峋的變異般的脊骨。
他們步伐看似闌珊,實則卻比野馬還要迅猛,彎著腰,四肢伏地。
漆黑的指甲在地面前輕輕一劃,便是一道深深的口子,其中尸氣蔓延。
竟是連指甲都富有濃烈的尸毒。
白骨如山,長尸如林。
這陰虛谷的主人,當真是不負鬼仙之名啊。
這些尸鬼口中噴吐著濃郁的綠色尸氣,手指在地面間匍匐,指甲劃過那黑色蠕動的地面,好似引發起了什么強烈的反應。
整個林谷間,都飛快彌散出了大片的尸毒霧瘴。
蜀辭本體屬狐妖,她的鼻子本就對氣息極為敏感,那濃烈的尸毒氣息涌入口鼻之中,如骨鯁在喉,如若火燒一般。
她以雙爪捂住口鼻,急忙后退,卻發現退路竟被一群尸鬼不知何時從背后包抄堵死。
百里安的面色有些陰沉:“一群沒有靈魂的死物,竟是誕生出了靈智。”
蜀辭清媚的嗓音被那毒瘴熏得有些沙啞,冷聲道:“你真是想多了,這群鬼東西可沒有這樣超越生死的能力,是那鬼仙在背后操控著它們。”
“操控?”
百里安招出天策鈞山劍,反手一劍將兩只尸鬼的身體劈開,卻發現手感異常堅硬,宛若一劍劈在了兩座山巖之上。
尸鬼的殘尸倒在地上,地面間那詭異的黑泥快速蠕動將之包裹吞噬。
而那棵骨樹生得愈發巨大了些,一些狂甩的粗壯白骨樹枝上竟是能夠看出依稀生出一張張人的面孔。
百里安一時之間大覺詭異,知曉若是繼續殺死這群尸鬼,那棵骨樹不知要滋生到何種可怕的狀態。
可若是不抵抗還手,他與蜀辭將會被徹底圍死其中,被這群尸鬼生撕成碎片。
而且在這片山谷領域之中,他也真正地見證到了這鬼仙的強大可怕之處。
在這片白骨樹下,尸林無盡。
細數下來,這些尸體怕是當數以萬計。
他能夠操控沒有靈魂的尸鬼,便是那正兒八經的趕尸之術,需得以強大的神識來操控這每一具尸鬼。
而一個人的神識是有限的,他卻可以借助這片陰虛谷的山勢,每一寸山土之勢皆可為他借來化作神識之力。
這些尸鬼并無特殊之處,只是皆如同一只只會釋放尸毒的野獸一般。
百里安自是不懼尸毒,可那孩子還有蜀辭卻不一樣。
百里安看見被一群尸鬼圍住的蜀辭,眼眸紅光閃爍,兇光畢露,顯然是被這片霧瘴的尸毒所漸漸影響了心智。
在這種時候,可不能陷入意識混亂。
百里安深吸一口氣,催動體內并不多的血氣,一雙眼睛猩紅如血,他身影在黑暗中拉出數道殘影。
殘影說過之處,尸鬼殘骸如破敗的落葉舞濺而起。
生生將他與蜀辭之間開辟出了一條道路。
百里安大袖拂地,將蜀辭小小的身體卷入袖中重新藏好。
不出意外的那些被他撕碎的尸鬼們的尸體同樣很快被大地間蠕動的黑泥吞噬。
搖曳的白骨樹枝上,又生出了許多面容不一的臉孔。
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臉孔神態各異,神情痛苦猙獰,開始在那些樹枝間掙扎著欲脫離而出。
而下一刻,那些臉孔真的逐漸凸起形成鮮明的五官輪廓。
然后結成一顆顆白色的果實,自那白骨樹上掉落下來。
那白色的果實剛以落地,便快速生長成‘人’的模樣。
他們變高變長,手中持劍,眸子猩紅。
出了面孔與百里安不一樣外。
他們體內的鮮血氣息還有持劍的氣勢,竟是與百里安如出一轍。
百里安眼睛極尖,更是看到其中有一顆白色的果實墜地后。
變化成了一只眼神木然死氣沉沉的小狐貍形態,利爪森森。
在這片尸林之中為他們親手殺死的尸鬼在被那黑泥吞噬后,竟會被那棵白骨樹汲取養分,滋生出與他們氣息相近的不明‘生物’。
不論是他們體內的尸魔之力,還是天策鈞山的劍勢,竟是皆完美復刻。
更為可怕的是,前不久蜀辭還在說這群不存在靈魂的尸鬼。
此刻這些空殼子下,似乎塞入了什么富含‘活性’的東西。
百里安單手壓著蜀辭狂躁的狐貍腦袋,顯然是受到了毒瘴的影響,性情變得十分暴戾狂躁,欲跳出大袖與這群尸鬼好好撕斗一番。
這毒瘴與尸林的作用可當真是相輔相成,息息相關。
入林中人,即便能夠發現這些不明‘生物’是如何汲取他們的氣息‘誕生’出來的。
但在這毒瘴的侵蝕之下,也會失去神智于思考的能力,從而向這些尸鬼繼續發起進攻。
要想破開這尸林煞陣,基本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而百里安在此戰中,占據了極大的優勢。
他是尸魔,他不受此山谷里的毒瘴所影響,神智自然清明。
清明的神智自然也就可以冷靜分析思考出應對解決之策。
那些白色果實的誕生是這片黑色泥土在吞噬遭受他們手段攻擊的尸塊而成功孕育出來的。
如此說來,用劍劈,用刀砍,用拳轟,用手撕裂,都無法破局。
百里安想到一個方法來輕松破局。
只是此刻他體內半點靈力不存,根本無法使用這個方法。
對于圍殺過來的尸魔,百里安只避不攻。
他收了天策鈞山劍,一只手拎起歲游的后領,幾個高高的后躍,避開數只尸鬼的撕扯抓撓。
他傷勢未愈,又一直未進血食,盡管尸珠能夠分泌出鮮血之力,可他的體力一直并未得到很好的修補。
如此在圍殺之中躲避,極耗體力。
他左閃右躍,橫移一丈開外,在沒有靈力支持的七燼步倒也能夠勉強使用,但距離受限極為嚴重。
以他如今的狀態,斷然無法通過身法來離開此地。
就在分心思索至極,一道劍風斬來,百里安只覺周遭的空氣驟然變得無比沉重起來,讓他的行動力瞬間極為受限。
那一劍大開大闔,斬出了劈山之勢。
盡管百里安飛快踏出七燼步避閃,但后背仍舊為那劍風擦過一縷。
僅僅一縷,竟就讓他后背皮開肉綻,如被鈍刀大力犁開一般。
百里安從未想過,自己手持起來無比輕松的一柄劍,揮舞出來的力量竟會給人帶來這般恐怖的壓迫感。
他知曉自己撐不了多久。
百里安喘息之際,目光冷然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間懸掛的滿月酒葫。
經過這么一番苦戰的功夫,那玉葫蘆底部已經凝聚出了三四顆酒液。
靈液雖少,卻也勉強能夠讓他使用那種御敵方法。
不過……
百里安似是在忌諱著什么。
他并未飲用那玉葫蘆中的月光酒,而是稍作思索,一雙眼眸里的鮮紅色澤慢慢退去,化作漆黑之色。
漆黑的眼瞳逐漸將那黑意擴散開來,直至整個眼球,眼里似有黑色的魂火漫溢。
百里安面上隱隱可見痛楚之色,但他卻并未停止這個危險的行為。
忽然……
天起大風驚瀾音,萬林匍匐,風像只無形的大手,掀起大地間的灰沙細石,砸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知從哪里而來的炫目青光猛地爆發亮起,四周風勢摧枯拉朽,滾滾飛舞。
風勢在這片尸林之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風場漩渦,將立在大地間咆哮怒吼的尸鬼盡數卷入那由風形成的漩渦之中。
百里安雙腳離地懸空而起,也正將要被漩渦卷吸入風的中心里。
就在這時,一只手穿過風場,落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輕輕一搭。
力道不重,甚至可以說很輕,百里安懸空的雙腳重新落入實地間。
他一回頭,便看見晦暗月光半張泛著柔和瑩凈光暈的臉。
那張臉生得干凈利落,清清潤潤的一派俊雅公子輪廓。
那公子眉心落拓著淺銀色的花鈿印記,他一只手搭著百里安的肩膀,一只手執著一柄展開的雪白折扇,將鼻梁以下的半張臉虛虛遮掩著。
只能瞧見那折扇上方生著一雙淡紫色眼瞳,在這片晦暗的夜色里,似散發著一圈微弱的熒光。
那雙淡紫色的眼睛似是在含笑,他沒有說話,只是見他眼睛微張,一柄柄燃燒的劍意自他身后沖天而起,卷入那片風的漩渦之中。
燃燒的劍意如火樹銀花不夜天,將那一只只尸鬼頃刻之間便絞殺點燃,燒成灰燼。
余風吹揚,便掠去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