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太陽升起時,又要殘忍地再一次確認那已經不復存在的肢體。
人們學著適應,學著堅強,學著繼續生活。
生活總是往前,從不為任何人停下。
但是逼id患者不同,他們不需要那些對他們來說多余的肢體,他們的阻礙不在于自己,阻止他們身心完整的是什么呢?
張文文想著想著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九點,和布朗醫生在酒店餐廳吃早飯時,張文文決定問問布朗醫生,自己是否能夠問病人幾個問題,因為他也有一位深受逼id困擾的病人,多年來深受折磨。
布朗醫生思考了半杯美式咖啡的時間,最后才勉強點頭,“我相信劉易斯教授的推薦,而且其實逼id患者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堅強,他們有很多人在不同的工作領域表現出色,外科醫生、演員、工程師、建筑師。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有比一般人更堅強的意志和忍受力。”
“也是這樣的人才能支付高昂的手術費用吧,沒有醫療保險的話,手術費用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另外還有截肢手術后漫長的恢復期,這些不僅僅需要錢,還需要有專門的醫護人員照顧,康復期更是漫長。”
布朗醫生拿了一塊巧克力麥芬放進口中,“沒有辦法,但是你要知道劉易斯教授建立起來的這個網絡,手術治療費用一直沒有怎么改變過,也是為了讓更多人可以擁有完整的人生。”
“有沒有人后悔過?”張文文終于問出了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布朗醫生的眼睛中是溫和且滿足的目光,“二十年前第一位接受治療的,劉易斯教授的病人,現在已經六十五歲了,每天都生活的很充實,而且還在為逼id患者尋求更多可能的幫助,他在接受手術之前是一名飛行員,截肢手術后,他轉到辦公室工作,一直到現在。”
“他的家人呢?家人也接受他后來的樣子嗎?家人的生活負擔豈不是比原來高出很多?”
“看上去是這樣的,但是很多逼id患者都從很早的時期就開始想象自己是一個殘疾人,他們在手術之前已經想象和練習過無數遍截肢以后的生活,要如何洗澡、如何調整汽車內部座椅,好讓輪椅方便固定;如何上下樓梯,甚至如何懷抱孩子和妻子。
對了,逼id男性人群的發病率高于女性,劉易斯教授的研究認為,也許是男性對自由和自我的追求要比女性更為執著一些,女性可能更容易改變這種想要截肢的沖動,認為它是不好的或者罪惡的。
不是有很多研究也證實了女性在社會生活中更富有謙讓和犧牲精神嘛,而男性更可能將想法付諸計劃和實踐。”
張文文不能理解,一個正常人會怎樣去習慣和練習殘疾后的生活,但是他想到顧一平坐在輪椅上的樣子,他好像非常舒適,而且根本不想站起來。
“至于家人的壓力。”布朗又說道,“我們見過一些離婚的,也見過妻子為丈夫的勇敢感到高興的,總之——都有。至于手術和治療費用,劉易斯教授也想過一些辦法,近年來,在很多發達國家都成立了一些精神健康方面的基金會,致力于提高人們的幸福指數,比較有名的是強迫和焦慮障礙基金會,抗抑郁癥基金會,以及各種公益類小組,比如戒酒互助小組,癌癥小組等等,這些非官方的組織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非公募基金這種,在我們那邊現在也有一些,應該很快就會有關注精神健康方面的公益組織陸續出現,忙完這邊的工作我就要趕回去參加精神健康年會,相信包括自殺干預系統,人際網絡這類預防系統也會逐漸完善起來。”
“你們很強大,很快就可能超過北美和歐洲這邊,不管是學術界還是民間組織,相信都會很好的。但是......”
布朗醫生說到一半突然神情既沮喪又復雜,眉頭鎖緊,又輕輕嘆了口氣。
“怎么了?”張文文耐心地問道。
“逼id是不可能正大光明的籌集資金的,因為~這種手術不具有合法性。”
“所以,錢不夠的人永遠沒有辦法獲得他們認為完整的身體嗎?”張文文問道。
“的確如此,但是,也有很多病人,在得到治療后,自發定期募集一些資金。所以逼id患者仍然有一個小小的基金池,并且最近幾年來,一直有找不到來源的資金匯入我們的賬戶里,我有段時間一直在調查這幾筆金額不小的資金來源,但是都找不到,我猜應該是一個網絡高手或者一個神秘人物給我們的,想謝謝都謝不到。”
說完,布朗醫生站了起來,說了聲,“走吧”。
樣子像極了要趕往教堂參加禮拜的信徒。
姜峰好像知道兩人已經到了門口,酒店房門輕輕在張文文和布朗醫生面前打開。
“很準時。”姜峰說道。
“你在之前的溝通中特意強調過你對時間的要求非常苛刻。”
布朗醫生回答道。
“但是我來看病而已,沒有想過你們還需要額外提供如此多的照顧,所以我都沒有記得自己曾經強調過這一點。”
“雖然是治療,但是我個人還是更在乎病人的感受,在能夠接受的合理范圍內,我希望這段時間我們雙方都會感到很順利,沒有任何阻礙。接下來我們就要完成一系列測試,包括重新進行一次核磁共振,您覺得沒有問題的話,我們現在就出發。”
“這位也和我們一起嗎?”
姜峰看了看張文文,皺了皺眉頭,因為一直一來他所知道的,只有布朗醫生一位中間人。
“這位是張博士,是劉易斯教授的學生,劉易斯教授到了退休的年紀,不能繼續為這項工作服務了,所以張博士是代替劉易斯教授出現在這里的,沒有事先告知您,是因為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
姜峰立刻點了點頭,為自己可能給張文文帶來的不禮貌表示歉意。
張文文沖姜峰笑了一笑,用中文說了一聲,“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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