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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媧一個人從辦公室走出來,幾百年前她已經不認為自己是個人,現如今她覺得自己就是個鬼。
有時候她會想,活著當真無聊透了。不如就此死了,死了以后便可以到地下去陪伴她的那些夫君們。
不過這種念頭也只能想想作罷,她的夫君們大概早就投胎轉世,現在都不知道穿越到哪片宇宙星海去了。
這幾天她遇上了些煩心事,她想把自己手上的業務全部轉交給下家。
這種疲于奔波日子她過膩了,不想過了。她想無憂無慮地去瀟灑一回,難說此番游歷人間,她又能給自己找一個新愛人。
現在她手上只剩兩個燙手山芋,一個是林震家不滿三歲的林爾雅,還有一個是吳穹家已經活了好幾十歲的吳雙。
如果說這兩個女孩的父親,代表了風院長的野心。
那么這兩個女孩本身,代表得則是風院長的惻隱。
只怪她一時惻隱之心泛濫,先后兩次制造了兩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但是她沒有勇氣親手銷毀她的實驗杰作,這兩個女孩不僅僅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這兩個試驗品中包含了風院長的畢生修為。
風小媧提前找好下家,等下家把吳雙和林爾雅帶走,她就決定去游歷四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近這兩個女孩的父親鬧了些動靜出來。
人一旦活久了就不好對付,歲月會磨礪出一個人的心性。再笨拙的人也能被時間變成一個老謀深算的軍事家,哲學家,甚至是科學家。
風小媧自己就是個典型案例,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因為她以前是個文盲,沒讀過書,不識字,也不懂什么哲學道理。后來她花了幾百年的時間讀書寫字,如今她已經成為一名學術界赫赫有名的科技泰斗。
吳穹和林震,原本也是兩個屁事不懂的愣頭青。一晃數百年過去,現在這兩個老鬼比諸葛亮還精。
前兩天她一不小心,讓林爾雅逃走了。風小媧心煩意亂搖搖頭,她必須想個萬全的法子。不僅要把林爾雅抓回來,而且不能讓吳雙也跟著一起玩失蹤。
她心里正盤算著坑害人的伎倆,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非常細小的聲音:“小媧。”
那聲音輕微而溫柔,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的呼喚。
這世上沒幾個人敢直呼風小媧的大名,能夠叫她名字的人,大概就只有那個人了吧?
風小媧回頭,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三郎!”
周遭的空氣瞬間凝固,無論是風小媧,還是站在她身后的那個人,兩人都被這聲突如其來的“三郎”鎮住。
風小媧眼眶欲裂,站在她身后的不是三郎,而是她的先夫,白景天!
她當然知道那人不是三郎,因為三郎在世的時候,她不叫這個名字。
“風小媧”這三個字是老妖婆自己給自己取的。
風氏乃是上古大姓,老妖婆認為自己不老不死之身配得上這個與天地同壽的姓氏。
而女媧乃是人類始祖,她造人無數,故而自詡這個名諱。
但是,她和三郎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她那時候哪里懂這些東西,她就更不會在那個年代給自己取這么個名字。
所以,世上會直呼其名的人,只有她的先夫,白景天。
風小媧看清身后叫她名字的人,那不是白景天本尊,只是一個虛影。一個身形相貌,言行舉止都和她先夫一模一樣的虛影。
她雖然相思心切,但是她分得清虛實。從那個虛影喚她名字的時候,她的戒心就提到嗓子眼。
她活了千百年,深知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她的先夫已經死了,死人是不可能站在身后喚她名字的。
“怎么是你?”風小媧問了個模棱兩可的句子。
她沒有直接戳破虛影塑造的謊言,而是引導虛影自己先亂陣腳。
虛影果然是慌了,就連驚慌失措的樣子也和當年的白景天一模一樣。
“我!”虛影想要為自己辯解,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眨眼間,虛影已經散了。如華光一般消散在空氣里,仿佛方才的一切從未發過。
風小媧懶得追究是誰在后面搗鬼,中控室的同事會幫她揪出興風作浪的人。這種事情用不著她親自出面,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忙。
風小媧不得不承認,這次在背后搞鬼的人很高明。
每個人都有人性弱點,她風小媧也不例外。她的弱點是白景天,兩百年前就灰飛煙滅的白景天。
人死如燈滅,一切過往云煙皆化為泡影。
白景天是風院長此生最深最深的痛,比千百年前被浸豬籠的經歷還要痛苦千百倍。
白景天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風院長的事,他還用一生來愛護風院長。而他的一生卻被病痛折磨,最后被身上的致命基因反噬而死。
風小媧不敢去細究孰是孰非,她需要一段非常強大的免疫基因。可是,對于人類而言,免疫系統既不能太強大,也不能太弱小。
如果免疫系統過分弱小,則會表現為抵抗力差,隨便吹一陣風就能讓人生病。
就跟《紅樓夢》里的林黛玉一樣,林黛玉的免疫系統幾乎是被結核病完全摧毀。書中描寫的林黛玉,柔弱得能被風吹倒。
反過來,如果免疫系統過分強大,人身上的白細胞就會啃噬人體自己。白景天是被他自己的白細胞活活啃死的,他死的時候五臟衰竭,千瘡百孔。
在制造白景天之前,風院長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結局。但是她需要那段非常強大的基因,所以她并不在乎會有多少人被這段基因反噬而死。
幸運的是,風院長得到了她想要的基因,就在白景天的弟弟白木天身上。
為得一人,而滅整個家族。整個白家,除了白木天以外,其余幾十口人全部慘死,死狀都和白景天一樣,無比慘烈。
在遇到白景天之前,風院長并不關心那些殘次品的死活。這些基因又不是她發明的,她只是稍微使了些手段,讓這些基因在一個家族身上反復疊加,疊加到病態的程度。
然而,一切都從那次梨園相逢開始發生了改變。
白景天的基因破敗不堪,可是刨除基因以外,他整個人都像太陽一樣熾熱溫暖。
三千梨花迎風搖曳,那個站在梨樹下的人也和梨花一樣,笑得不染凡塵。
那笑容里,有一種讓人看一眼就終身難忘的和煦。如同囊括天地的陽光,所到之處陰霾盡散。
繁花三千,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