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牧童詩》黃庭堅(宋)
沈溪演示過絕世輕功,三人回到內堂。
煮水斟茶,白復問道:“沈兄,剛才蘇老說您的經歷或許與此案有關,您能講講嗎?”
沈溪微閉雙目,深嗅一口茶香,方才睜開雙眼,徐徐道:“這是去年的事了。若不是遇上蘇老,我恐怕今生都不敢再來京師。”
伴隨著煮水的嘟嘟聲,沈溪講起了他的親身經歷:
去年初春,沈溪赴京趕考,應試明經科。在備考期間,他也常常漫步長安坊曲,游覽名勝古跡。
這一天,沈溪忽逢二少年,兩人身著麻衣,見沈溪深鞠一躬,然后匆匆而過。
兩少年對沈溪謙卑恭敬,讓沈溪頗為詫異,心中暗道:“從沒見過這兩人啊?一定是認錯了。”
又過了數日,沈溪在東市閑逛,再次遇見這兩位少年。
其中一名少年叉手施禮,道:“在下田膨郎,萬年縣人。沈兄來長安多日,我們一直沒有登門拜訪,實在是失禮。此處離我家不遠,愿邀沈兄來我家做客,小酌幾杯,也算盡地主之誼。”
說罷,此人再次深鞠一躬。
此番邀請頗有些唐突,但田膨郎兩人儀表堂堂,不像匪寇。沈溪年輕,素來愛結交朋友,雖疑怪兩人舉止,但仍然勉強隨之。
三人來到東市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巷內有臨街店鋪數間,進入店鋪后,穿過一道暗門,竟是一所隱秘的宅院。
庭院內,鵝卵石鋪地,灑掃干凈,疏竹剪影,清幽怡人,恬淡靜謐。
進入內堂,里面坐了十數位少年,或滿身戾氣、或乖巧拘謹,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諸少年與田膨郎都很熟稔,彼此打鬧嬉戲一番。
到了酉時(17點至19點),太陽落山,依然未開宴,似乎在等什么人。
臨近亥時(21時至23時),遠處有馬車聲傳來。不多久,馬車在店鋪外停了下來。門口兩個少年喊道:“幫主到!”
眾少年放下茶盞,紛紛起身相迎。
只見門簾一卷,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出現。此女衣則紈素,花梳滿髻,容色絕倫。
眾少年趕忙施禮問安。
少女頗為高傲,沒有搭理眾人,徑直走向廳堂,在正中的主位坐下。
少女就坐后,眾少年站成兩排,畢恭畢敬地向少女參拜,然后列坐兩側。
酒宴這才正式開始,列筵豐盛,陳以品味,饌至精潔,氣氛愉悅。
酒過三巡,田膨郎向少女介紹沈溪,沈溪趕忙起身。
少女瞟了一眼沈溪,不茍言笑,問道:“田二多次向我提起你,說你有過人之處,能否借著今日酒宴,展示一二?”
沈溪卑遜辭讓,道:“實在汗顏。末學自幼修習儒門經典,至于弦管曲樂,未曾學過。”
眾少年仿佛聽見天大的笑話,哄堂大笑。
少女樂不可支,捂著嘴笑道:“好一個迂腐的夫子,我問的自然不是這個。”
沈溪惴惴不安,沉思良久,囁嚅道:“小生有一雕蟲小技,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至于其他,就不會了。”
少女眨動雙眸,道:“愿觀其詳。”
沈溪遂起身,抱拳道:“獻丑了。”
說罷,展開水上漂身法,在墻壁上走了幾步,沈溪腳下仿佛有吸盤,可以在墻壁直上直下。
“好功夫。”少女鼓掌贊道。
少女目光掃過一眾少年,道:“你們也動起來,讓沈公子開開眼。”
眾少年起身,叉手施禮,道:“諾!”
宴會廳瞬間成了少年們展示絕技的道場:有人能像蜘蛛一樣,手腳仿佛有黏液,能在墻壁上游走、懸停;有人如燕雀,手撮屋椽,縈繞房梁,翩翩飛舞……
十數位少年,無一不是頂尖的輕功高手。
沈溪汗顏,不知所措。這才知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少頃,少女起身,與眾少年道別。
少女走后,酒宴索然無味,眾少年恍恍然不樂。宴席很快就散去。
數日后,沈溪在郊外踏青時,再次遇見田膨郎。田膨郎見沈溪的青驄馬頗為神駿,便向沈溪借馬。
為了保證歸還,田膨郎還給了沈溪一木匣黃金作為抵押。沈溪臉皮薄,沒好意思拒絕,便把青驄馬借與田膨郎。
轉天,沈溪聽說有幾位皇親國戚的府邸被盜。聯想到那日夜宴上一眾少年的身手,沈溪忐忑不安。
就在沈溪疑神疑鬼之時,萬年縣的不良人上門,將沈溪抓捕。
皇親國戚府邸被盜之夜,坊間巡邏的里守雖然沒有將盜賊捕獲,但卻當場捉住了運送贓物的馬匹。
不良人貼出懸賞告示,尋找馬主。
此馬正是沈溪的青驄馬。
青驄馬神駿,沈溪此前騎乘此馬往來街市,頗為顯眼。
很快,沈溪便被人告發,緝拿歸案。
不良人搜查沈溪住所,找到了用來抵押馬匹的一木匣黃金。經過勘驗,這匣黃金正是王府失竊之物。
沈溪百口莫辯,含冤下獄。
沈溪被羈押在不良人府衙的地牢里,等待錄完口供,押送大理寺。
地牢是一個七八丈深的坑,猶如一口寬闊點的旱井。坑口被木板蓋著。木板上有一個盆口大的方孔,透氣通風。
到了飯點,一條細繩從方孔縋下。繩上系有食盒。
沈溪這一天又驚又怕,水米未進,見到食物和水,才覺饑腸轆轆。沈溪狼吞虎咽,三口兩口,便將飯菜吃完。
一炷香之后,食盒被細繩收走。
沈溪坐井觀天,百感交集。對田膨郎這伙少年,痛恨不已。
到了深夜,月光傾瀉,灑滿井壁。想到飛來橫禍、命運叵測,沈溪夜不能寐。
接下來的三日,無人提審沈溪,更無人可以訴說。沈溪仿佛被人遺棄在井底角落。
三日地牢生涯,暗無天日,讓沈溪從憤怒變成悲惋,再從悲惋變成絕望……
到了第五夜,三更時分,地牢上方的木板被輕輕移開,垂下來一條繩索。一人身穿夜行衣,像一只猿猴,攀繩索而下。
來人雙眸似水,輕聲道:“公子莫怕,有我在,不用擔心。”聲音婉雯,正是那日遇見的少女幫主。
少女取出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斬斷沈溪手腳上的鐐銬。
接著,少女掏出一條長絹,一頭系在沈溪的腰間,另一頭系在自己身上,隨后拽住繩索,雙臂交替,攀援而上。
躥出地牢,少女聳身騰空,如大鳥投林一般,帶著沈溪逃出不良人府衙……
越過長安高聳的城墻,兩人在黑夜中步行五里,來到一處密林。
田膨郎在此等候多時,他牽過一匹駿馬,將韁繩遞到沈溪的手上。沈溪一見田膨郎,勃然大怒。
沈溪正要發火,少女面色一寒,將其制止。
少女對沈溪斥道:“明日一早,長安一帶,就會貼滿抓捕你的告示。還不快走!”
沈溪心中一慌,顧不上與田膨郎爭斗,趕忙翻身上馬。
臨行之前,少女對沈溪道:“京師動蕩,不甚太平,公子還是速回江淮吧。求仕之路,來日方長。”
對于少女,沈溪也不知是該道謝,還是該發怒。他學著其他少年施禮的姿勢,向少女叉手一禮,算是別過。
沈溪策馬揚鞭,連夜竄逃,天亮時,已經在數百里之外。
脫離險境后,沈溪悲喜交集,恍如隔世。這才發現,田膨郎贈與自己的,乃是一匹千里良駒。馬鞍側袋,裝有食水和銀錢。
接下來數日,沈溪晝伏夜出,一口氣跑到吳郡,再沒敢回長安。
少女盜竊團伙的故事取材于唐傳奇集《原化記》,作者皇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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