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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明終始
更新時間:20050918:19
當年彈鋏五陵間。行處萬人看。
雪獵星飛羽箭,春游花簇雕鞍。
飄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蒼顏。
多謝江南蘇小,尊前怪我青衫。
《朝中措》——朱敦儒(宋)
這日,亦蟬迎戰涪陵點易派當家弟子易方雷。亦蟬和江荷荷來到演武場時,白復已到,帶著黃勇、陳甄萍等同門弟子為其打氣助威。
雖然亦蟬近期武功大進,首戰就輕松贏了東漢名將竇憲的后人——綿州竇氏家族的嫡長子竇彧,但依然沒有多少人看好亦蟬。
因為易方雷在巴蜀的名氣太大了。他少年成名,文武全才,有神童美譽。上屆蜀山論劍中,他在少年組的比賽中,排名第三。秦永杰也是險勝于他。
比賽開始,易方雷步入場中。他一襲青衫,儒雅雋秀,雖沒有秦永杰英俊,但也別有一份書卷味道,是眾多少女的夢中少年。
易方雷五年前敗于秦永杰手下,視為平生之恥。這五年除了苦練不輟外,還專門針對青城劍法下了不少功夫。就是想在本屆大賽上力挫秦永杰,一雪五年前之恥。
易方雷見亦蟬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神情松弛下來,微笑道:“判官筆這類武功,通常是從劍法演化而來。而我的招式,則是從三十六貼名家筆帖中變化而來。還請姑娘指教。”說罷,從長匣中緩緩抽出他的成名武器,一桿梅花傲雪式判官筆,精鋼所鑄,長一尺六寸。
亦蟬不敢大意,劍交左手,稽首施禮。
易方雷道:“我這一套筆法,是從初唐歐陽詢先生書法秘訣——《八訣》變化而來,點如高峰之墜石,勾似長空之初月。橫若千里之陣云,豎如萬歲之枯藤。戈如勁松倒折,落掛石崖。折若萬鈞之弩發。撇似利劍截斷犀象之角牙。捺一波常三過筆。”
易方雷的起手式如同運筆寫字一般,澄神靜慮,端己正容,秉筆思生。忽然虎軀一挺,長聲誦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易方雷虛拳直腕,指齊掌空,判官筆大筆一擎,以排云之勢劃向亦蟬,正是那“天”字的起首兩筆,這兩筆橫乃是虛招,“丿”撇才是實招。判官筆高舉,自上而下劃出,似利劍截犀象之角牙。
亦蟬用出塵身法快速避開這一“丿”撇,就在易方雷收筆準備下一筆“乀”捺時,萼冰劍疾刺,搶攻其虛隙。易方雷迫不得已,只能寫出一“丨”豎,這一豎如萬歲之枯藤,可絞纏住任何凌厲的攻勢。哪料到,亦蟬這一招也是虛招,瞬間抽劍縮回。
易方雷左袖一揮,借勢上躍,右手判官筆凌空寫出“宇宙洪荒”四字中的第一筆“丶”點,點如高峰之墜石,借勢加速,瞬間點到亦蟬眼前。亦蟬只覺得這一點由遠及近,速度越來越快,氣勢越來越大,仿佛籠罩住自己所有騰挪變化之處。
好在之前早有準備,亦蟬按照復師兄指點,眼神緊盯筆桿。手中劍不退反進,劍尖兒順著判官筆桿劃向易方雷執筆手指,在筆桿上擦出一道火花。易方雷高峰墜石的速度有多快,削手指這一劍就有多快。易方雷情急之下,一個倒翻,避開亦蟬這一劍,嚇出一身冷汗。
易方雷一上手便被亦蟬連封二式,這套得意的筆法無法使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心緒也開始有些焦躁。手腕一翻,勁力一吐,寫出一筆“”折,折若萬鈞之弩發,乃易方雷進攻之絕招。
亦蟬心知,如讓易方雷把這個“”折寫全,自己的破綻定會被其擊破。于是在“”折轉圜時,將出塵身法加速,使出靈素劍法中極快的一招“心有靈犀”,挑向易方雷的心口。易方雷不得不收筆回救,這一筆又只使了半招。他這筆“”折,雖然威力巨大,但也最耗心力,突然被迫中途轉向,不但筆路頓時窒滯,而且內力也連著被迫改道。易方雷頓覺內息岔了,丹田氣血翻涌,胸悶欲嘔。
易方雷深吸一口氣,將內息強壓下去,筆法頓變,不再如適才那么鋒芒畢露、劍拔弩張。其點畫俯仰溫潤,鉤挑都不露鋒。用筆尤為圓勁,提按頓挫起伏平和,圓筆藏鋒,起筆收筆勻整安穩,或輕或重,或快或慢,提按得當,從容不迫,骨力中藏。圓渾研媚,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無一筆掉以輕心,無一式不雋永秀美。這正是易方雷的壓箱武功——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
“羲之頓首”,這四個字亦行亦草,或斷或連,筆意貫通。“快雪時晴,佳”,筆圓墨潤,活而不滯,力透紙背。“想安善”,過渡緩慢,下筆恣意肆意。其中“善”字,收筆處剛好,就像倒了滿滿一杯水,卻不會輕易溢出來的感覺。
易方雷這套武功展開,圍觀之眾人頓時有大雪初晴時,云銷雨霽,彩徹區明之感。
易方雷本想將這套武功留到對付秦永杰時才用,恐被他提前知曉,難報五年前之仇。奈何亦蟬靈素劍法神妙無比,不使出看家本領,這場比賽未知鹿死誰手。
白復見之,思如泉涌。心道,難怪易方雷這套武功稱雄巴蜀,書法是另一種功夫。這些名帖之所以被認為是這些書法大家的巔峰之作,皆因這些大師在揮毫潑墨創作時,達到了“無我”狀態。此時,心神與天地交感,感受日月星辰盈昃、體悟春夏秋冬更迭,吸收宇宙洪荒之力。
書法大家進入“無我”之境時,起承轉折的每一筆都是內息的流動。多一分則力竭,少一分則力弱。一筆一呼吸,一花一世界。行云流水,暢游天際。
將書法融入武學,有兩大創造:
其一,將運筆的呼吸吐納融入武功。學武之人,最重呼吸。無論進攻還是防守,身形展開,一定要讓呼吸和發力達到某種平衡,否則,內息一旦紊亂,丹田氣血沖擊心腦,輕則昏厥,重則死亡。
從書法名帖中,可窺見書法大家“無我”狀態時,內息的流轉起伏,這是氣和力的完美平衡。縱然此時筆走龍蛇,發力如暴風驟雨,整個丹田卻宛如宇宙,內息如日月星辰,穩定運行,運力如大江大河,川流不息。
其二,字是死的,寫字的人是活的,絕世書法都是書法大家依當時的情緒自由創造。
筆意即為劍意,如同劍法,劍招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應根據對戰時的環境、對手的武技靈活變化,靈活變換劍招,有招變無招,無招勝有招。這正是師父以前談到的“心中無劍”的境界。出劍前,心中不預設劍招套路,而要根據對方身形變化,決定出劍的速度、角度和力度。對方無法揣測你下一步的劍招,就無法準確防守或進攻。
出劍速度和進攻速度并不是唯一的關鍵。重要的是時機和方式。故,劍術在集大成時,更可以根據周圍的環境地形、風雨雷電等自然氣候決定進攻的‘形’,利用戰場殺伐環境、敵人多寡等因素形成壓迫對手心理的勢。對方心中一亂,破綻即現。
白復觀下大悟,此刻方才領會當年師父以茶馭劍所闡述的劍理。
易方雷能從書法中演變出筆法,自己也能從書法中演變出劍法。豈不是可以自創武功?想到這里,白復抓耳撓腮,興奮異常。恨不得馬上回院,找出這些名家大師的字帖,認真讀貼,體悟書法大家進入“無我”之境的狀態。
而在此時,亦蟬卻險象環生。亦蟬自然不知他這路筆法是取意于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但也看出與先前大不相同,更加難以招架。
“未果為結,力不次”,這幾招易方雷使得行云流水,“為”字,宛若盤龍,蓄力在內。“力”字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棱角分明,有巍巍山岳之勢,壓的亦蟬無法反擊,更無處閃躲。要不是亦蟬氣韻悠長,早就內息走岔,心血逆行,功力崩潰。這還得多虧幽冥谷的“參桃”,讓亦蟬丹田異于常人,鼎爐堅固無比。
易方雷凌厲一勾,判官筆擦著亦蟬鬢角而過,將亦蟬發簪挑落。江荷荷嚇得尖叫一聲,白復這才緩過神來。連忙凝神聚氣,將真氣凝成一線,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指點亦蟬。
亦蟬聽到白復聲音,心一下安穩踏實,恢復冷靜。馬上按照白復指點,不理對方招式,不管對方如何變化,見他判官筆一動,便加速施展出塵身法和靈素劍法,攻其虛隙。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劍尖如靈蛇,吞吐不一。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總之,將易方雷的每一招截在半途,讓他每一個字最多寫出兩筆,便被封死,寫不下去。
易方雷氣的血往上涌,明知亦蟬武功尚不如己。但自己不管如何騰挪變化,總寫不全一字。易方雷吃此暗虧,心中郁怒越積越甚,心念妄動,內息再次走岔,一口血噴出,無力再戰,只能撫胸退場,怨恨地盯著亦蟬,氣喘不定。
“贏了?”竟然贏了不可一世的易方雷?亦蟬呆立當場,沒有欣喜若狂,只覺得眩暈,頭腦一片空白。
直到跟著江荷荷回到屋中,亦蟬才知曉,她的勝利爆出了本屆蜀山論劍的第一場大冷門。
亦蟬淚流滿面,在淚光中,她依稀看見當年父親離別時的背影,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在青石板路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