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關琛和小熊一起來的京城。
仿佛帶著點“多一個人記住姐姐”的迫切,一路上,小熊說了很多有關姐姐的事情。
小熊和姐姐生于粵省,家里有個教音樂的老爸,所以姐妹倆從小熏陶在音樂中,剛學完說話,緊接著就要學習樂理。當姐姐熊若矜顯露出音樂上的天賦并考入京城藝術學校后,一家人舉家搬至京城。
當時藝術學校的學費是一年三萬,除此之外參加課外培訓的學費,買好樂器,更是一筆龐大的支出。她們家境普通,只供得起一人走這條路。小熊的天賦平平,還常常坐不住,學琴的時候總想著跑出去玩,因此理所當然去到普通學校,讓全家省吃儉用把精力投注到姐姐身上。小熊并不覺得偏心,她看到舞臺上光芒萬丈的姐姐,心里只有驕傲,她希望姐姐能一直這么燦爛下去。小熊平時把零花錢都攢起來,能不花錢就不花錢,打算給姐姐買參賽時穿的禮服。
而熊若矜也對得起家人的這份期待,每天發了狠地練琴,學校里一人一間琴房,老師在走廊來回踱步,聽誰偷懶,就敲門進去問話。熊若矜的琴房從未有片刻的偷懶。藝術學校是初中到高中六年直升,這六年,她練琴、比賽、拿獎、繼續練琴,以最優的成績考入京城音樂學院。
京城音樂學院是世上最好的音樂學校之一,能考進來的都是天之驕子,從小伴著旁人的驚嘆和嫉妒長大,拿獎拿到手軟,他們堅信自己將來能靠音樂吃飯。然而入學后迎來的,是教授和老師們最嚴厲的批評和最毒的嘲諷,學生們每天哭著懷疑自己,已是一種常態,不少人學到中途放棄了音樂,或者選擇出國。熊若矜性子柔柔的,卻從來沒有哭過一次,更沒有停下懷疑過自己。因為對她來說,懷疑自己,就等于懷疑親人數年的付出。她不允許。她頂著一切壓力,成為首席。
按理來說,熊若矜要么深造讀研,要么畢業后考進全國最好的樂團,華夏愛樂樂團。然而當時家里為了供她深造,小熊已經好幾年都沒買過年的新衣服了,家里的暖氣壞了爸爸也舍不得買新的。
她給自己算了算,繼續讀研深造需要三年。順利進了愛樂樂團,跟十幾個人競爭,再順利拿下首席的位置,前前后后差不多也需要兩三年。所以等她能夠賺錢的時候,怎么說都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也想過,要不干脆進娛樂圈算了,能早點掙錢。從她進到大學開始,每年都有經紀人前赴后繼地來聯系她,有的想把她包裝成古箏女神,推出去參加巡演,有的希望她參加偶像選秀,有的還打算讓她去拍戲。可是那樣的生活她既不習慣,也不喜歡。
正在憂愁著,一個姓章的經紀人從魔都跑來,告訴她,譚念正在組建自己的樂團,作品準備在來年的春晚展現。這個樂團半學術半娛樂,主要的工作是復原古代華樂,另一方面,譚念本就是知名人物,國內外的音樂界都有名氣,作為樂手,需要跟著譚念參加各種巡演和商演,偶爾也上上電視。這種雅俗共賞的樂團,正適合熊若矜。
熊若矜成功進到了譚念的樂團,成為首席古箏樂手,并且和這個姓章的經紀人談起了戀愛。
熊爸氣絕,恨透了蠱惑女兒自毀前程的章姓混混,堅決不同意女兒跟對方在一起。然而熊若矜次年未婚先孕,熊爸黑著臉出席了女兒的婚禮。
熊若矜心里對爸爸有點愧疚,但依然選擇了自己想要的這條路。她平時鉆研古樂,偶爾跟著譚念參加商演,有了知名度之后,一些音樂人和音樂綜藝也來找她合作,掙了錢,她首先給爸爸買了房子,換上新家電;然后給小熊買了大堆的衣服和飾品,當聽說小熊準備學表演之后,她讓小熊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想學表演就去學,一切有她兜底。當初妹妹為了姐姐的理想委屈了自己,現在輪到姐姐給妹妹的理想撐腰了。
小熊和爸爸的生活都在變好,自己的女兒也慢慢長大,她跟愛人的婚姻也很幸福,生活平淡但偶爾也能看見彩虹。熊若矜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直到某天練琴的時候,熊若矜感覺自己腰酸背痛,常常眼前一黑,站也站不住。起初以為是最近練琴太狠,犯了低血糖,后來她開始莫名流鼻血,并且一流就是一兩個小時,止也止不住,這才感覺到不對勁。
“急性白血病……”
關琛看著手機里的白血病貼吧。里面有患者家屬的傾訴,網友們的留言,幾乎都是祝愿、安慰和鼓勵;
貼吧里也有病患本人的跟蹤記錄貼。有的記錄貼更新時間持續數年,底下網友歡慶而熱烈;而有的記錄貼,發帖人在幾個月之后再也沒有出現,網友的留言就變成了呼喚和傷感。
關琛有些不懂,這對他來說太復雜了。
在他們那一行,幫助他人結束痛苦,是一種仁慈。但是在醫院這邊,好像這是一種禁忌。
那些飽受病痛折磨的人,或許既不勇敢,也不特殊,一生中可能也沒做過幾件好事,但是只要活著,大家似乎就把他們當成了英雄。而英雄好像就不該軟弱,也不該失控。關琛看到有個病人發帖子,說自己撐不下去了,不想活著受折磨了,然后底下的網友非要他頑抗到底,讓他不準這么想。
收起手機,關琛提起水果,朝眼前的醫院走去。
迎面走去,幾乎不見什么人笑。
關琛看到的人要么滿臉麻木,要么一臉哀愁。
關琛想起《黑蛟龍2》的大反派謝勁竹的句話臺詞,普通人辛苦奮斗半生,有時一場意外一次生病,就能讓構建數年的生活迅速崩塌。
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然而那些不是問題的問題就總是糾纏著普通人。沒有錢,就沒有選擇。
遠處的草坪上,有人瘋了似的捶地大喊,而來來往往的人對此司空見慣,看了一眼就繼續低頭忙自己的事。
關琛收回目光,走進大門。
曾經發生過幾起惡劣醫鬧事件之后,很多醫院都加強的安保,在門口處設有安檢,不準人們從外面帶管制刀具進去。
關琛拍過《命運鑰匙》,已經知道流程,所以身上干干凈凈。可惜他戴著帽子和口罩,單獨戴帽子或者口袋,都沒問題,但是組合到一起,就讓他在醫院也顯得有些可疑。幾個安保人員慢慢湊了過來,看到關琛身上帶著手機、錢包、打火機、膠帶、防狼噴霧、甩棍、圓珠筆、小本子、以及一個奇怪的證件之后,幾個安保眼神一凜,跟關琛眼神一碰,關琛點了點頭。安保們立刻肅然起敬,閃身將這位同志放了進去。
關琛進去后給小熊打了個電話,問姐姐在哪個病房。
順著小熊的回答,關琛去了住院樓。
在走廊上,關琛看到了姐姐的丈夫,老章。
老章和一個年輕的姑娘站在一起,似乎在教訓她。
老章明明也沒怎么動怒,只是平平靜靜地說話,但是他每說一句,對面那姑娘就越把頭低下,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地揉著衣擺。
關琛走了過去,好奇道:“怎么,在欺負人?”
老章面帶憔悴,身上那股精英范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作為病人家屬,他這些天的日子應該也不好過。
但這也不是欺負人的理由。關琛今天的日行一善還沒做呢。
老章沒有說話,那個被訓的姑娘看到關琛跟老章熟識,立刻開口辯護說:“沒有沒有,我是輝哥的同事,我工作上犯了錯,輝哥正在指導我。”
姑娘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剛才到被訓斥的委屈,一身整潔的職場裝束,從正面看,看不到一絲褶皺。
“同事?”關琛笑著問:“你們公司在魔都吧,不必專門跑來京城挨訓吧?而且工作上的事情,應該跟上司匯報,不需要跟同事匯報吧?”
“我們公司總部在魔都,但是在京城也有一些子公司,有相關的業務,我恰巧在京城這邊負責這些業務。最近幾天輝哥走不開,所以很多事情是我去處理的。我剛入行不久,很多事都沒經驗,需要向輝哥學習,事情沒有辦好,所以來當面請教。”
姑娘不慌不忙地回答,同時給關琛遞了一張名片。
名片顯示,她跟老章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不過子公司前面帶著京城兩字。同樣也是經紀人,名字叫秦瑞揚。
“小秦你好。”關琛對姑娘點了點頭,“有沒有興趣來影視公司上班?我們公司求賢若渴。”
小秦愣住。沒見過聊兩句就開始挖人的。或許有,但那都是大佬的待遇,自己只是一個小嘍啰啊。
老章斜了關琛一眼:“你真不要臉。”
“你這個人還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職場啊。”關琛搖搖頭。
老章面無表情。關琛的話只配他用這個表情回應。
關琛跟小秦揮了揮手,做出個“保持電話聯系”的手勢,便準備去看姐姐。
劃開門。
關琛看到熊若矜躺在床上,正在跟邊上的小熊說話。
跟上次見到的樣子相比,姐姐如今變化頗大。
其中最顯眼的變化,是她現在一頭紅發。
鮮紅的,像火一樣的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