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前線攻城的達西萬萬沒想到陳堯竟然會選擇不顧一切背水一戰,所以當他聽見手下報告說齊國大軍攻來時,著實有些慌亂了陣腳。
前面是始終攻不下來的白道城,后面是陳堯十萬大軍步步緊逼,達西再三思索,最終決定,暫時放棄攻打白道,全力對陣陳堯。
草原上的雪薄而脆,兩支大軍隔雪而望。
雪地中間有一只渾身雪白的兔子飛速跑過,又忽然鉆進雪地里某一處洞中不見了蹤影。
碧空萬里,沒有溫度的陽光照耀在將士們亮閃閃的鎧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這不是達西第一次面對面和陳堯正面交鋒了。
早在半年前,他就曾和陳堯交過手。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一個年僅二十歲的青年身體中居然能夠爆發出連他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巨大力量。
他曾經憤恨,曾經不甘,曾經發誓一雪前恥。
但是現在這些念頭都沒有了,如今他只想和這個年輕人最后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
即便死也心甘。
因為他是草原上的狼,是突厥最勇猛的戰士,他為戰斗而生。
達西撕開上身衣物,露出衣服下面精壯的胸膛。
他將手中的大刀對準陳堯,大吼一聲,沖了過來。
陳堯看著如山一般的達西沖過來,也握緊了手中長劍,迎著達西的方向策馬飛馳而上。
兩人兵刃相接,擦起火花四濺。
達西沒想到陳堯看上去只有自己一半身量,力量上竟全然不輸自己。
他看著陳堯,眼里閃動著對戰斗的渴望與興奮。
見到兩方首領開始對戰,很快他們身后的突厥兵和齊軍也同樣怒吼著撕殺在了一起。
鮮血很快染紅了一整片白茫茫的草原,隨著越來越多溫熱的血液和尸體的墜落,大地在慢慢融化,露出白雪覆蓋下青草冒出來的嫩芽。
空蕩蕩的草原,只有高高在上的太陽,見證著這一場慘烈的撕殺。
白道城的城墻上,尸體也同樣堆成了山。
這是鐵勒攻城的第七天。
原本的兩千多齊軍到現在只剩下了七百人。
無一例外,皆在守城。
城墻下的突厥人就像傾巢而出的蝗蟲一樣,殺也殺不盡。
他們正源源不斷的在向城墻上攀爬,底下的突厥士兵騎在馬背上,一支接一支的連射著箭矢。
不斷有抵擋不住中箭了的士兵從城頭墜落,跌落在地,沒了聲息。
有將士匍匐著爬過來道,“出塵大人,城馬上就要破了,趁現在東城門無突厥人攻城,您和郡王先走吧。”
僧人出塵的武功這幾天他們全都有目共睹,被殺死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和秦都衛始終毫發無損。
有他們護送郡王離開,一定能順利脫逃。
李容與看著城下源源不斷的突厥大軍,咬牙道,“不行,還沒到輕言放棄的時候,再堅持一下。”
將士跪在地上,忍淚道,“梁督軍已經放棄我們了,如今比起繼續守城,還是郡王的安危最為緊要,所以還是請您快些護送他出城吧!”
小郡王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兒子,也是齊國第二順位的皇位繼承人,他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李容牧死于突厥人之手。
將士哀求道,“殿下不肯走,如今能勸服他的只有您了。”
“不行,不能走!”這一次說話的人不是李容與。
將士回頭看去,原來不知何時,李容牧竟也來到了城墻上。
將士大驚失色,慌亂道,“殿下天潢貴胄,怎么能來這樣危險的地方,萬一傷了可如何是好?”
李容牧靜靜看著李容與,將士的話就像被淹沒在了空氣里一樣,變成一陣風。
守城七天,兄妹倆也七天沒有見過了。
李容牧一直在負責治療傷員,李容與則大部分時間都鎮守在城墻之上,兩人偶有休息,也都沒有機會碰面。
妹妹比之前憔悴許多,也消瘦了許多。
李容牧心疼的看著李容與,道,“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來不來城墻,也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事情罷了。”
如果真的沒有明天,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守在親人身邊。
母后死得早,在李容牧心中,妹妹是比父王還要重要的血脈至親。
因為在這世界上,只有他們倆身體中流淌著的相同的血液。不光連接了父王,也連接著逝去的母后。
“我們,不會死。”李容與看著他,斬釘截鐵道。
忽然一支冷箭直直向李容牧的方向飛來,李容與手疾眼快,翻手揮劍將箭斬成了兩段。
三人順著箭矢的方向向城墻下看過去,只見一個赤裸著精壯上身,騎著一匹黑色大馬的男人正在將第二支箭方向對準李容牧。
是鐵勒。
凌厲的箭矢又帶著破竹之勢呼嘯而來。
李容與再一次將箭截下,示意將士帶李容牧蹲在墻后,自己則取下背后的弓,同樣張弓搭箭,瞄準城墻下的鐵勒。
鐵勒看著她,放下手中的弓,拿起掛在馬鞍兩邊的長刀。
手起刀落,李容與的箭矢也同樣被砍成了幾截。
鐵勒死死盯著李容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對視半晌,他抬起手臂指著城墻上的李容與,忽然笑了,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他放棄繼續射箭,而是驅馬向前,來到更近的城墻下。
鐵勒兩只手上抓著長刀,開始不斷砍向那些不慎落下城頭,卻還沒有死掉的齊國士兵。
在齊兵的哀嚎聲中,李容與盯著鐵勒,死死攥緊手中的弓。
她沒有停止向鐵勒射箭,但是無一例外,每一支箭都被完美避開。
鐵勒雖然身材高大雄壯,身形卻很靈活。
作為突厥人,他最熟悉的兵器就是弓箭。
甚至不用眼睛看,僅憑聲音就可以辨別箭矢是從哪個方向向自己射來。
鐵勒明顯胸有成竹,知道城墻上的李容與拿自己無能為力。
他也因此愈發肆無忌憚起來,每在城墻下殺一個人,就會將那人的鼻子割下來,再用馬鞍上搭的鐵鉤穿起。
還會將血抹在胸口,然后抬頭挑釁的看著李容與。
仿佛在嘲笑她的無能為力。
他們在周遭的喊殺聲中沉默對峙,憤怒在李容與胸口蔓延滋生。
很快,一天的時間又即將匆匆走過。
夕陽如血。
如火如荼的火燒云由天際線向外開出一大片艷麗的花。
與被鮮血染紅的大地遙相呼應。
城墻上還在苦苦堅持著的齊軍們遙望天際,眼含熱淚。
他們,或許撐不過今晚了。
這是每一個人都清楚的知道的事實。
他們沒有明天了。
但是為了再多保護身后的戰友和百姓哪怕一刻,他們也要奮戰到只剩下最后一個人。
躲在墻后的李容牧仰頭看著妹妹半晌,咬牙站起身來,跑到城墻邊拔起了插在那里的軍旗。
他立在風中,旗幟迎風飄揚。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許多話不消多說,已經足夠。
“誓與城池共存亡!”李容牧大吼道。
“誓與城池共存亡!”李容與也同樣大聲道。
“誓與城池共存亡!”城墻上的齊軍們被帶動士氣,喊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