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征服者的姿態態度羅馬，并且得到了教皇以下所有教廷高層畢恭畢敬的接待，艾格隆迎來了自己的人生巔峰。
此時的他，多少有些志得意滿了。
當然，他終究是皇帝，不能顯得太過于得意忘形，所以面對教皇的時候，他還保留了表面上的謙恭。
圣彼得廣場上聚集著數不清的人，這些教士、士兵和普通市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看著這位他們多年來一直耳熟能詳的人。
畢竟，這位的故事實在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好幾次，最后以一己之力在絕境當中翻盤，重新登上了皇位，他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是戲劇性都已經拉滿了，完全不亞于古代的任何一位傳說人物。
不夸張的說，看他的人生經歷，就像是在看一出活生生的荷馬史詩
人都是喜歡傳奇的，所以對于這位皇帝，即使明知道他撲滅了羅馬共和國的火種，他們仍舊很難生出多少厭惡感。
——而對艾格隆來說，面對如此大規模的群眾，他早已經擁有豐富的經驗，哪怕這里并非法國，他也絲毫不會怯場。
看著對面的群眾，他平靜地以洪亮的聲音開口了。
“崇高的教皇陛下，偉大的羅馬人民，今天，我來到這里，向你們致以最高的敬意！”
艾格隆是用拉丁文宣講的，他從小就在奧地利的宮廷里接受了嚴格的教育，拉丁語自然不在話下。“上帝創造了我們，并且以祂的至高意志，讓這座偉大的城市，成為了文明的守護者，神圣信仰的中心。千百年來，這里遭遇了無數次災難和入侵，但是信仰的火種，仍舊深深地印刻在這里，不曾有半分動搖。
今天，和過去無數次一樣，羅馬和教會再度從劫難當中幸存了下來，神圣的信仰將會繼續指引我們向下一個千年前進。作為法蘭西皇帝，我十分榮幸，自己可以在信仰蒙難的時刻，挺身而出，作為基督徒的代表，保衛我們的文明。
誠然，我保衛了羅馬，救教會于水火，但是我絕對不能、也絕對不應該把這份功績當成是自己私人的榮譽，因為這是上帝在冥冥中注定的安排，作為祂謙卑的仆人，我只是在遵循祂指引的路前行而已。我所保衛的一切，也都將由主來決定其命運。
現在，很慶幸，災難已經結束，和平重新降臨到了這座神圣的城市，不再會有殺戮和饑荒，我們所有人都將沐浴在信仰的光輝之下；然而很遺憾的是，暴亂的烈火此刻仍舊在整個歐洲蔓延，對信仰的褻瀆和踐踏還在繼續，我們如果要保衛文明和信仰，就必須繼續堅定不移地與它們斗爭，其中絕無妥協的余地！
我將羅馬重新獻給主，我也將會時刻準備使用我手中所有的力量，繼續進行這項神圣的事業，直到對文明的威脅最終消失為止。從今往后，我的刀劍不為侵略的欲望或者權力的野心而鳴，只為保衛神圣的信仰和歐洲的和平而鳴！帝國即是和平！”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艾格隆慷慨激昂地說了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宣言。
看上去這都是些繁復華麗的辭藻，充滿了空話套話，但是許多人卻聽得眉頭緊皺。
因為他們聽出來了，皇帝陛下話中所暗含的殺氣騰騰。
保衛歐洲文明，保衛神圣的信仰？
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皇帝準備發動十字軍去討伐異教徒了。
但是，在知道的人眼中，卻能夠看出來，這是皇帝假借保衛天主教的名號，自封為歐洲的仲裁者。
在歷史上，也有其他君王嘗試過，皇帝有這種想法這并不稀奇。但是他如此耀武揚威，勢必也會引起其他國家的警惕和反感。
看來，就算這次席卷整個歐洲的革命浪潮被平定，以后的歐洲也不會太平啊……
智者往往都能見微知著，看到皇帝一次宣言，就能夠想到不祥之兆。
可是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樣呢？如今的羅馬教廷，勢力孱弱到了極點，別說跟中世紀時期一樣凌駕于各國君主之上了，現在就算想要維持區區教皇領的統治都已經萬分困難。
除了依附于法國皇帝從他那里獲取保護之外，現在教廷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
所以就算心懷憂慮，卻也沒有人敢于表露出來。
而對那些普通民眾來說，情況就簡單很多了，因為距離皇帝很遠，所以他們中的大部分根本聽不清皇帝說了什么。
但是他們都很清楚地知道，不管皇帝說什么，他們都得鼓掌歡呼——再說了，自己不過也就是來湊熱鬧的，還管那么多干啥？
于是，在皇帝發表完簡短的宣言之后，鼓掌和歡呼聲瞬間就淹沒了整個廣場，為皇帝叫好。
這歡慶的氣氛，也讓艾格隆心里更加高興。
此刻的特蕾莎，正一臉端莊雍容地面對著群眾，但她目光的余光，卻一直都放在丈夫身上。
看著此刻神采飛揚的丈夫，她久已沉寂的心，突然又小鹿亂撞起來，猶如是短暫地回到了懷春少女的時光一樣。
內斂卻又自信昂揚，眼睛里既有皇族子弟的溫文爾雅，卻又帶著父輩遺留下來的野性，仿佛要把世界吞噬一空才肯滿足一樣。
這就是她最喜歡的樣子，也是她愛上殿下的樣子。
“親愛的，恭喜你。”她忍不住在艾格隆身邊咕噥了一句。“我嫁給你20年了……雖然有過很多爭吵，但我從沒有后悔過，我永遠都為你感到驕傲。”
廣場上此刻人聲鼎沸，但是艾格隆還是聽到了。
他側過臉來，然后也把視線落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
“特蕾莎，我也從沒有后悔過……我所得到的，我所建成的，都是經由你手的，也都有你的一份，我永遠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羅馬的征服者，既是我，也是你，我們一起站在這里！”
群眾們無法聽到兩位陛下的交談，他們當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如此莊重肅穆的場景，居然化為了一對中年夫婦情難自禁的真情流露。
不過，這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皇帝皇后只是這樣互相交流了一個眼神，然后又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繼續用莊重的面具面對著其他所有人。
在他們的身邊，觀禮的貴賓們當中，此刻也有幾雙眼睛，正注視著兩位陛下的互動。
她們也都感慨萬千。
“還好瑪麗亞今天不在，不然她真會氣瘋的。”蘇菲嘆了口氣，“她一直覺得這一切都該是她的。”
“雖然這么說瑪麗亞殿下可能不開心，但我要說，皇后陛下確實更適合站在那里……”愛麗絲小聲回答。“這并非我出于個人私心，而是秉公而論。”
蘇菲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那我呢？”她輕聲問。“我配不配？”
“這個嘛……”愛麗絲裝作為難地皺了皺眉，而后狡黠地笑了起來，“我難以做出評價，還是讓陛下自己解答這個問題吧。”
“你倒是會耍滑頭！”蘇菲似笑似嗔地等了愛麗絲一眼。
然而，笑著笑著，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最終只剩下了哀怨。
漸漸地，一滴眼淚無聲地從眼角當中滑落，滴到了地上。
“我覺得我配。”她小聲說，既像是回答愛麗絲，又像是自言自語。“可是……命運又何嘗給我這樣的機會呢？這該死的上帝。”
在圣彼得廣場上如此對上帝出言不遜，蘇菲就算不是第一個，至少也算是罕見了。
只不過，愛麗絲早就體會過蘇菲那種驕橫的性格，所以倒也并不在意。
“誠然這確實是巨大的遺憾，但您終究還有其他很多補償……”她試圖安慰蘇菲，“現在您兒女都有，權勢在握，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如果這里被人切走了一塊兒……”蘇菲抬起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心臟，“那么缺的一角，是永遠也沒法補齊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再也不可能和特蕾莎一樣站在那里了。”
說到這里，她突然又深吸了一口氣。
“過去我因為這件事嫉恨了她很久很久。可是，她也夠可憐的，所以，我又有什么立場再恨她呢？罷了，罷了，時過境遷，現在我們都老了，也沒有必要再一直揪著過去的事不放，就讓這樣過下去吧，都已經這把年紀了，誰知道各自還能活多久呢？”
說到這里，蘇菲的表情變得更加黯然了。
時間才是公平對待每一個人，無論擁有怎樣的權勢，都逃離不了死神的鐮刀，而隨著年紀的增長，蘇菲已經是越來越深切地理解時間的威力了。
她所認識的長輩，已經紛紛過世，甚至她的同齡人也都已經死了不少，天知道什么時候又輪到自己？
說到這里的時候，蘇菲突然又振奮了起來，“現在，我只有一件事想要和特蕾莎爭了。那就是壽命。我比特蕾莎大了七歲，我有很大的概率走在她前頭，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特蕾莎一定會很開心的，所以我要拼了命活著，至少不能比特蕾莎先走太久。”
蘇菲的話，差點把愛麗絲給逗樂了。
其實她也知道，蘇菲對特蕾莎是非常矛盾的心態，既有嫉恨又有慚愧，所以兩邊一直都維持著“斗而不破”的關系，甚至有時候她還會約束瑪麗亞，讓妹妹別做得太過分。
可是習慣了爭強好勝的她，就是不愿意讓自己的葬禮成為別人開心的地方。
“我猜，皇后陛下也是這樣想的吧，她就算死，也絕不會愿意死在你們前頭的，絕不讓你們開心。”對于這種壽命問題，愛麗絲又不是上帝，她也沒辦法看穿誰勝誰負。所以只好嘆了口氣，“不過，我們都還沒那么老呢，現在還沒有到要考慮這個的時候吧……再說了，今天這樣的情景，突然討論生死的問題，是不是有點煞風景呢？”
“你說得對。”對愛麗絲的提醒，蘇菲照單全收。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讓你見笑了，我只是情緒有點激動……”
“我理解的。”愛麗絲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能理解，因為這一刻她心里也有點嫉妒，為什么站在那里的不是自己。
可是她的情緒自控能力卻比蘇菲強得多（或者說，蘇菲從小就習慣了頤指氣使，不需要和她一樣鍛煉自控能力），所以沒有表露出來。
嫉妒歸嫉妒，她也知道，那里本就不屬于自己。
“愛麗絲。”在擦干眼淚之后，蘇菲又開口了，“接下來他們的日程安排是怎樣的？”
“還不就是那樣嗎……”愛麗絲攤了攤手，“會見各路名流，并且去重溫他們早年游覽過的景點。”
“那……能幫我抽出一天的日程嗎？”蘇菲又問，“難得來羅馬一次，我也想……我也想看看。”
她問得有些局促，因為她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了。
沒想到愛麗絲卻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那樣，輕輕點了點頭，“可以啊……我早就為這個留出余量了。放心吧，您和陛下有一兩天可以獨處，沒人會來打攪，您想去哪兒逛就去哪兒逛……”
“謝謝你！”蘇菲驚喜得睜大了眼睛。
“你能夠混得那么好，果然是有原因的……要是我在奧地利也有你這樣的助手那就好了。”她禁不住感慨。
“我并無對您不敬的意思，但我要說，我更喜歡為陛下效力……”愛麗絲笑嘻嘻地躬了躬身，感謝蘇菲的夸獎，“您放心吧，一切我都會為您安排妥帖的，包括您離開羅馬返回維也納的路程。您盡情享受這段旅途就好了。
“一切都仰仗你了。”蘇菲滿意地點頭。
在接下來，她還有一場攸關帝國生死存亡的搏斗，但在這之前，她不介意享受最后的寧靜和閑暇。
而兩個人交談之后，愛麗絲的目光又稍稍偏移，落到了艾格妮絲身上。
她的妹妹艾格妮絲此刻倒是心無旁騖，全神貫注地傾聽著歡呼聲，注視著成為全場焦點的陛下，并沒有參與到兩個人的對話當中。
在家族繁榮昌盛無需擔心之后，艾格妮絲又按照自己的喜好過了多年的隱居生活，現在越發顯得云淡風輕，除了最關心的幾個人以外，仿佛人間一切的紛爭似乎都已經和她毫無關系了。
唉……就這樣過下去吧，不也挺好嗎？
愛麗絲微微一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陛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