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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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露的一通說服威脅之下，呂西安親王很明顯地在爭辯當中落入了下風。
別誤會，如果要講什么革命、自由之類的大道理，親王完全可以濤濤不絕把夏露罵個狗血淋頭，但是在這種現實問題上，大道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所有的話語，最后都濃縮到一個問題上了：為了所謂的理想和正義，要不要讓所有人玉石俱焚，要不要讓成千上萬的羅馬市民和外地難民一起殉葬？
在這個問題上，有些人會毫不猶豫選擇“要”。
但是親王卻做不出這樣的選擇。
他無法付出這樣大的犧牲，尤其是在事業注定要失敗的情況下。
所以，他只能陷入痛苦和彷徨當中，為自己將要背叛同伴們的事業而苦惱。
夏露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所以她也沒有再繼續刺激親王了，她知道親王需要一點時間來慢慢消化，直到最后做出決定。
“殿下，我知道，貿然就讓您做出抉擇，實在太過于難為人了，您沒有必要現在就給我一個準確的答復。”夏露微微前身，向對方行了一個告別禮。
接著，她直接推開了車門，然后快速地閃身出去，混跡到了人群當中，很快就消失不見，其動作之絲滑，讓人簡直嘆為觀止。
親王呆呆地坐在馬車上，目送對方離開。
從她突然出現，到突然消失，是如此急促短暫，以至于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樣。可是座位旁邊傳來的淡淡的香味兒，卻證明這并不是夢境，而是殘酷的現實。
命運，將一個殘酷的抉擇，突然就拋到了他的身上。
“我想要成為意大利人的領路人，成為他們敬仰的英雄，結果命運卻要讓我變成意大利人切齒痛恨的叛徒……”一想到這里，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身體也瑟縮了起來。
可是，無論他心中有多少不甘，應該面對的東西，卻最終只能去面對。
前面車禍的雙方好像已經達成了和解，街上馬車已經重新啟動，道路又重新恢復了暢通，原本紊亂的人流也漸漸地消失不見，親王的馬車也隨之緩緩啟動，帶著他前去議會，完成今天的議事工作。
一切看似和之前一樣，但是一切都已經截然不同了。
隨著人群的漸漸散開，夏露帶著芙蘭，悄悄地退回到了小巷當中，重新隱藏了姐妹兩個人的行蹤。
剛才夏露在行動的時候，芙蘭就在街邊望風掩護，她偽裝成了一個賣花姑娘，所以兩姐妹隱身小巷的時候，芙蘭手里還拿著一捧花。
“姐姐，您還順利嗎？”等到確定安全之后，芙蘭小心翼翼地問。
“非常順利。”夏露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得意之色，“親王殿下比我想象的還要容易說服。無疑他現在還有點糾結迷茫，但是我相信，很快他就會醒悟過來然后站在我們一邊了……波拿巴家族的成員一貫是善于權衡取舍的。”
芙蘭靜靜地聽著姐姐的話，從姐姐那神采飛揚的態度當中，她自己也產生了一種由衷的喜悅。
“那太好了。”她喜滋滋地笑了起來，然后將手里剩下的花遞到了姐姐的面前，“那我就用這個來祝賀您的階段性成功！”
這花不是我自己買的嗎……夏露心里吐槽，但還是很開心地收下了。
妹妹那甜甜的笑容，確實是緊張生活的上佳調味品。
而后，芙蘭又炫耀式地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幾枚銀幣。“剛才我只是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沒想到還有好幾個人過來買花了，他們還非常客氣，幾乎就沒講價呢，所以我莫名其妙就賺了一筆。”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有傻缺有閑情買花嗎？
夏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明白了過來。
無他，妹妹長得太漂亮了，哪怕刻意用化妝來降低自己的顏值，依舊顯得那么光彩奪目，甚至這身故意清貧的打扮，更讓她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氣質。
試想下，如果自己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看到這樣一個可愛的賣花姑娘，恐怕也會忍不住掏錢吧。
“哼，他們哪里是買花，分明是借著買花的機會來跟你搭訕吧。”夏露半是開玩笑地說，“這世道人心險惡，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別被人騙了。”
“嗯，我知道呢，他們是在跟我搭訕，但我都一一應付過去了。”芙蘭輕輕點了點頭，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皺起了眉頭來，“可是有個顧客特別難纏，他借著買花的機會老想著摸我的手，還要我去他家里當女仆，說什么一個月就能拿到賣花一年的錢……好在都讓我給躲過去了。”
這下夏露又笑不出來了。
不僅笑不出來，甚至拳頭都硬了。
不光拳頭都硬了，甚至都在咬牙切齒。
姐妹兩個都在宮廷里長大，那里雖然滿地污穢，但是大家都是“體面人”，至少表面上要講究個面子，不可能當面出言不遜；可是外面的人，那就不會那么客氣了。
再說了，芙蘭打扮成了一個底層的賣花姑娘，這種處境下的姑娘，所遇到的覬覦和勾引，幾乎就是毫不掩飾的（所以紡織女工和賣花姑娘墮落成煙花女子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可是哪怕知道這一點，夏露還是壓不住心里的滔天怒氣。
狗東西，下次別讓我碰到，不然老娘一槍崩了你！
“您很生氣嗎？”看著姐姐一臉繃不住的表情，芙蘭冷不丁地問。
“哪有人聽到妹妹被人調戲了還不生氣的啊？”夏露黑著臉回答，“下次碰到這種情況直接叫我，我會讓這種不知廉恥的玩意兒吃到教訓的！”
看到姐姐如此怒氣勃發的樣子，反倒是芙蘭安慰起了姐姐，“您別這么生氣，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又跟您學了這么多東西，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誆騙呢？這些人我都能夠輕松應付的啦……您沒必要為了我這點小事就影響到您的計劃。”
其實芙蘭故意這么說，就是為了激發姐姐心中的危機感，讓姐姐更加憐惜自己。
從姐姐的反應來看，她的目的無疑是實現了。
看到姐姐這么緊張自己，芙蘭的心里也甜絲絲的，上翹的嘴角怎么都壓不住。
不過夏露的心情卻要復雜許多。
她現在有點后悔把妹妹帶出來執行任務了——因為這勢必會讓她沾染上俗世的那些污穢。她今天遭遇的言語調戲恐怕還只是最輕的那種而已。
如今的世風有多么墮落，物欲有多么橫流，夏露是親眼所見的，她真的怕妹妹被教壞了。
其實，就實際而言，芙蘭現在已經十六七歲，是能嫁人的年紀了，算得上是“長大成人”，步入社會、感受社會風氣也非常正常——但是對從小看著妹妹長大、簡直算半個母親的夏露來說，妹妹還是心目中那個沒長大的孩子。
別說嫁人了，光是談個戀愛她都會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正因為如此，她無法接受妹妹被“帶壞”。
但是反過來說，難道她要一輩子都把妹妹當成長不大的小孩捆在自己身邊嗎？這好像也不現實。
遲早，芙蘭是要去自己直面社會的，那些最卑劣的欲望和惡意，她終究要自己見識到。
所以，夏露不由得糾結了起來。
到底應該怎么辦呢？
不過，她現在終究有重任在身，要頭疼的事情實在太多，她只能把此刻的憤怒和無奈都暫時收斂起來，留待以后來解決。
她只能先頭痛醫頭。
所以她抓住妹妹的手，然后告誡芙蘭，“芙蘭，我們現在身處險地，不能夠有半分疏忽，所以，你千萬不要被人誆騙了，除了我之外的人，誰也不要相信；除了我的話，你誰也不要聽。明白了嗎？”
“嗯。”芙蘭重重點頭，然后同樣抓住了姐姐的手，“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呢……”
就在此時，姐妹之間的親密，被隆隆的炮擊聲給打斷了。
聲音很沉悶，聽上去距離也有點遠，但即使如此，它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姐妹兩個人的耳中。
夏露抬起頭來，辨認了一下炮擊聲傳來的方向。
“是西北方。”夏露立刻做出了判斷。
是法軍進軍羅馬的方向。
從炮擊的聲響來看，遭受炮擊的應該是羅馬城外的郊區。
這也就是說，法軍已經正式逼近到羅馬城下，而且能用火炮對這座城市制造實質性的打擊了。
或者說，在嚴格意義上，“圍城戰”已經開始了。
不光姐妹兩個聽到了炮聲，遠處的行人和難民們，也驚恐地發出了喊叫，還有人沖進街邊的民居當中，試圖為自己尋找隱蔽之所。
其實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法軍離城內還遠，炮擊更不可能打到現在這個位置，但是市民和難民早已經是驚弓之鳥，所以聽到如此近距離的炮擊聲，被嚇壞了也很正常。
而這也是夏露希望看到的場面。
在離開法軍的時候，夏露就要求烏迪諾元帥，來到羅馬周邊之后，要不斷地炮擊羅馬城的郊區，以此來向城內施加壓力。
現在看來，元帥正在貫徹自己的要求。
民眾的恐慌，勢必也會形成更大的壓力，逼迫呂西安親王以及羅馬城內的那些妥協派們，盡早下定投降的決心。
雖然這么說有點殘酷，但是死亡的威懾才是最終極的動力，現在法軍施加的壓力，肯定有利于接下來的活動。
那現在自己又該怎樣利用恐慌情緒呢？
是應該煽風點火、制造更大的混亂嗎？
正當夏露還在思索的時候，突然遠處的街道，又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不同于剛才人為制造的交通事故，這次的混亂幾乎是完全無序的。
原來，那些各處奔逃試圖躲避炮擊的市民和難民，在有意無意中沖垮了臨街商店的大門。
其實，自從羅馬陷入動亂開始，這里的商店早就已經關門了，里面的貨物自然大多數早已經被轉賣一空。
然而被饑餓和恐懼所驅使的人們，現在哪里還顧得上這些？在商店大門被沖開之后，數不清的人蜂擁而至，幾乎人踩著人地沖了進去，試圖從緊閉的商店和倉庫當中，尋找食物、或者任何值錢的金銀細軟。
這種無組織的哄搶，很快就蔓延開來，然后小半個城區都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瘋狂哄搶的人們幾乎已經紅了眼，為了從地窖里翻出的幾塊土豆、幾塊絲巾都能大打出手，而在混亂當中，各種易燃物很快就被打翻在地，然后迅速點燃了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
熊熊火焰從街道當中升騰而起，然后迅速蔓延開來，接著驚恐的呼喊聲、被踩踏在地的人的呻吟聲，還有各種意義不明的尖叫聲迅速匯聚在了一起，把混亂推向了更加難以控制的階段。
就在夏露姐妹的注視下，僅僅不到一個小時，原本似乎還一切正常的街區，就突然化為了火光沖天的地獄。
而這時候，城內的市政機構才終于反應了過來。
姍姍來遲的警察，看著四處升騰的烈火，幾乎束手無策，由于戰爭的影響，人力被大量編入到了城防軍當中，能用來滅火的人手本就不足，再加上混亂的影響，原本就簡陋的消防設施此時更加稀缺，也發揮不了多少作用。
所以，火勢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難以控制，以至于遠遠站著的夏露，都好像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風。
雖然有火焰的威脅，但是哄搶仍在繼續，倒不如說，四處亂竄的火勢反倒是成為了哄搶最大的掩護，饑腸轆轆的人們再也顧不得任何道德規矩，只想著在一切化為灰燼之前，盡可能地為自己奪取更多生存的資本。
恐怕整個街區都難以幸免了。
這一瞬間她明白過來了，根本不需要她費心去“煽風點火”，被大軍壓境、饑荒籠罩的羅馬，此刻自己就是一個火藥桶——它現在還能不能維持最基本的秩序，恐怕都是一個問題。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一切嗎？在冥冥當中，夏露好像聽到有什么聲音問自己。
與其說是來自于天外，不如說來自于她自己的內心。
因為她清楚，這場災難，她也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如果不是她如此積極推動，這一切不會發生，至少不會這么快發生。
這讓夏露很難受。
雖然說出來可能很搞笑，但即使到了現在，夏露仍舊有幾分天良未泯——從小在關愛和呵護當中長大的她，內心里當然沒有對世界的半分恨意和憤世嫉俗。
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發一言。
她把這么多人當成了代價，只為了讓自己可以向上爬那么一小步……這就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也只能背負這份罪孽。
“你要創造歷史，你能承受得住自己制造的代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