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陛下,您生來就在終點,怎么可能體會我們對捷徑的渴望呢?我如果有您十分之一的幸運,我也愿意做個最端莊自持的貴女……”
面對特蕾莎的勸告,讓娜卻壯著膽子,給了一個回復微微帶刺的回復。
昨晚的挫敗,給了她太大的精神打擊,以至于她反而有種豁出去了的勇氣,居然有膽子跟皇后頂嘴。
而她這種態度,也確實讓特蕾莎不高興了。
特蕾莎自重身份,不愿意跟一個平民女子吵架,但是這不意味著她允許別人觸犯自己的尊嚴。
“瞧您說得這般可憐,倒是讓我有幾分同情了……”她放下杯子,然后冷冷一笑,“可是,讓娜小姐,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您一家人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但畢竟也是商人家庭,家里并不缺錢吧?不然也不至于能夠培養出您這樣優秀的才藝了……藝術可是非常花錢的行當。”
被特蕾莎這么一嘲諷,讓娜臉色確實變得難看了起來。
而特蕾莎的輸出卻還在繼續,“沒錯,您并非貴族,可是在法蘭西,如今貴族和平民之間難道還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鴻溝嗎?如今是政府,議會,商界,不都是平民占據主導嗎?我公公和我丈夫還把很多平民冊封為貴族,他們身體力行地打破了貴族和平民之間的藩籬。
沒錯,我承認,我們的國家并非完美,還有很多人受苦受罪,飽受欺壓,走投無路,可是您屬于那些人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家里應該雇傭著女仆和管家,甚至您本人都是被女仆照看長大的吧?”
讓娜的目光瞬間躲閃了起來,顯然有些心虛。
特蕾莎一眼就看出自己猜對了,于是更加篤定起來,笑容也越發和煦了,“這么算來,您一家人至少也算個布爾喬亞了吧?所以,您從小生活優渥,從來就不是什么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描繪成被迫出賣身體的可憐人呢?有野心不可恥,但是有野心卻不承認,那就未免有些小氣了——”
“可是就算如此,我和您之間還是隔了天塹,不是嗎?”讓娜心里抓狂了,忍不住氣呼呼地反問。“難道我就不能羨慕您嗎?”
“當然可以羨慕我,但如果您羨慕我的方式,就是想盡辦法勾引別人的丈夫,那恕我敬謝不敏了。”特蕾莎平靜地搖了搖頭,滿眼都是譏諷,“從您到我面前開始,您一直都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這又是何必呢?我不是殘暴的貴族,您也不是被欺壓的平民,我從未跟您有過什么仇恨,反而是您在給我添堵,而面對這種挑釁和冒犯,我自問我已經做得足夠客氣了!”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光看這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想要明天就舉起火把號召起義推翻我們呢,誰能想得到,您費盡心機想要獻上自己爬上一個男人的床,只是為了擠進到我們中間!這還真是令人敬佩的努力啊……”
特蕾莎這一番話口齒清晰,而且夾槍帶棒,邏輯嚴密,居然說得讓娜啞口無言。
畢竟,她本來就有著不亞于政治家一般的頭腦和辯才,只是因為太過于牽掛丈夫,所以才時常心態失衡而已。
讓娜雖然有一股藐視王侯的傲氣和向上爬的勇氣,但是她畢竟只是個小女孩兒,從小也沒有受過類似的教育,所以與特蕾莎交鋒的時候,三言兩語輕易就被碰碎了,竟然無法還口。
而這種啞口無言的狀態,更加增添了她心中的惱怒和嫉恨。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無論再怎么模仿,再怎么“上進”,此生可能也無法企及到面前這位皇后陛下的風采,而這個血淋淋的現實,只會讓她已經恨沮喪的心更加沮喪至極。
她剛才說想要擁有特蕾莎的“十分之一”,這其實是心里話。
可是,哪怕心里不服氣,對皇后陛下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客觀上,她反而要感謝特蕾莎,畢竟特蕾莎說得對,如果真打算把自己怎么樣,那自己連跑到她面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形勢比人強,面對一個永遠打不過的對手,讓娜最終只能頹然低下了剛才還高昂著的頭。
“皇后陛下,我……我不會說話,所以我如果有什么言語冒犯,請您原諒。”
“如果我在意什么言語冒犯的話,我早就不會把你找過來了。”看到對方終于低頭服軟,特蕾莎的笑容也收斂了下來,重新變得端莊且嚴肅。
接著,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讓娜喝下面前的飲料。
“熱果汁如果涼了,就不好喝了。不要浪費我的一片心意喲。”
讓娜現在有點破罐破摔了,也不管里面會不會有毒,順從地就喝了下去。
特蕾莎靜靜地看著,等她喝完之后,她才重新開口。
“剛才我們因為一些無聊的意氣之爭,鬧得有些難看,不過現在我們總算可以心平氣和了。讓娜小姐,我把您叫過來,除了對您的表演表示感謝之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我的丈夫答應過,讓您有機會去巴黎出名,走入到上流社會的圈子里。我們夫婦都是重信守諾的人,既然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從陛下那里接過了這個任務——”
雖然特蕾莎說得比較婉轉,但是讓娜當然聽得出來,這就是陛下已經把自己的事都交給了皇后來處理。
換言之,他不管自己了,甚至以后在巴黎都可能沒有再見的機會。
陛下……您就這么瞧不上我嗎……嗚嗚嗚……她在心里再次默默痛哭了起來。
她的驕傲和尊嚴,讓她無法承受昨晚的挫敗,而在見識過年輕帥氣的陛下那種談吐和風度之后,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仿佛受到了觸動。
現在的陛下,在她的心中已經不僅僅是個“值得傍上的男人”而已,更似乎是幻化成了她的夢想本身,他對自己的拒絕反而讓他顯得更加值得去靠近。
對權力的仰慕和少女懷春的戀慕,兩種情感混合在了一起,再加上一點點“不服輸”的執拗,讓她在心中最深處,擁有了一種執念,仿佛非要得償所愿,才能抹平心靈上的創傷。
她不清楚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執念”想要實現的希望,已經越發的渺茫。
一敗涂地的現實,再一次擺在了她的面前。
一想到這里,她幾乎又要哭出來了。
但是她不敢表露出來,這不僅是畏懼特蕾莎的權勢,而是她十分清楚,自己就算和特蕾莎吵架也絕對吵不贏,只會更加丟人現眼而已。
更何況,身為妻子她本來就占據大義,無論怎么指責自己不知廉恥都是合情合理的(雖然在法國說這個似乎像是個冷笑話)。
沉默了許久之后,她終于調整好了情緒,小聲發問。“那您打算怎樣幫助我呢?”
“這個倒是簡單。”特蕾莎輕輕點了點頭,“您以后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到巴黎來,我可以贊助您進行表演,我相信,以您的才能,您肯定會得到外界的認可的——”
“可是我不是要當演員啊……?”讓娜一聽就著急了。
“我也沒有說讓您當演員啊?”特蕾莎反問,“我只是讓您作為特邀的嘉賓,在皇家的宴會上登臺表演而已,您不用擔心自己聲明受損。我可以為您說幾句好話,贊賞一下您的表演,那時候自然就有人會關心您是誰的。而后,您就有機會出名了,一個舞女跳舞跳的好大家只當做理所當然,但一位家世清白的富家小姐跳舞跳得好,那就是值得贊美的才能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您自然就可以聲名鵲起,您有這份天賦。”
結果說到底,自己還是要靠跳舞出名嗎……讓娜聽完之后,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不過,反過來說,除了這份“天賦才能”之外,自己好像確實也沒有什么資本可以在巴黎立足。
“那接下來我應該怎么辦呢?”于是,她又問。
對于讓娜的這個問題,特蕾莎感到有些好笑。
“讓娜小姐……您是否對我們有點要求過高了呢?按理說來,一個人得到我這樣的幫助,已經是難得的殊榮了,您居然還要問我以后怎么樣……難不成您認為我還需要對您的一輩子負責嗎?”
這個反問,讓讓娜又是一陣無言。
特蕾莎這就是明擺著說,她不欠自己的,講幾句好話之后,自己就自求多福了。
雖然從未去過巴黎,但是讓娜也知道那里有多么繁華,又聚集了多少奇人異士,自己就算是才貌雙全,但是放在巴黎卻也說不上多么難得。大概率在一陣新鮮感之后,上流社會的圈子就會馬上遺忘掉自己——就跟他們遺忘過那么多真正的天才一樣。
如果自己碰到的是那樣的劇本,那么到頭來,自己就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說到底,自己的家世和才華,并不足以支撐自己擠進那個圈子,非要借助外力才行。
但是很快,讓娜又轉念一想,既然有了機會,那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就算前途灰暗,如果鼓起勇氣闖一闖,也許說不定一切就有轉機呢?
至少在巴黎的話,還有機會碰到陛下,還有機會實現已經破碎的夢想。
再說了,自己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要么竹籃打水一場空,要么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這根稻草細若游絲,但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于是,在幾番掙扎之后,她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謝謝您的幫助……皇后陛下,如果您能夠為我美言幾句,我感激不盡。”她又欠了欠身,再度向特蕾莎行禮,接受了這份“恩典”。
“不用謝,我也只是在完成承諾而已。”特蕾莎擺了擺手,一臉的隨意。
說真的,作為一個真正的藝術愛好者,她還真的挺希望讓娜能夠為自己和巴黎的觀眾們再表演幾次——那么優秀的演出,那么優秀的天分,真要被埋沒了那就太可惜了。
意氣之爭是一回事,惜才是另一回事,她心里分的很清楚。
自從當上皇后之后,她個人生活上并不奢靡,也不在乎什么珠寶和時裝,唯獨在藝術上面非常舍得花錢,花了大筆資金購買繪畫、瓷器和藝術品,在宮廷當中搞少女樂團,都是出于她的這份愛好。
現在,讓一位如此優秀的舞蹈家在自家的舞團當中表演,同樣也滿足了她自己的“收藏癖”。
至于她今后怎么發展,那就看她自己的能力和運氣了,特蕾莎也沒有興趣管。
眼看事情已經辦妥,特蕾莎也不想繞彎子,繼續說了下去。
“好,既然您同意,那么我們就這么說定了。您先回去吧,在家里做好準備。等我們回巴黎之后,我會給您送上一份請柬的,到時候您帶著這份請柬,乘坐火車來到巴黎,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為您安排,您照著做就行了——”
說到這兒,特蕾莎又話鋒一轉,“雖然我們剛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吵,但是,我希望我們接下來還可以友好相處。讓娜小姐,我自問自己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只要不觸及到我的原則,我從來都很愿意幫助別人,尤其是在我看來很優秀的人才,我希望您今后能夠好好發揮您的貪腐,取悅觀眾,也取悅您自己。”
雖然特蕾莎說得苦口婆心,但是讓娜卻好像沒有聽進去。
她此刻已經被“巴黎”和“宮廷”給迷住了眼睛。
雖然心情沮喪,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得到了一個機會,出名的機會。
而且,如果在巴黎的話,也許……也許有一天就能得償所愿呢?
她又沉迷到了少女特有的幻想當中。
看到讓娜的神情,特蕾莎大概也心里猜到了她的想法。
還是不死心嗎?真是個冥頑不靈的女人,我都已經這么客氣了,居然還不領情。
她心里更加不爽了,但是表面上卻沒有發作,只是心里已經把對方打入了另冊。
“好了,祝您以后一切順利。”
特蕾莎輕輕點頭,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