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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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唳!”
金雕飛過天空,發出高亢的鳴叫。湖邊的巨艦桅桿高豎,如同龐大的神木,是非常適合筑巢的地方。就連筑巢的纖維布料,都是現成的。它的眼睛如同最精確的橫尺,從高空俯視的掃過,便把這巨艦的形制,看得一清二楚。
“雪狼王號”,這艘仍在修筑的巨艦,中心全長約為52米,型寬在1011米之間,型深在66.5米,設計吃水在4米以上。它設計的載重是520噸,但由于平均的工匠水平限制,實際成形的載重可能會略小。而這船的用料極為扎實,體積也越修越大,真正排水量很可能超過800噸以上。
簡單來說,這艘巨艦就是又大又重、又厚又狹,怎么結實怎么來!而按照宋代遠洋船的體型特征,整船的方形系數,大概在0.6左右,尖底沒那么尖,船身也沒那么寬,航速也同樣是中等。
至于修造的過程,自然是東亞最常見的殼式建造,外板先行、再立肋。深龍骨加艏艉實木填塞,再加上橫向水密艙壁。若是把這船放在大明,其實并不算大。單是兩廣私貿的海商,就有許多與之仿佛、技術更好的遠洋福船。在大明,這船唯一的優勢,就是勝在用料豪奢,不惜工本。可若是把這船放到美洲,那就是真正一等一的“巨艦”!
而更重要的是,這艘本土修建的巨船,代表著美洲造船工藝的一次巨大突破。它帶動的技術吸納與發展,幾乎如同飛躍一般,跨越了整整兩個時代,飛奔著、急迫地追向大航海開啟的新紀元!
“維齊洛波大菩薩啊!這樣的大船,一修數年,實在太過耗費心血,修建的成本也太高了!等修完這艘大船,再往下,還是修400料左右的遮洋船,才更為合算!無論是工期、木料,還是船廠工匠的普遍水平,都適合四百料甚至更小的船,像是餃子一樣下水...”
造船所中的木料堆積如小山,忙碌的民夫與工匠人數,也成百上千。可船匠金善樹站在巨艦的船頭望去,卻感到一種壓力如山的艱難。他早已不像最初抵達時,憧憬龍江船廠那樣幻想,而是清楚的明白:這里的造船規模雖大,但若是放在江華島的船廠,也只是十幾個大匠好手,帶著幾百個學徒,調動數千丁壯而已。在外來的工匠好手與本地的底層學徒間,出現了巨大的“普通工匠”空白!而要填補這樣的鴻溝,只有不斷的練手,不斷的積累經驗,不斷的逼迫學徒學習才行!
好在,在這湖中之國,工匠也是一條向上的出路。來這里學習技藝的年輕工匠,可并不都是貧戶之家出身,而是有許多來自武士家庭,甚至還有貴族的庶子,各個都極為勤苦。因為,這可是一條能走通的、跨越階級的正途啊!
“工匠也可授爵,甚至成為祭司,成為主掌一所的正官...”
每次想到這,船匠金善樹都有些唏噓感慨。從被擄船匠,到一所之長,人生的命運啊,真是不可預料。而在他晃神的時候,另一個戴著黑曜石的工匠祭司也登上了船,用墨線反復測量每根桅桿的間距,用影子測量桅桿的高度。然后,便是盯著光禿禿的桅桿陷入沉思。
“主桅十丈,其他四根高度依次減少,矮一級...以蒙特蘇馬松和奧亞梅爾冷杉(oyamel)為主材。最粗的主桅,底徑有驚人的一尺半...桅座是龍骨梁夾桅板的結構。桅根由麻布灰脂帶護裹粘合...”
“維齊洛波齊特利!給這五根桅桿掛帆,前后兩根最容易,中間的主桅最難!反復算了幾遍,這主桅硬帆的面積,恐怕得有60平方丈,重量更是數百千斤往上!”
“這大帆的篾骨,得用大量的墨竹(otatea),再加上用薄松條或者棕櫚葉柄,制作成的帆骨條。帆布則是豪奢的棉布,受力的地方得嵌劍麻布補強,帆腳與帆角都得疊層縫制。這大帆可是帶著船往前跑的源頭,必須得非常吃勁、非常厚實才行!只是這么大的帆,操縱起來,最好能再簡化些,落帆、起帆、斜繚...”
“索具的話,就用麻生弄出的麻繩。熱松脂浸漬的劍麻繩,再打石灰粉防霉。要拉這大帆,這繩索也得足夠粗,足夠受勁!還得配個木頭滑索的滑車,用愈創木之類的硬木,耐磨是最重要的!嗯,在這里,最好的木頭件,可比普通的鐵件耐用啊...”
工匠祭司念念叨叨,在桅桿上摸來摸去,倒是驚動了旁邊的金善樹。他瞅了眼完全墨西加打扮的來人,下意識的用朝鮮語問道。
“順帆,你的帆造好了嗎?”
“前后兩根小帆都做好了。中間兩根大帆還在弄。至于主桅的巨帆,哪有那么快?”
帆匠樸順帆轉過頭,用朝鮮語回了金善樹兩句后,又立刻改成了熟練的納瓦語,還是老墨西加人的口音。
“老金!說多少次了...以后別叫我‘樸順帆’,聽起來不大好聽,像個跑船的漁民。要叫我的納瓦名字,樸·埃赫卡特爾(風神)·特拉帕利(彩旗、書寫)...聽聽,這名字多長多氣派!一聽就是個貴人的名頭!”
“主神大菩薩啊!樸·埃赫卡特爾·特拉帕利?這不還是順帆的意思嗎?”
“不!這不是樸順帆,這是樸風旗!‘風旗’懂嗎?一聽就比‘順帆’貴氣!我特意找的墨西加出身的主祭,給我取的貴名,還找他專門學了特斯科科口音,一聽就老墨西加了!還有,主神是唯一至高的佛祖,不是菩薩!...”
“呃!行吧!...”
船匠金善樹摸了摸鼻子,對這位手藝精湛、心向主神的同鄉,也不知說些什么,只能又一次檢查起船來。很快,他就看到了船頭與船尾留出的位置,問道。
“順...咳!風旗,你是從鐵匠工坊過來的?工坊里,宗義大師對甲板上用的鐵件,怎么說?”
“噢!宗義大師說,甲板的鉸鏈得用上好精鐵。舵銷、舵箍、桅根箍、系纜環、內部釘子,用普通精鐵。最重的鐵錨,熟鐵就行。至于表面的滑車軸、角護板,還有那些露出的釘子,最好能用青銅。雖然強度差點,但勝在抗鹽水銹蝕,并且容易鍛...當然還費錢。不過,主神庇佑!王國富甲天下,不缺錢...”
提到湖中王國的富庶,樸順帆忍不住自豪的挺起了胸膛,握住了脖頸閃金的黑曜石。金善樹想了想,也點點頭。
“也是!海船在海上漂,最重要的兩項,一個是防腐防霉,另一個就是防銹...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防船蛆!”
“老金,防蛆和密封防水一樣,就得厚涂漆脂,反復涂灰,涂個一二三層!石灰呀,毒漆呀,赤鐵粉啊,都用上!再弄些銅片、鉛片,把寶貴的龍骨和艏線護好了。哦對!我還聽東海過來的王國祭司說,東海那邊造船,會有一種極好的幽冥泥,黏糊糊、灰黑黑的!那玩意據說比灰脂還好用,還能毒死船蛆...只可惜,只有東海沿岸有,從地底的黑泉噴出來,好像幽冥里冒出來的一樣。而西海一直沒找到...”
“黏糊糊、灰黑黑的幽冥泥?能填縫、能涂層、還能防蟲?”
聞言,金善樹困惑的撓了撓頭,對這種奇特的填料滿是好奇,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但很快,他就顧不上想那么多了。因為,在巨大的艦船下,他召集的十幾名外來與本地的大匠,都已經到齊了,正敬畏的望著他...哦不,望著他站立的巨艦。
“主神大菩薩庇佑!請大匠們都上船吧!讓大伙都好好看一看,看看這初具形狀的小型寶船!”
“接下來,讓大伙一起,開個工匠會議!說說各自的想法,安排接下來的任務...”
“爭取兩年...嗯,一年半內!讓這艘巨艦徹底修好,駛入西海大洋!”
伴隨著“金所長”的宣告,一位位等同于貴族的工匠大師,都依次爬上了船,昂著頭互相張望。此刻,南方造船所中的大匠濟濟一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擁有身份與地位后,才能出現的自信笑容。
工匠造船工匠管,工匠會議自主決斷,這種生機勃勃的發展體制,也正在湖中王國內部,孕育著更多嶄新的技術官僚。正在不斷發展的技術與技術實踐,則像是一艘逐漸成形的巨艦。它正帶著耕戰的部族封建軍國,與大航海的巨艦一同,走向無限探索與開拓,充滿貿易與廝殺的廣袤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