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胡安港的夜晚并不平靜，水手們的喧嘩與叫嚷，放縱與爭吵，就好像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航行，發泄出某種潛在的恐懼。不過，兩百圣戰老兵，就像是船艙中的壓艙石，把整個港口據點的情形，維系在有序的范疇中。只要他們還在，那這港口的天，就變不了！
“仁慈的上主啊！請接引這些死于魔鬼野蠻人手中的英勇靈魂…哪怕他們的頭顱不在，也能憑借傳播上主榮光的功績，去往天國！”
等長夜過去，黎明到來之時，木頭十字的教堂前，就又多了六個十字架墳墓。神父拉蒙跪在教堂的木頭神龕前，虔誠的禱告了許久。而直到幾位遠征軍首領齊聚教堂，他才停下祈禱，參與到軍官與首領們的會議中。
“上主見證！我們必須深入內陸，剿滅那些可惡的野蠻人！絕不能任由他們騷擾！那樣，水手與士兵們的士氣，會越發難以維系的！”
“不行！這圣胡安島的內陸，又是山又是林子！之前我們有馬的時候，尚且無法深入搜殺土人。眼下，幾乎所有的馬，都被土人弄死弄殘了…哪怕在山林里遇到土人，又如何能追上這些跑得極快的蠻子？…”
“該死！那總不能呆坐在這里，等著土人來偷襲進攻吧？”
“圣母庇佑！我有一個想法！把艦隊派出去，沿著整個大島巡邏！把所有見到的土人村莊，都轟破屠了！斷掉島中西潘古土人的補給…這樣，他們就只能在山中困死！”
“蠢貨！這島這么大，哪怕殺光海邊的土人大部落，中間東西數百里的山脈與谷地里，也能養活數萬人…這又怎么可能，把山中的西潘古土人困死？我看，你就是想把這島嶼沿海，所有的土人大部落都劫掠上一遍，來盡可能的發財！”
“咳！是，你說的對…那我問你，你不想發財嗎？不想去劫掠土人大部落？如果我在這島上呆不住，那就不如把能看到的土人，都殺光搶光！反正搶完之后就離開，只有落到手里的才是財富…”
“呃…這么一看，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
眼看著會議中的情形，又往劫掠發財、搶了就走的話題上滑去，副司令安東尼奧眉頭蹙起。他重重把佩劍往地上一頓，沉聲道。
“上主見證！這次遠征出發前，女王給過我們命令！我們必須建起一座女王堡，為卡斯蒂利亞王國擴張出新的領地！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守住這一處東印度的橋頭堡，女王的伊莎貝拉堡！…如果無法完成這樣最簡單的目標，那等我們無功返回王國，就必然會受到王室的追責與懲戒！而我們的家族，也會成為貴族們的笑柄！”
“你們可不要忘了，這次遠征的成本，都是王室與教會竭盡全力支出的！我們已經折損了六艘卡拉維爾帆船，算上船上搭載的火炮物資與兵甲裝備，至少是3、4萬金杜卡特的虧損！更不用說折損的人手了！出發時的一千三百人，眼下只剩下了七百出頭…”
“而我們從東印度掠奪到的戰利品，除去已經分下去的部分，最多只能帶回4、5千金杜卡特，來交給王室！這些虧損，如果我們無法彌補回來，甚至連女王堡和新領地都沒能建立…那我們又如何回去面對王室？王室要是讓我們的家族來償還虧損，你們能拿出錢來嗎？！每人幾千金杜卡特，你們交的起嗎？！”
聽到副司令安東尼奧“交錢”的質問，一眾軍官與船長，頓時面色如土，什么都說不出來。這一場海外開拓與殖民，要是白白虧損這么多，還沒占下領地…那確實是沒法向女王交代！他們又不是那些底層的水手，他們可都是王國的貴族，名字是被女王記在耳中的，也根本逃不掉啊。
“該死！女王一向慷慨寬容！我等只要回去如實回稟，卡斯蒂利亞王室這邊，就能交代過去。但費爾南多國王，則一向陰險狡詐。要是被他惦記上了…”
遠在東印度海岸，軍官們腹誹起費爾南多國王，可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神父拉蒙始終皺著眉頭，對眾人的討論不發一言。而巴托洛梅奧·哥倫布看了看情形，與德拉科薩對視一眼，上前提議道。
“咳！上主見證！我的兄長，睿智英勇的哥倫布司令，有一個能解決眼下情形的提議…那就是往東南探索，遠離西潘古王國，尋找一處新的小島！我們要建立橋頭堡，無需這么個東西兩百公里、南北八十公里的圣胡安大島。在我看來，東西南北，方圓二三十公里，就已經完全足夠我們立足了！”
“只要島嶼的面積縮小到這種程度，不過士兵們一兩日的行程，沿海又都在艦隊的火炮射程內，也沒有什么煩人的中央山林…那土人就完全無所遁形，也根本無處可逃！”
聞言，德拉科薩船長也上前一步。他先是向神父行禮，又向兩位司令行禮，溫聲笑道。
“圣母庇佑！巴托洛梅奧閣下說的不錯！這樣的小型島嶼，才是我們建立東印度橋頭堡的最好地方！在遠離大島、海洋深處的小型島嶼上，我之前遇到過的土人槳帆船艦隊，是絕然無法擊敗我們大帆船炮艦的！更何況，只要我們往東，暫時遠離這個有魔鬼使徒指引的西潘古大島，那土西潘古土人們，也未必會繼續追襲我們…”
“等王國立足的堡壘修成，源源不斷的船隊運來移民與士兵，再囤積起足夠的火藥…那才是我們的艦隊縱橫東印度，好好劫掠這些土人王國與部落，讓他們跪下求饒、交出財富的時候！…”
兩人這一番思慮周全的計劃，聽的拉蒙神父沉默不語，而安東尼奧副司令眼神閃動。他沉吟了好一會，才看向很是安靜的哥倫布司令，問道。
“尊敬的哥倫布司令，這探索東南的島鏈的計劃…是您的提議嗎？您希望帶幾艘船，多少人手？”
“嗯…安東尼奧閣下，這確實是我的提議！東南好像有不少染著紫發、劃著小船的加勒比野蠻人，比泰諾土人暴躁的多，但他們的野蠻程度，又遠遠比不上西潘古魔鬼部族…”
哥倫布看著安東尼奧的表情，努力保持風度，笑著道。
“我看，剩下的五艘卡拉維爾帆船，就都交給我吧！配滿水手，我再把七八十個神羅傭兵都帶出去，就足以應對那些什么加勒比野蠻人了！…”
“上主見證！探索東南島鏈，確實是個不錯的提議！只不過，哥倫布閣下，在你找到真正可以建立據點的‘新島嶼’前，我要提防西潘古土人的偷襲，不能過于削減這處據點的武力！”
副司令安東尼奧想了想，與佩德羅對視一眼，決定道。
“我可以給你四艘卡拉維爾帆船！每艘配25個水手，10個圣戰老兵！三天準備后，你和德拉科薩船長一起啟航，帶4艘快船140人，包括半個精銳忠誠的老兵連隊，去東南探索！至于那些神羅傭兵，我得留在這里…把他們放在第一線，放在修筑中的木墻周圍，來擋西潘古土人可能的進攻！”
“只有四艘船，一百四十人？！安東尼奧…我！…”
聞言，哥倫布張開口，差點就罵出聲來。但眼下，圣戰老兵掌握在對方的手中，是島上完全壓倒性的武力支撐。而作為炮灰的神羅傭兵，幾乎死了大半…他沉默了一會，看了眼兄弟按住他肩膀的手，克制住自己罵人的欲望，終于點頭道。
“好！安東尼奧閣下…那就四艘船，一百四十人！我們明天就出發，探索東南的島鏈！…”
日升日落，這一日卻并不平靜。退走的紅發野蠻人們離去又回來，故計重施，用長矛舉著腦袋晃悠。據點中的水手與士兵們破口大罵，當著西潘古土人的面，砍了好幾個泰諾土人的腦袋，又對之前戰死的犬裔尸體砍來砍去。
“該死！這些白膚的邪魔，竟然在砍我們部族的尸體！”
“算了，由著他們砍吧！尸體本來就要回歸地母的肚子，分裂成一塊一塊，再重新組合成人…來！我們踢球賽！把邪魔的腦袋，當成橡膠球來踢！”
“好！踢腦袋！”
水手們舉動，確實激怒了犬裔們，但卻沒造成預想中的結果。等那些紅發的野蠻人，隔著兩三里，把騎士與扈從的腦袋，在草地上踢來踢去，一邊踢一邊高興的笑叫…哪怕是再兇殘的水手士兵，也感覺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
而拉蒙神父，更是再也無法忍耐。他找到老兵營長佩德羅，神情異常嚴肅的，命令圣戰老兵的弓手們，去把那些紅發野蠻人射死！否則，他就會寫信，把佩德羅的無動于衷，任由騎士們受辱的事，告知王國的大主教們。
“.是！拉蒙神父，我這就下令！”
老兵營長佩德羅同樣滿腔怒火，下令派出了半個連隊的老兵弓手，拿上弓弩，穿上胸甲，去與那些紅發野蠻人對射！
“嗖嗖嗖！”
“嗖嗖！嗖！”
隔著上百步的距離，雙方的羽箭連綿不斷，遠遠向對面拋射。而紅發的犬裔們邊射邊退，很快就退入林中。看到這樣的地形，圣戰老兵們沒敢突入，就這樣掉頭回去了。如此重復了三四次，除了白白浪費了大量箭矢外，雙方只互相射傷了幾人，連一個射死的都沒有。
“.這些狡猾的紅發野蠻人！浪費我們的箭矢！有本事就停下來，與我們近處對射…”
“.這些該死的厚皮邪魔弓手！穿著鐵甲和我們對射？算了，白天襲擾效果不大，我們歇兩天，晚上給他們來個狠的！”
紅發米奎如此思量著，帶著犬裔弓手們退了回去。他帶人退回修整的村子，正要找灰土普阿普商量，把剩下的十五個王國武士，也帶出來再夜襲一次…可等他們剛一到村莊，就發現村莊的氛圍，明顯有些不對勁！
村莊的泰諾村民們面露驚恐，許多都躲避回了茅屋中，只是遠遠的探頭張望。而僅有十幾個大地部出身、與邪魔有著血仇的婦女，在冒著瘟疫的危險，幫忙照顧著王國武士，喂上食水。而再仔細看去，十五個王國武士，竟然盡數躺在了草床上，臉色極其灰敗。甚至有人在痛苦的呻吟，渾身流出血來。
“阿普！你們怎么回事？怎么都躺下了？！”
紅發米奎瞪大了眼睛，心中浮現出不詳的預感。他立刻命令手下的犬裔射手停在村外，只帶著兩個親信入村。而隔著十幾二十步，他小心看著面無血色、渾身痛癢欲裂的灰土普阿普，大聲喊話問道。
“主神見證！阿普…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啊？…”
“米…米奎…救…救我！主神啊！救…救我！…”
灰土普阿普神情恐懼，努力從草床上伸出手臂。原本強壯精悍的武士，眼下已經癱軟如泥，半點動彈不得。而他曬得黑黃的胳膊上，赫然浮現出好些黃色的膿瘡，還有紅色出血的皰疹…
“該死！我的天！主神地母啊！…你？你染上了邪魔的瘟疫！…該死！怎么會？…”
紅發米奎瞪大了眼睛，看到灰土普阿普胳膊上刺眼的皰疹膿瘡，嚇得連忙退后幾步。接著，他想起修貓鷹主祭的吩咐，又趕緊掏出一塊布，罩在了口鼻上。
“主神啊！這下怎么辦？這個補給點，不能要了啊！”
而病榻上的普阿普神色慘淡，聲音沙啞。他不甘的祈禱著，發自內心的祈求著主神的恩賜，將他從邪魔帶來的瘟疫中拯救下來！
“至高的維齊洛波主神啊！…求求您…賜下神圣的、治愈的泉水…讓我活下去…活下去！…我會為您，獻上我的一切…虔誠的靈魂與性命！…”
“米奎…救救我！想辦法救救我！…看在老兄弟的份上…救我！”
紅發米奎退到三十步外，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會后，他才猛地咬牙，對灰土普阿普遠遠喊道。
“阿普！你一定要撐下去！貓頭鷹主祭說了，只要吃好喝好，是有機會活下去的！”
“我這就帶手下們去夜襲…從邪魔的據點中，抓幾個不怕瘟疫的活口回來！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來照顧救治你們！…”
“愿主神庇佑！我異父異母的兄弟阿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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