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成長
北緯52度,黑龍江。
巍峨的白山,壯闊的黑水,還有看不到盡頭的深山老林,一同在外東北的蒼莽大地上延伸。陰沉的天空,積蓄著層疊的陰云,濕漉漉的似乎要滴出水來。而壯闊的黑龍江,則在這八月汛期的時節,肆無忌憚的展露著它的洶涌與奔騰!
“嘩!嘩!嘩!…”
三艘長頭的大槳帆船,正沿著開闊的江面,緩緩向南方上游劃去。旗艦大雪狼號上,四十個粗壯的部族戰士,奮力劃動著船槳,脖頸上都是汗珠。而穿著皮甲、背著大弓的王國武士、女真甲士,也都密密麻麻的坐在甲板上,和槳手們的數量一樣多。
實際上,等這一批槳手劃不動了,武士們就會接替劃槳,繼續奮力劃槳。從黑龍江的下游,往上游移動,就是如此艱難。而槳帆船上的那面船帆,則幾乎借不到風。不過,無論水路如何困難,總是比橫穿深山、密林和沼澤,要輕松許多!
在這個蠻荒的15世紀尾聲,在方圓三千里的外東北之地,水路就是最為便捷,甚至是唯一大規模通行的道路!而河流帶來的漁獲、灌溉與獸群,也讓幾乎所有的大型部落,都定居在河道周圍。
當然,各個部族的營地,通常會與危險的大河,隔上那么一段距離,或者干脆修筑在沿河的丘陵高地上。因為每當開春、盛夏與深秋,黑龍江流域的多次凌汛與洪水,規模之大、洶涌之猛,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是真正能要命的!
“滿涇衛都指揮使僉事印…賜…賜什么監藏?…禮部造…永樂十年?…永樂,又是永樂,和那塊神廟石碑上一樣的永樂!…”
祖瓦羅穿著皮甲,坐在粗壯的虎奴和熊大之間,手中正拿著一塊方形的黃銅大印,仔細辨別著印上的字跡。他注視著手中的印信,思量著那個南方帝國,曾經在這片蒼茫北地上留下的無數痕跡。而帝國真正的模樣,似乎也隨著船隊的向南,越發逼近和清晰。
“祖!你還在看這塊帶字的銅塊?這有什么好看的?傳承這銅塊的‘莽阿禪’部落,據說是南方強大的大明冊封的頭人首領,一度強盛一時…可到了現在,‘莽阿禪部’不也衰弱的不成樣子嗎?”
“按照俘虜的老人說法,他們被一批批南下的部族襲擊劫掠,又遇到一場又一場的白災…他們的丁口越來越少,甚至不敢在河邊定居,要逃到深山里…而最后,他們不也被我們發現,聯手攻破了嗎?…只可惜,這么一個名頭很大的部落,才有兩百多人。費盡力氣打掉他們,不過才吞掉了一百多個部落民,四十來個丁壯,還要分你一半…”
“阿骨打,吞并這個什么‘滿涇部落’后,馬哈部方圓一兩百里內,就再也沒有能威脅到我們的大部落了!我可是幫你出了大力氣,就連那幾件繳獲的鐵刀、鐵甲,還有部族里的糧食,都盡數讓給你了!我只要分一半的二十個丁壯,一半的四匹馬,還有大部分你不要的部落婦孺…大便宜都是你的,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好吧!好吧!祖,我的妹夫,我們是一伙的。不管誰的部族壯大起來,都能為我們帶來更多!…”
聽到祖瓦羅的回應,雄壯的馬哈阿骨打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祖瓦羅帶給他糧食、武器與裝備,還出兵幫他打仗,派祭司幫他管理,最后只是索要一些人口和馬匹…無論怎么看,祖瓦羅都是他最好的盟友親家,最仗義親密的那種!這妹夫,可是真能處啊!
“咳!祖,你剛才說的不大準。那不是‘滿涇’,是‘莽阿禪’。在我們部族的語言里,它是‘精致的鑰弓’,是鎖住大江下游的‘江鎖’!因此,這個部落的位置,原本一定是在江水邊的。只不過他們膽小怯懦了,有大明給的、那么好的武器盔甲,卻還是遷徙逃到了山里…哈哈!…”
“江鎖?‘莽阿禪’?…滿涇?…”
祖瓦羅眨著眼睛,看著手里的大明官印,又一次重復了一遍。以他現在的滿語水平,想要冒充什么被冊封的女真頭人,去南方的大國看看虛實…是不是有些,太過容易被戳穿了?
“嗯…先看一看,往南邊探探路吧!要是遇上什么,就往回返航…這大江的上游,總是要慢慢打通的…至于這塊“官印”,不過是意外得來的收獲…”
祖瓦羅有些恍惚,回憶起過去的兩個多月經歷。他是六月初帶著三艘長船,從神樺太港啟航。然后,船隊六月底通過寬闊的黑龍江入海口,又經過了幾天航行,才抵達奴兒干的馬哈部。
沿途,他還遇到了一些尼夫赫狗部,招募了幾個向導,贈送了一些實用的鐵器禮物。原本他還想著,能拉攏幾支狗部南下,遷入神樺太港周圍。但雙方的信任程度,明顯還不夠。狗部頭人笑著拒絕了,帶著狗群消失在了海濱密林里。而密林里的尼夫赫部族,是誰也找不到、更捉不住的… 當王國的船隊,抵達馬哈部后,雙方很是歡慶了幾日!經過快一年的時間,馬哈部已經再次吞并了幾支南下的小部族,從兩百多人左右,擴張到了四百來人。
在勇猛絕倫的部族酋長,馬哈阿骨打的率領下,整個馬哈部能夠最大動員出一百個生女真弓手、二十多個生女真騎兵。在這黑龍江最下游的密林大河里,也算上是一個大部落了!
只是,限制黑龍江下游女真部族規模的,永遠不是人丁的來源,而是糧食的供給。這次祖瓦羅比約定好的,來的遲了些。他抵達的時候,馬哈部的糧食已經非常緊缺,準備集體出動,進行劫掠了!
船隊的抵達,帶來了一百多石的稻米,大大緩解了馬哈部的糧食壓力。不過,這種耐儲存的過冬食物,馬哈阿骨打不大舍得吃。于是,在雙方歡慶過后。他穿上祖瓦羅帶來的鐵甲,帶著部族勇猛的弓手,就邀請對方一起出兵!雙方湊出兩百多個披甲的戰士,一起攻破那個他親自帶隊偵查,選定好的劫掠目標,西南山中一百多里外的“莽阿禪部”!…
接下來,就是林中的行軍,穿過了一百多里密林后的進攻。“莽阿禪部”在山間立寨,養了很多獵犬,非常警惕,沒法偷襲。眾人只能依靠厚實的甲胄,依靠數量兩倍的重弓手,進行強攻。兩百多人從上午打到下午,死了七八個戰士,受傷了十幾個,才攻破了防守嚴密的“莽阿禪部”…
而那一戰破局的關鍵,是阿骨打和虎奴,帶著幾十個先鋒勇士,冒著“莽阿禪部”的鐵箭,攀爬入低矮的木寨墻。阿骨打大錘揮舞,在虎奴重刀的掩護下,擊倒幾個攔路的勇士。隨后,他虎吼著找準目標,披著雙甲沖鋒而上,舉起二十斤的重錘,一錘砸死了那唯一一個,全副鐵制扎甲的熟女真酋長!
至此,酋長被殺,勇士戰死,敵人登上寨墻…整個“莽阿禪部”徹底失去了斗志,像失去了頭狼的狼群一樣,跪伏在泥地里,投降了新的林中狼王。按照部族間兼并的規矩,從此以后,他們就是馬哈部的人了…
而讓兩位出兵的“部族酋長”,事前都未曾想到的是,莽阿禪部的老人為了活命,還獻上了幾件破舊的錦鍛彩衣、一道冊封的厚紙詔書,以及這塊碩大的“滿涇衛都指揮使僉事”銅印。這些都是世代傳承的“莽阿禪部”,過去向大明朝貢后獲得的冊封與賞賜!而那些明顯密林中無法產出的錦緞彩衣,那些樣式奇特的詔書與官印,是帝國對于遼闊的白山黑水,過去統治百年后留下的痕跡…
“祖!你的那個神目鏡呢?你施個法力,借我用用!…”
馬哈阿骨打洪亮的聲音,打斷了祖瓦羅的回憶。祖瓦羅收起心中的感慨,念叨了幾句“咒語”,把神目望遠鏡遞給了阿骨打。隨后,他再次低下頭,研究著手中的大明官印,琢磨著上面的字跡。
“都指揮使僉事…這似乎是一個官職?世代接替,代代冊封,允許三年朝貢一次…這個職位,相當于王國的世襲貴族嗎?為什么是‘允許’三年朝貢一次?似乎朝貢不但不是大明索要貢賦,反而是一種大明的賞賜?…”
“主神啊!南方的大明漢部落聯盟,究竟是怎么統治邊疆的呢?為什么他們不但不向邊疆的附庸部族,索要貢品和祭品,反而會進行賞賜?那這些附庸的部族,對他們有什么用呢?…”
“滿涇衛,莽阿禪部…一個兩百多人的部落…嗯,哪怕曾經有七、八百人…也能成為大明的世襲貴族嗎?或者說,這什么都指揮僉事,只是隨處可見的小官,與大明聯盟內部真正的世襲貴族,并不能進行比較?…”
祖瓦羅沉吟許久,還是理不清楚。他對大明了解的越多,不但沒有看的清楚,反而腦海中有了更多的迷霧。或許,以他的出身經歷,以他接受的神威大學教育,想要理解復雜的大明,還需要更多的消息,需要漫長的時間與接觸。又或許,他需要找到一個,真正了解大明的人,才能試著再往南去,接觸那個預言中的龐然大明…
“…!能打的主神庇佑!那是什么?煙?燒起的煙?這個要收獲的時節,燒起的煙?!…吼!…”
江水濤濤,船頭的馬哈阿骨打舉著“神目的法器”,突然發出一聲示警的大吼,讓三艘槳帆長船,都能聽到!
“主神庇佑,所有人,都給我警惕起來!穿上甲胄,拿好弓箭!”
“南邊的河灣后面,有大隊的部族正在廝殺!”
“聽!風中有廝殺的聲音,還有狗叫!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