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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山羨有思
更新時間:21021507:50
楊修的臉上有被刀刃劃破的傷口,又有被火光熏黑的煙灰,身上更是血漸的痕跡分明。
聞晁廉之言,他深以為然,感慨又慶幸的嘆了一聲道:“晁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城中亂成了一團,易王府、魏國公府、定國公府、魏家、姚家都被匪患掠劫,如此便罷了,臨走竟還拿明火炸了那幾家府邸,傷亡慘重啊!”
他指了指城內如白晝的漫天火光,三月的夜里竟處處有熱氣撲上面來,是死亡的氣息,“明日怕是滿城里都要舉喪了。”
晁廉的眸光在火把炙熱的火光中一閃,轉而滿面震驚道:“那公主殿下?雍王爺若知豈不是……”
吐口而出的話又戛然而止,末了一嘆,徒留了惋惜化作一縷白煙消散。
楊修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抬眼看著天際濃煙滾滾,把原就烏云沉重的夜色熏得更是一片嗆人。
抹了把臉,把臉上被熏黑的痕跡和血跡抹開了些,更顯幾分狼狽,他一拱手道:“既然晁大人來了,城中還得靠各位多多幫忙了,巡防營攏共就五百人,此刻真是不夠人手去鎮壓匪患。”
晁廉連道“義不容辭”,又疑問道:“三千營的人沒有來么?話說來三千營在北郊倒是要比神機營的人來的快些才是。”
楊修搖頭嘆道:“還沒到。照理城中動靜那么大也該得到消息了。”
瞧著楊修對他似乎未有什么防備,晁廉不欲與他多說什么,便帶著人策馬離去。
天際悶雷愈發的頻繁,一聲聲似乎就在頭頂,激的人心跳亦如雷一般。
廊下的宮燈在風中搖搖曳曳,光芒映在紅墻之上,漾了血流的沉浮,那種支離破碎的姿態洶涌如潮。
三月上的梨花初初綻放,微涼的夜風從六合同春刻紋的窗欞撲了進來,帶動了枝葉沙沙伴著暖格外妃嬪的嗚咽低泣聲聲,梨花的清甜香味和沉重的死亡氣息,拂在面頰上有濕黏腥臭的刺激,叫人忍不住惡心作嘔。
皇后一身簡素袍服,站在延慶殿暖閣的窗欞后,神色沉痛的仰頭看著天際。
耳邊是宗室耆老和閣老在殿外的議論聲,無非便是在討論遺詔上的那個皇子是否有資格登基,然而宮外傳來的消息又讓他們改變了爭執的話題,變成了推舉誰人上位。
便是不必去瞧,也能猜想出那些人赤紅雙目、唾沫橫飛的場景。
靜女官聽著外頭的動靜忍不住的皺眉,“陛下還活著,他們便在延慶殿里這般喧嘩爭執,哪還有當朝老臣的半點沉穩,對陛下也忒是不敬了!”
心底的茫然和微涼被宮燈微冷的光照著,有深冬的凄寒之意,定定的瞧著那光久了,竟似站在茫茫雪原中一般,艱難的尋找著方向。
眼中有霧氣不斷聚攏,順著長長羽睫落下,在頰上留了一道瑩瑩光亮,皇后深深一吸氣,抬手抹去了水痕,淡淡掀了掀嘴角,綻了一抹霜雪笑意,“他們忠誠的自來都是自己的前程、家族的榮耀,誰在上頭坐著,他們便向誰躬身垂首,只有這個人才能給他們帶來煊赫和權利。”
“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能不能熬過今夜都是難,這樣的人他們有什么可去尊敬的,自然是想辦法推舉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新君了。”
韶華容貌在深宮的詭譎變幻中,在喪子失女的痛苦里,慢慢沉淀了雍容與沉重,挺直著背脊攏起了巍巍氣勢。
而在那樣沉碎的歲月中浸潤與打磨的久了,又在她身上刻畫了一種母儀天下的中宮娘娘獨有的莊和寧靜,哪怕此刻身處詭異氣氛中,亦能鎮定如常。
靜女管站在皇后身后,從微闔的窗欞望去殿外哄鬧成一團的大臣和宗親,冷哼道:“陛下曾經那般重用他們,民間尚有賞識之恩不能忘的道理,這些權臣、老臣哪個不是陛下賞識了才提拔到今日地位,竟是如此悖恩忘主!”
皇后眼波中有悲嗆蘊漾,月余的擔憂與難以成眠中,雍容的氣質未變,只是消瘦了身姿。
回首看了眼躺在龍床上的男子,那個與自己做了三十多年夫妻的人。
她細紋漫生的嘴角含了一抹薄薄的凄然,“朝堂上的人,才是全天下最冷血無情的人。悖主么,明日他們便又有了新主了,舊主又算什么!”
靜女官擔憂道:“娘娘,易王殿下身死,如今詔書成了廢紙,大臣們鬧著推選新君,可若是那位上了位,娘娘哪怕是東宮太后,以后的處境怕是……”
那位是誰,靜女官沒有說出口,但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
卸了往日華貴的裝扮,皇后的發髻上只簪了幾朵杏色的絹花,簡素而莊重,“本宮有什么可怕的,不過一條命,倒不信他敢拿本宮如何!”
皇后溫厚的神色宛若窗臺下供著的甜白釉香爐里緩緩騰升起的青煙,溫潤和婉,能夠安定人心,“想憑一張嘴奪位,哪那么容易。且由著他們,今夜有的可鬧了。本宮就不信,那些人真能無動于衷,由著別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陛下只剩了一口氣在,遺詔上的人也已身死,接下來自然是以皇后的詔命為尊,所以,有人要逼迫皇后了!
靜女官眉心一跳,眼神落在殿外全副武裝的禁軍身上,圓眼微睜,低啞道:“娘娘的意思是有人要逼宮!那么,禁軍豈不是……”
皇后揚了揚下巴,“等著吧!”
細白的手伸出了窗外,似要撈一把那紅墻上的血色,看看那洶涌的血流是冷的還是溫熱的,那晃蕩的血流之色落在她半邊掌心,微涼中似有刺骨的寒意。
而另一半的掌心落在宮燈射出的微冷的白光里,和光飛揚的塵埃便似粒粒雪花,伴著宮中生生悲切的哭喊聲,無聲無息的入骨啃噬,與那血流的溫度是一樣的。
一樣的冷。
“外頭亂成一團,多少府邸遭了秧,魏太傅和陶閣老那處遞了消息出去到現在也沒能進宮,怕也是兇多吉少了,現在是商議如何平定暴亂的時候,外頭不定,內里咱們再爭執不下,豈不是叫百姓們瞧了笑話!”
“易王死于匪患,陛下的立儲詔書便是無用了,另立儲君有什么不對?怎么就成了老臣私心謀奪了?今夜皇后娘娘急詔了你我進宮,難道是為了來吃茶的么!”
“外頭都說了是匪患作亂,自然有巡防營和京畿衙門去解決,難不成還讓咱們親自去鎮壓不成!內宮里的事情自有內務府去解決,進了宮的皇子也會張羅。”
“如今便是要先推舉新君,萬一、萬一陛下、到時候當著百官的面宣布,這才能穩定人心。若是到時候詔書一念,叫百官一聽太子竟已身死,豈不是要惹來內外憂亂!”
“匪患!若是尋常匪患敢在京城里拿明火炸大員、皇族的府邸么!怕不是有些人乘機鬧事,好給自己鏟除異己吧!陛下還在里頭躺著,還沒死呢!要立誰為儲君陛下自有定奪,用得著你我來多事么!”
幾個積年老臣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慎親王嫌惡的斜了那些道貌岸然的老東西一眼,盤腿坐在殿前的磚石上,微涼的夜里他的鼻下不停有白氣噴出。
最終忍無可忍的喝道:“你們吵個屁,怎么的,你們說推舉誰就是誰了,還有沒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皇帝殯天,李卿也死了,誰當新皇帝自然是以皇后娘娘的詔命為尊,你當你們家里選個家主啊,你們想怎么選就怎么選,還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