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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山羨有思
更新時間:20102809:49
將士入城時,百姓夾道歡迎。
灼華陪同宋文倩在宮墻外最大的酒樓等她的丈夫,月余不見,于宋文倩而言,內心大約比經歷了半輩子都要漫長,一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丈夫,終是忍不住擁著繼子高興的流起淚來。
隊伍中間是一副墨色的棺木,棺木上的那副“福”字,厚重而刺眼,扶著靈的素服沉哀的徐惟。
那個想取徐悅而代之的徐惟!
她想改變徐悅的人生,想著,這樣溫和美好的人不該在絢爛的年紀死去,想著,看著他一步一步脫離宿命,有不一樣的結局,如同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不同的人生。
這也是她對重生的,唯一的一點美好的希冀。
可是,她的努力在徐悅死的那一刻,似乎再也沒有意義了。
她雖不甚了解徐悅,可是能在千百回戰場廝殺下活下來的人,必然有他的機警和心機,他在得知身邊有人要害他之后,必然會打起千萬分的警覺防備,可他,還是死了。
是不是老天在告訴她,她的努力都是枉然,她依然會踏上前世的悲慘,慘死于冷宮之中?淺金的陽光自高大槐樹的枝椏間和緩的流過,投下總很教錯的影子在地上,恰似那浩浩隊伍里的人心,復雜的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穿,耳邊百姓的歡呼,仿佛是對她千萬聲的嘲諷。
好累,從未這么累過。即便那時等不到援軍,死亡就在眼前時,都未曾這樣累、這樣絕望過。
好想就此不管事事,左右都是一個結局的。
“徐悅的死,你信么,是北遼人的算計?”
灼華回頭,見周恒一向春水無邊的眸子里盡是陰冷,而對面客棧窗前的一盆鶴望蘭在晴線里開得驚心動魄,諷刺。
周恒指著底下正要行過的一個年輕將領,那張臉上有傲然的快活:“五軍營的一個無名小輩,跟著徐悅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僉事的位置,陳世爻。”一頓,“若不是有人暗中給了提示,他留了心眼暗中觀察的人,大約,倒似都不想到這個人竟會背叛徐悅。”
灼華看著那個馬背上的年輕人,行在棺木之后,目光奕奕發光,似夏日里正午陽光下的粼粼波光,刺眼的厲害!
如今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既知是他,為何不早早除去。”一開口,她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脹痛的沙啞。
“原是有旁的計劃,是要把軍中眼線一并拔除的。”周恒的聲音有些沉,似石子投進湖中,一記悶響,無力一笑,“殺敵數萬,還是殺不出鐵石心腸。”
“殺了他!”
宋文倩和孩子尚在激動的心緒中,無有聽到那聲幾不可聞的殺意。
周恒一驚,緊緊盯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光彩,“你想怎么做?”
焯華掐了掐眉心,頓感無力:“你們就在這里討論殺人么?”
灼華舉起了手,食指指著陳世爻,嘴角緩緩揚起,白梅綻放,清冷無邊,口型道:殺了他,現在!
唇瓣合上的同時,東南方的某個位置,一抹銀光破空而出,陳世爻,一箭穿心。
百姓尖叫,將士拔劍,禁軍怒斥,一片混亂。
灼華清晰的看到,徐惟見到陳世爻斃命時的驚恐。
“下一個……”灼華的目光移向徐惟。
周恒從震驚中回神,一把拉住她伸出去的手:“不能殺。若是他狠得下心,便不會有今日了。”
因為不夠狠心,受傷的只是自己。因為下不去手,換來的只能是自己的死!
灼華看向周恒,神色一瞬間悲傷,寒風揚起她的青絲,遮擋在她清冷的面前,似攏起了一層無法穿破的陰翳屏障:“徐悅死了,旁人是生是死,他感知不到了。”
周恒收緊了扣著她手腕的力道,漂亮的臉色露出緊張神色:“不能殺!”
“噔噔噔”!
伴著一陣沉悶而嘈雜的腳步聲,鎧甲摩擦的聲音,一隊禁軍登上了二樓,雅間的門被重重的拍響。
“開門!”
灼華微微一揚臉,倚樓打開了雅間的門。
禁軍一下子涌了進來,為首之人神色沉重,見到周恒后面色稍霽,抬手一拱,“周大人。”
周恒一揚眉,一副往日的嬉笑神色,往太師椅上一坐,左腿支起撐在了椅子上,瀟灑不羈,“下頭亂成一片,姚參將還有閑心來吃茶么?”
姚參將看向窗口未動的灼華,目色微沉:“方才樓下有將領遇刺,一箭穿心,有人看到陳大人遇刺前,這位姑娘曾指著陳大人說過什么,末將想請幾位同末將回一趟衙門,還請周大人移步。”
周恒笑瞇瞇道:“你說是她指的,話也她說的,抓她好了,我們去衙門做什么?”
焯華微微凝眸,目含警告:“周恒!”
美貌公子立馬正襟危坐,閉嘴不言。
“同嫌疑人一道的,你們也有嫌疑!”姚參將身后的禁軍如是說道。
“哦?”灼華輕輕一笑,尾音稍揚,廣袖飄動,流云般的清淺姿態,“那么可有聽到我說什么了?”
一個兩個都是無視禁軍,姚參將似乎也有些怒了,但一想能同周恒在一處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微斂了怒氣道:“說什么,待回了衙門自有你說話的時候!事關朝廷命官的生死,請姑娘配合!”
“去衙門?”宋文倩一驚,拉著繼子護在身后,哪知小少年勇敢的很,大步站了出來,氣宇昂然的擋在宋文倩的身前,揚聲道,“方才那箭分明是從東南方的位置射出去的,同我們有何干系!”
姚參將皺眉,朝著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沉了嗓音道:“請幾位配合!”
“姚大人想叫我的夫人、我的兒子配合什么?”一聲嘹亮中帶著笑意的嗓音之后,洪文亮的腳步跨進了雅間,“要不要本將軍一同走一趟?”
“父親!”小少年見到父親高興極了,雙目生輝,然后拉著宋文倩的手將她推向自己父親,“母親很想你哦!”
姚參將一愣,“洪都督的夫人和公子?”
洪文亮哈哈一笑,牽起妻子的手望了又望,道了一句:“瘦了。”
宋文倩臉色立馬漲的通紅,扯著丈夫的衣袖道:“這位大人說灼華有嫌疑,如何是好?”
“哦?”洪文亮抬眼朝著臨窗的灼華望去,愉快道,“縣主也在?”
周恒糾正他:“是郡主,華陽郡主。”
姚參將一驚,未想到眼前這個清瘦的小姑娘便是頗得陛下寵愛的華陽郡主,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皇后親侄兒,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一個左都督夫人,正一品誥命夫人;一個皇帝義女,華陽郡主,尊尊大佛。
請她們去進衙門?
不用等武英候府和定國公府如何,大約洪都督當場就要拆了衙門的牢獄了。
姚參將忙是賠禮道:“洪夫人和郡主恕罪,只是這命案當下的……”
“誰說看到郡主說什么的,請他上來對峙便是,衙門便算了吧!”洪文亮面上笑意斂去,武將的殺伐威嚴迅速占據主導地位,“姚參將以為如何?”
他能說不好么?誰不知道洪都督寵愛嬌妻,又是個爆栗的性子,他怕說了,今兒就該是他去蹲醫館了,“去把人帶上來。”
洪文亮拉著宋文倩坐下,給妻兒倒了茶水,又挪了桌上的糕點到妻兒的面前,粗獷的五官間皆是寵溺,轉眼覷了灼華一眼,笑道:“年關下,拜訪的人怕是不少,郡主倒是有空出來吃茶。”
灼華轉過身來,淺眸望了望宋文倩,眉尾一挑,含了戲謔。
洪文亮一瞧灼華的神情,又是一陣愉悅的大笑,拉著小妻子的手捏了捏。
宋文倩剛剛平復下去的面色又是一陣通紅,擰眉道:“不該拖了你出來的。”
姚參將微微一愣,這便是說華陽郡主出門是臨時決定的了?那又怎么會吩咐人在暗處刺殺有戰功的將領呢?默了默,問道:“郡主認得被殺的那位大人么?”
“認得,徐悅麾下的。”灼華在臨窗的椅子坐下,說道,“也算是一同打過仗了。”
姚參將皺眉,那便更無可能了。
當初登州軍搶功,徐悅身邊的低階將官都無有功績可領,還是徐悅、周恒、楊修和這個小郡主替他們搶回來的。
一個外放的武將,一個國公府的郡主,認得,卻無利益沖突,沒有殺人的理由啊!
說話間,禁軍帶了所謂的“目擊者”進了門。
姚參將看向眼前的錦衣公子,問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錦衣公子指著灼華道:“是她,我看見她指著那個被殺的將軍說了一句話。”
窗邊的槐樹被風吹動,枝丫沙沙作響,陽光照進屋內落在她的面上,淺眸泛起淺金色的光芒,溫暖又冷漠,灼華抬眼看過去,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漫不經心的弧度,吏部右侍郎張成敏的公子張騫:“張公子聽到我說什么了?”
張騫一愣,目光有一瞬的難抑:“你認得我?”
周恒見他看的愣怔,用力敲了敲手里的杯蓋,不悅道:“看什么看,問你呢,聽到什么了!”
張騫回過神來,輕輕咳了咳,道:“這么遠,自是聽不到的,可我同游歷老僧學過唇語,我看得懂她在說什么!她說:殺了他,現在!然后,那個將軍就一箭穿心倒地了。”
周恒同焯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這未免也太巧了!
外頭忽忽又嘈雜了起來,灼華唇瓣上下微動,以幾不可聞的音調問道:“我說,你想死么?”說罷,揚起音調問道,“方才,我說什么了?”
張騫張了張嘴,他只看到了她唇瓣微微一動,沒有正常狀態的說話動作,他如何分辨?
焯華就坐在她的身側,自是聽到了的,他清冷的眸光看向張騫,重復道:“我說,你想死么?”
張騫一怒,瞪向灼華,“你在恐嚇我么!”
“不過說一句話叫你猜而已。”灼華抬手接住了窗外飄進了一葉枯葉,合掌一捏,發出清脆而決絕的聲響,淡淡道:“恐嚇么,你還不配。”
洪文亮揚眉,宋文倩清泠一笑,焯華嘴角清雋,果然是囂張的很可愛啊!
周恒朝著姚參謀一攤手,道:“你看,這么近都看不出來,何況方才還是街上看這里了。”
張騫不甘心,喊道:“你故意這般不動嘴角的說話,誰能分辨的出來!”
灼華揚了揚眉,“有誰能證明,我方才不是這樣說話的么?”
張騫語塞,姚參將亦是無語。
眾人:“……”你叫我們無話可說。
這時,又有鎧甲叮當的聲音踩著木質的樓梯上來,“姚大人,屬下在射出冷箭的地方發現蒙面人,交手的時候搶到了這個!”
姚參將回頭一看,是一把極為精巧的弩箭,弩身刻著的圖案是一朵杜鵑花。
杜鵑花,意味著忠誠。
是江西張家的族徽。
周恒同焯華又是一驚,望向灼華的眸光中皆是驚異。
臨時決定出門的?怕不是吧!
洪文亮似模似樣的嘆了兩聲,道:“杜鵑花,江西張家的族徽。張公子,你這就不厚道了。”
張騫狠狠一震,悲傷迅速竄起一震惡寒,緊接著又是一震血液涌動的燥熱,毛孔中清晰的沁出汗來,黏膩了柔軟如云的里衣,妻子的針腳總是平整的,此刻卻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忘記把繡花針拿走了,驚道:“這是栽贓!”
“你張家的弓弩出現在射出冷箭的地方,還有個蒙面人。你又說是郡主要殺人。”周恒捻了可嫣紅的果子在掌心把玩,嘖嘖兩聲道,“誰要栽贓誰?”
灼華看著姚參將,螓首微歪,笑意盈盈,如春風中搖曳的迎春,柔軟可愛:“姚大人若堅持,本郡主自當配合。”
待郡主會衙門?
又不是不要腦袋了!
有功之將班師回朝遭射殺,大佛請不動,小佛總要請一個回去的,否則上頭問起可怎么交代?姚參將一咬牙,揮手道:“帶走!”
“你們住手,我爹是吏部侍郎,你們不能抓我!”張騫叫了起來,文人的力道卻是敵不過禁軍的粗魯,一下子就被拎了起來,“殺人的明明是那個女子!放開我……”
你爹是吏部侍郎,里面哪個不比吏部侍郎厲害!
洪文亮要進宮面圣,宋文倩帶著孩子先行回府準備。
人一走,周恒問道:“那張弓弩?”
灼華搖頭,“是我的人殺的。弓弩,大約是有人想混水摸魚了。”
“看來,今日原就會有一場熱鬧的。”周恒看著她,漂亮如紅玫瑰的面龐上閃過一抹流光:“下面全是武將,還有禁軍巡守,你膽子也太大了。”
灼華淺眸一凝,又漸漸舒緩開,渾不在意:“殺此等無名小輩,還不配我廢了心思去算計他。”
焯華看著這個年歲尚小卻心智成熟的堂妹,目光如秋日的月光,清冷而溫柔:“沒想到你會為了徐悅殺人,我還從未見過你這般凌厲過。”
微微一笑,笑聲悶在胸腔里,沉悶而憂傷,灼華仰臉迎著晴線的照拂:“都是一樣的人。”
想李彧對她的熱情,沈熾華對她的怨恨,白鳳儀對她的嫉恨,這些又哪個不是至親呢?
懷璧其罪。
一室的靜默。
周恒長須一嘆:“去給徐悅上柱香么?”
“不去了。”人已經不在了,躺在里面的不過一副軀殼,有什么可瞧的,灼華起了身,緩緩走出雅間,嘴里輕輕念著:“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暖陽下,竟漫漫飄起了雪花,下下來,方落地,便化了水,溶于磚石,消失不見,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