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虛空中,寂靜無物。
東旭道君錯愕望著站在那里的云洪,渾身生命氣息衰弱到極點,但似乎又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
“竟能硬扛至高之眼的神光一擊而不隕,這云洪,看來還是我小瞧了他。”東旭道君暗嘆。
須知,就算是東旭道君,易地而處,自問也沒絕對把握在這一擊下活下去!
只見重傷的云洪,渾身染血,一步跨越虛空,來到了東旭道君面前。
他微微躬身,低沉道:“見過東西道君,晚輩過錯,令這一方時空動蕩,倒是驚擾到了道君。”
“無妨,談不上驚擾。”
東旭道君微微搖頭:“云洪,剛才顯露的是至高之眼,你可是嘗試在逆亂時光復活已逝的生靈?”
“嗯。”云洪點頭。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剛才東旭道君第一時間就降臨了,以其眼界實力,輕易便能夠猜測出來。
“此番行事,有些魯莽了。”東旭道君輕嘆一聲:“你剛才嘗試復活的,是誰?”
“我兒子,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云洪平靜道:“三百多年前,他在天劫下隕落了。”
第一個孩子?東旭道君微微一愣。
他看著云洪神情,也明白云洪為何會如此瘋狂了。
“你……”
東旭道君遲疑了下,才輕嘆道:“云洪,自古以來,想要嘗試逆亂時光復活過去之人的,不在少數,不單是金仙界神或道君,即使是站在寰宇至高的圣人們,都有不少曾嘗試過。”
“圣人都嘗試過?”云洪默默聽著,也有些好奇。
“只是,盡皆失敗!”
東旭道君搖頭,低沉道:“逝去了,終究是逝去了,無可挽回。”
“最為接近真正復活的一次,是祖神!昔日他抗衡至高規則,曾真正將一位逝去的生靈從過去歲月逆亂到了當下!”
“真正令逝去生靈復活!”
“祖神?”云洪屏息,盯著東旭道君:“將死去的生靈真正復活了。”
“沒錯,那一瞬,的確是成功復活了,但最終,依舊失敗。”東旭道君搖頭嘆息。
“為何?”云洪連追問。
東旭道君看著云洪,嘆道:“即使祖神逆亂時光將其復活,可其早已隕落,不存在天地間,一旦復活,便是作為跳脫于至高規則外的生靈,在復活的一瞬,至高規則也會降下至強的天罰,將其直接滅殺,不容于世!”
“自古至今,從無復活之言,至少要保留下殘魂,才有復蘇的可能!”
“留有殘魂,還不算隕落,一旦真正隕落,萬法皆為空。”
“永恒之道難求,逝去之人難追。”東旭道君微微搖頭。
云洪沉默了。
他也明白了。
想要復活,不單是自身實力強大就能做到的。
真正逝去的生靈,一旦復活,同樣會遭到至高規則鎮壓,必死無疑!
就算至高如圣人,也僅能短時間抗衡至高規則,不可能真正并列,兩者差距大的驚人。
“想要真正將逝去生靈復活,便要真正擁有違逆至高規則的實力嗎?”云洪喃喃自語。
他的呢喃自語,讓站在一旁的東旭道君愣住了,旋即又皺了皺眉。
違逆至高規則?
這也就是云洪,若是換做其他玄仙真神或大能者,恐怕免不了被東旭道君訓斥一番,太過癡人說夢。
須知。
萬靈萬道皆源自至高規則,他們的修行、繁衍等等皆是在至高規則運轉下行事。
至高規則,孕育了一切,給予了生靈一切,想要超越至高規則?
從理論上來說,根本是做夢。
似東旭道君,活了漫長歲月,見證了多少事件,可越是如此,對冥冥中的至高規則便愈發敬畏。
只是。
東旭道君僅遲疑了下,萬千言語終究沒有出口,最終只是輕聲道:“有目標是好事,但往后慎重些,你活著,恐怕也是逝去至親們最大的希望。”
“晚輩明白,多謝道君。”云洪聲音沉悶,低聲道:“晚輩還有事,先行告退。”
說罷。
嗖!云洪身形一動,消失在這片虛空中。
“一方中千界,就這么毀掉了,這億萬里時空,也不知多久才能真正恢復。”東旭道君站在原地。
他望著眼前的浩瀚死寂的虛空,望著云洪消失的方向:“這一次,真不知云洪是有把握,還是冒險瘋狂之舉?”
若迎擊至高之眼,是云洪有把握的舉動,那就說明云洪實力已變得無比可怕。
但若是冒險嘗試?
“哎。”
“也對,就算換做是我,擁有這樣的機會,只要有些把握,恐怕也會傾盡一搏吧。”東旭道君心中一嘆,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追憶之色。
過去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以讓一位金仙界神走完他的一生,久到東旭道君似乎都快忘卻當年的事,更不太愿回憶起。
只是。
云洪為親子的瘋狂舉動,寥寥數語,卻讓東旭道君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往。
“當年,我同樣渴望,我沒有機會啊!”東旭道君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掌,眼眸中充滿著遺憾。
他成道君時,距至親好友,都已過去超過十億年了。
回溯光陰,過去越久,回溯越難。
即使是強大道君極限也就能小范圍回溯萬年時光,再久遠?時空相比最初時太過混亂,道君基本都做不到!
上億年?
就算是放眼無盡混沌無敵的圣皇,甚至時空之道第一人的‘龍君’,都不可能將一方區域中的光陰場景回溯到上億年前。
這僅僅是光陰回溯的探查手段,要想真正復活?更要承受千倍萬倍的光陰反噬,要迎接至高規則的懲罰!
即使如祖神一般盡皆扛過,復活之人,也不過能復蘇瞬息罷了,緊接著會再度逝去。
“這方時空。”東旭道君環顧四周,心念一動,想要回溯探查剛才的場景。
卻只覺時空重重凝結,一團亂麻,根本無法回溯!
就仿佛有一位逆天大能者,將這一方時空徹底攪亂。
這亦是至高規則的運轉威能,一旦爆發,所及之地,一切時空盡皆被鎮壓,更不可能回溯探查。
正因如此,縱然身為至高存在,嘗試復活親友的機會,也僅有這樣一次罷了。
一旦失敗,至高規則運轉,便會毀掉第二次的機會!
不過。
自道祖開天辟地,真正成功的唯一事例也就祖神那一次,且復活者緊跟著又隕落了。
飛羽仙洲,飛羽神殿深處。
玉臺上。
“至高懲戒,威能果然恐怖。”云洪心中暗嘆,默默感應著神體內部的一道道細微裂痕,無數裂痕中,正蘊含著一股股可怕的毀滅性力量,不斷破壞著神體。
云洪的‘混沌之力’,正源源不斷沖入神體每一寸血肉每一道神紋,消磨著這一股股毀滅性力量。
這些奇異力量,盡皆是至高之眼所射出那一道神光蘊含的威能遺留。
“有浩源神甲、混沌真身,外加百倍于金仙界神的法力,按理來說,單論硬扛能力,尋常道君應該都是不及我的。”云洪微微搖頭:“但一擊,就消耗了超過八成神力?”
太過可怕。
之前和東旭道君交流時,云洪看似平靜,實則心中驚駭,未想到抵擋一擊都如此艱難。
面對至高之眼,要說不懼,那是假的!
但云洪敢硬扛至高懲戒,一來對自身保命能力足夠自信,二來也是冥冥中的命運感應,應該無生命性命。
最終,活了下來。
但他付出的代價同樣嚇人,單單要消弭體內那多達上千股毀滅性力量,將混沌真身恢復到巔峰狀態,以云洪的估算,就至少要上千年歲月。
這上千年,云洪的實力將會大打折扣。
“逆亂時空,就永遠不可能?”云洪心中默然,他知曉真龍族、星宮兩大勢力情報,自然明白逆亂時空的恐怖后果和代價。
更知從古至今,從無生靈能做到過。
但云洪,依舊堅定不移的做了。
“旭兒。”云洪盤膝而坐,輕輕閉上了眼,在體內那一方虛無之地中。
洶涌浩蕩的混沌旋渦,一如過去,變化依舊不大。
但在旋渦中心,近乎干涸的混沌之力海洋上空。
那一方凈土已變得截然不同,過去凈土完整合一。
但現在的凈土卻是變得四分五裂,隱隱有崩潰跡象,在一塊塊小型凈土之間,一道道朦朧紫光匯聚,諸道法陣激蕩,一道可怕近乎永恒的劍意橫貫諸凈土,維持著它們的完整,方才令這一方虛幻凈土沒有徹底崩碎。
“我的道,僅是剛剛開辟,和真正的至高規則對抗起來,相差太遠。”云洪心中默然。
這一方虛幻凈土,演化著云洪的道,承載著云洪的意。
但它還很孱弱,遠未到真正出世的時候,當它顯露投影,和至高規則威能碰撞,無異于以卵擊石。
沒有轟然崩滅,已是云洪的道足夠強大!
實際上。
正常來說,即使真想嘗試逆亂時空復活逝去生靈,只需運轉道法即可,根本不必令凈土顯化,以致付出了這近乎不可彌補的代價!
神體之傷易恢復,不過百年。
但道傷難全,數百年、數千年乃至永遠無法恢復至巔峰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值得!”云洪微微一笑,默默感應著最大一塊凈土中游蕩的那一點靈光。
靈光飄忽,隱隱可見其蘊含的斑駁時光痕跡,赫然是——云旭!
復活?
深知至高規則威能的云洪,根本沒想過能真正復活兒子。
他顯化凈土,拼盡全力,也不過想要從那逝去的歲月中,攫取出兒子的一點真靈光芒,以凈土承載。
成功了。
但也不算成功!
這一點靈光太過稀少,想要令其在凈土中重演出云旭,云洪根本不知能否成功,也不知要等到何時。
“不過,總有了一點希望。”云洪喃喃自語:“人活著,總要有一點光,要一點希望。”
挽回兒子的一點真靈之光,已是云洪當前的極限。
而陽青?
以云洪的狀態根本沒法做到。
一旦再遭遇至高之眼懲戒,必死無疑!
其次,相比云旭,陽青渡劫的時間更早,云洪想要逆亂時空難度會更高。
云洪逆亂時空嘗試復活‘云旭’的事,除東旭道君外,根本沒人知曉。
而云洪一邊養傷悟道,一邊進一步指點著家人至親的修行,想要陪伴他們走過這最后的一段歲月。
時間流逝。
在云洪回歸飛羽仙洲僅八十年后,女兒云露迎來了她的天劫,地點就選在了飛羽界的一處特殊天地中。
觀禮的,僅有云洪、云浩、云夢等三人。
而像葉瀾,她根本不愿前來,她很清楚,女兒渡劫成功的希望無比渺茫。
曾眼睜睜見過兒子隕落,葉瀾,再不愿意看著女兒隕落。
而結局,一如最早的預料——失敗!
天地間。
“露露。”云浩和云夢站在遠處,眼眸中隱隱泛著淚光,望著虛空中,消逝于那巨大雷劫下的云露!
四九雷劫!
作為歸宙境,云露能夠渡過三九雷劫已屬難得,但最終還是倒在了四九雷劫下。
“露露。”云洪神情平靜,心同樣在一顫,感到空蕩蕩的。
為人父母,最難以接受,最大的悲哀,便是親眼見著子女逝去而無能為力。
但云洪又能如何?
“凈土,運轉!”云洪心中默然,無形的凈土投影籠罩了這方天地,感應到了茫茫天地間,正急劇消散的無數真靈光點。
若是其他大能者,乃至其他混元圣人,面對這一幕,都必然無可奈何!
因此,在至高規則運轉下,未曾渡過天劫者,一切生靈之真靈印記,都必將湮滅。
即使是圣人道場,同樣在至高規則籠罩下,同樣無法躲避!
唯有云洪。
“嗡”凈土運轉,屬于云露的大量真靈光點匯聚,迅速投入了凈土中。
而就在這一瞬。
“嗯?”云洪微微抬頭,感應到,冥冥中至高規則帶著恢弘的壓迫,仿佛是在警告自己!
一瞬間,就讓云洪明白。
他的凈土承載逝去者真靈,同樣是違背至高規則,只是論嚴重性遠無法和‘復活逝去生靈’相比,還不至于令至高規則降下天罰。
而至高規則,的確無法籠罩云洪凈土,更不能將凈土內諸多真靈湮滅。
但是,收容的真靈越多,凈土本身遭受的至高規則壓制便會越強,渡過九九道劫的希望便越渺茫。
甚至于,當云洪收容的真靈數量超越某個限制時,至高規則將直接降下天罰,直接破滅凈土!
“露露。”云洪感應著凈土中那一團匯聚的靈光。
相比云旭的那點滴靈光,云露所屬的這一團靈光就要強大太多,復蘇的希望將會更大!
“走吧!”云洪低聲道,消失在了虛空中。
年復一年。
轉眼,又是八百年過去。
在浩瀚寰宇中,這都只是很平靜的歲月,但各方頂尖大勢力眼中,星宮那位‘劫神云洪’也一直在靜修中。
在星宮最高層眼中,云洪同樣一直在東旭大千界修行,很是安靜,并未鬧出什么禍端來。
但是。
對云洪來說,這八百年歲月,絕對稱得上他最艱難,最為煎熬的一段歲月。
自云露之后。
陽辰玉、云夢、陽樓、段清、云浩、游謙、云淵等一位位至親、長輩、好友,都接連開始了渡劫。
云洪一直抱有希望,一直期待能夠有奇跡發生。
可殘酷的現實告訴云洪。
沒有!
這世間的奇跡,絕大部分都是一種必然,當內心認為希望渺茫時,同樣就是毫無希望。
失敗!失敗!失敗!
盡皆失敗,無一成功,即便是眾人中較有希望渡過天劫的陽樓、云浩最終都很干脆的失敗。
真正詮釋了‘天劫難渡、長生難求’!
也真切讓云洪明白,為何當初偌大的北淵仙國,百萬年歲月,依舊只有北淵天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