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娧掘了三個多月的甬道,裴諺只花了五夜就完成填塞,外加把后院給整了個遍。
白日里清明谷雨清理后院的土堆,按顏娧建議修葺成一區區高矮皆有的景觀院子,塞不回去的奇石造了個廊景,花卉造景什么都有了,直接把原本三進的院子提升好些檔次。
原本主仆三人才覺得,一個六歲娃娃造出來能夠好到哪去,一大早竄上佛堂頂鳥瞰才發現,這娃是受了那些園藝熏陶?擺個六色月季花都能利用高低層次展現它的風姿。
當他們目光收起垂涎,顏娧高傲的抬著頷鄙視他們說。“姐兒可不是玩沙的。”
還外加長長的哼哼聲一路走遠。
這可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了,可有了她的作品,清明谷雨有仿效的樣本,在整理滿山片土的后院就快多了。
今晚是最后一夜了,從三進院到佛堂的路都掩實了,等鶯兒伺候她入睡,就能開始填平床底。
阮嬤嬤稍早送來了月例,她原封不動的交還,攤上她這樣的主子能不反水已是祖上燒高香了。
這些天也想過就把阮嬤嬤與鶯兒帶走,如裴諺所言,她的確需要人照顧,知根底的人終究難尋,可賣身契終究是大問題,出了這門也很快會被押回伯府。
只能舍下這兩個照顧她的人了,未免被扣上失責的大帽子,還得想法子不致命的傷她們倆。
這深宅大院規矩多如牛毛,要是主子不給請郎中,也不能讓她們有個萬一。
“真的什么都不帶走?”裴諺從房梁上不著痕跡的來。
這些天佛堂的大梁都被他們清理干凈了。
“不了,留來留去留成仇,還不如讓她們在熟悉的地方,有緣終歸還能見面。”
這三個月又過了個清清淡淡的年,敬安伯府的軌跡照常走著,六歲以后的年過得越發冷清,她知道,母親在不孕多年后即將迎來嫡長子,之后更難見到母親了。
在親情與家族榮光的抉擇下,母親終究選擇了家族榮光,她怨不得......
她本就是多呼吸了幾年的佛堂白煙,因此日后顏娧乖離脫序也怨不得人,沒有父母陪著成長的孩子,能不長歪?
“娧丫頭,妳才幾歲老說這些老成的話,不曉得的還以為妳承受過多大的苦難。”裴諺長指輕戳了她的小腦殼。
顏娧閃開了他的手。“我能不成熟嗎?你見過哪個官家姑娘這樣打小被關在佛堂里?爹親公務繁忙見不著也罷,連母親......”
這一半的話語咬在心里,才是撓人心疼,顏娧抬眼就是含淚的水眸回望,讓裴諺又哽在心頭,什么話都吞回去了。
“這幾日的確都沒有見到敬安伯夫人......”梁上悠悠的傳來清明扼腕的回應。
裴諺回望房梁冷厲怒視。“乖乖待著,廢話少點!”
“最近八個月都不會來了...”她本來想說永遠不會來了,終究為伯府留了臉面。
“恭喜!”裴諺立馬意會,這是家里要添丁口了。
顏娧沒理會,拿起褙子披上剛剛花了好些功夫穿上的淺綠對襟半臂儒裙,稍顯長的裙襬沒礙著她爬上黃梨雕花鏤空木椅,那青澀甚為可人,明擺著就是小丫頭,眉色話語中的老成只叫人心疼。
“諺哥哥準備好怎么安頓阮嬤嬤和鶯兒了?”顏娧故作輕松晃著腳,交握的雙手還是扭得小手發紫。
“我讓谷雨把劍給磨鈍,即使真砍也是皮肉傷居多,只是這一刀下去可就沒得回頭了,真的想好了?”終歸還是個小娃娃,真能放下心不疼?
“諺哥哥,我沒得想了!也無路可退,如果你也不能幫我,只能花些時間再挖一次了,這土石松動過,我挖第二次應該能快些。”
“.....”他怎么感覺到被威脅的味道?
這話怎么都是覺著要從他賃的那院子冒出頭來......
還沒來得及消化威脅,就聽她稚嫩軟語喃喃的念著。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帶不帶這么埋汰?六歲能誦讀詩經,他十二歲還正在蹺家呢!
卻也明白的說明了她的想法,這是與敬安伯府見與不見都喜悲參半的無奈⋯⋯
“不難過!以后哥哥照應你!”裴諺再正經的拍胸脯保證。
顏娧漾出了甜美的笑,回答的干脆、瀟灑。“行!”
裴諺呆楞得闔不上嘴,這根本是翻臉比翻書快的絕佳代言人。
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的哀戚呢!就馬上被帶歪了情緒......
遠方傳來敲梆打更聲,顏娧回望了梁上的倆人。“可以準備出發了,迷煙別吹反了啊!”
這是不是一百種埋汰人的方式?污辱專業啊⋯⋯
清明谷雨一臉受傷的看著主子,裴諺只是脫了外衣,開始拆卸手上、肩上、腰上、腿上的玄鐵,不敢造次的一一收好并叮囑倆人。
“等會記得帶走。”
這寄樂山從不要求他功夫過人,只要求他輕功頂尖,跑得比別人快。
這些玄鐵重環是老門主特地請人在關外重金打造送回來的,弄丟哪個部分,回家他都不好交代。
顏娧看著比她還沉的重裝備,忍不住掩嘴失笑。“難怪你一點都不懷疑我要訓練,這過得比我還奴呢!”
“一言難盡的家訓啊!”
“不難,就一個字。”顏娧收回還在贊嘆的眼,對上他恭候賜教的眼色,利落的跳下椅子,沒什么大不了的說。
“不就是“逃”?”
這個精辟!
“妳行!夠簡潔!”裴諺對她豎起拇指后,對她展開雙臂邀請。“來吧!到諺哥哥懷里。”
這諺哥哥怎么聽怎么耳朵發疼,能不能給她條活路?
六歲娃娃載承了三十歲的靈魂,她一口一個發澀,裴諺一口一個發酸啊⋯⋯
“適應、適應、再適應”顏娧默念著朝著他去。
這一靠近,裴諺立刻單手攔腰帶她上房梁,左手迅速碎了房頂瓦片,還記得以外衣幫她遮掩免得傷了臉。
這暖男舉動啊!
裴諺帶著她躲在屋頂的背光處,正好看見清明谷雨倆人從阮嬤嬤與鶯兒房里出來。
疾步走回佛堂,背上裴諺交代的東西,接著也竄上房梁,再把屋頂破了更大。
為了阮嬤嬤和鶯兒,她只能弄成盜賊入侵,她被劫走的樣子。
她篤定敬安伯府不敢聲張丟了女兒,而依照母親那圣母的慈悲,必定也為了人前人后的名聲,不敢任意發落下人。
尤其阮嬤嬤又是她的陪嫁,鶯兒更是陪嫁嬤嬤的家生子,想必敬安伯府夫人不會隨意拿名聲開玩笑。
“我們城門一開就得離開京城,這一走不會再回來了,妳可考慮好了?”裴諺慎重的看著懷里的小娃。
得在明早大皇子所遣的太醫來請脈前離開京城才行,他們得趁時間差有多遠跑多遠。
顏娧又漾起那抹無所謂的笑。“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伯府那么大。”
遠眺伯府才知道生活的佛堂有多渺小與可悲。
她是被豢養的籠中雀!
裴諺一行人又被噎得發慌,好不容易找回舌頭,連忙解釋。“我是讓妳道別。”
顏娧慢慢的伏下身子,對著伯府行三跪九叩大禮。
“拜別父母恩,從此相忘,不復再見。”
裴諺重新提起顏娧,這次以腰帶牢牢綁緊了。
“出發。”
隨后一行人潛行在各家各戶的房檐往城門急速飛馳。
到城門前,裴諺更換了衣物,再三核實彼此的身份,才敢上前讓官兵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