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一千兩百零二章 道德高于功業(兩更合一更)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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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零二章 道德高于功業(兩更合一更)


更新時間:2024年09月22日  作者:幸福來敲門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幸福來敲門 | 寒門宰相 


夜里。

洛陽獨樂園的地窩之中。

一盞蠟燭點著照亮這方寸之地,司馬光伏案筆耕不輟,一旁司馬康正在給司馬光整理卷宗,而郭林給司馬光校對文章。

司馬光頭伏得極低,發簪簪起他花白頭發,他雙目視物已非常艱難,牙齒幾乎都已是掉光,但仍是埋首修書如此。

他抬起頭向一旁郭林問道:“今日還有幾卷還沒刊校對。”

郭林抬起頭道:“回學士的話,還有兩卷。”

郭林雖不到四十歲,但與司馬光一般幾乎也是滿頭白發,外貌看去仿佛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他整理著如小山般的卷宗。

司馬光擱筆道:“最后就剩唐與五代,八十余卷及目錄。不知再過兩年可否修好。”

司馬康道:“父親放心,修書之事便是成亦喜之,不成亦留付后人。”

司馬光悠然道:“是啊,這等事就是留給后人評說!”

“你說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他們所求一輩子的功業,任你在世時如何不許人言。卻逃不過后人的一支筆,你說我們所為之事是不是實為可畏。”

司馬康笑道:“爹爹,我聽因修資治通鑒之書的名聲實在太大,很多洛陽的達官貴人都征求目睹。”

司馬光道:“我修書的初衷是讓陛下能從書中看出我耿耿忠言,不過也要后世之人引以為鑒。”

頓了頓司馬光道:“想來我不免早生付梓之意,從治平三年起寫資治通鑒已有一十七載,還未完工。”

“惜哉,人生又能有幾個十七年?”

司馬康道:“爹爹,修著史書是有大功大德于后世的,哪怕是三十年也是值得。”

一旁的郭林和司馬康看著司馬光,司馬光有首倡勸進之功,可以說沒有他,便沒有趙曙父子兩代皇帝的基業。或者說皇位不一定輪到他們家。

但是司馬光便這么‘不識抬舉’,為了堅持自己的政治觀點,甚至放棄了樞密副使之職。好好的宰執不為之,卻跑去寫書。

連一向與司馬光不和的韓琦也稱贊他說,我從沒有見過人能辭去樞密副使之職,也只有司馬光一人辦到了。

在仕途和政見之間,司馬光堅定選擇了自己的政見。

天下舊黨都視司馬光為‘中流砥柱’,司馬光的作為確實也當得起這幾個字。

無論是郭林,還是司馬康對司馬光,都打心底地由衷的佩服。

不過司馬光所為乃名留后世,傳之千古的事,但他的臉上的落寂卻是掩也掩不住的。之前烏臺詩案,他因與蘇軾有信件往來,被罰二十斤銅。

這屬于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強的事。

之前他還回老家夏縣講學,甚至連大字不識的老百姓也是親自教授《孝經》。妻子張氏病逝時,司馬光尚不至于悲痛于此。

司馬光因罰銅之事,辭去了一切官職,也取消了一切活動。

這是天子往司馬光心頭扎的一把刀。

想到這里,司馬光對司馬康和郭林嘆道:“當年漢武帝聽信方士之言,又派貳師將軍李廣利遠征匈奴,致喪師辱國。但之后漢武帝自悔,取消輪臺屯墾,又否決了桑弘羊之意。故最后漢武帝雖有亡秦之失,并無亡秦之禍。”

“這些話我都書于書中了。”

司馬光這話也是陰陽王安石。他將天子之好大喜功與漢武帝所比,而王安石自是桑弘羊之士了,他心底希望天子能夠如漢武帝那般,最后幡然醒悟。

司馬康道:“爹爹,漢武帝除了肯下罪己詔,反省前過,最要緊的還是選擇了似霍光這般的良臣,以托付后事。”

“但縱觀當今朝堂上之臣,欲為霍光者都不成。”

一旁的郭林卻始終一言不發,其實劉恕死去后,郭林就成為司馬光修資治通鑒最要緊的幫手。

勘對校驗都是郭林一手負責的,這些多修書人中,司馬光最喜歡郭林。但這些多書局里的人中,郭林也是官位最低的。

比如書局其他人都是京官,唯獨郭林只是白馬縣縣丞,還屬于選人范疇。但郭林出力卻是最多,他幾乎將大半生都奉獻給司馬光,忠誠于其事。

章越曾書信與郭林打趣道,郭林年少時敬仰范仲淹,如今則找到了不亞于范仲淹的司馬光。

不似他年少時敬仰王安石,現在給王安石拆臺的也是他。

幾人說說聊聊幾句,便繼續修書。在整日埋首修書的過程中,或許聊天便是數人修書中唯一的娛樂。正在這時有人稟至范祖禹到了。

范祖禹也是忠誠追隨于司馬光之人。

官員本官三年一遷,但范祖禹為追隨司馬光修書,并不考核,故而官位一直還在原地踏步,但他仍是無怨無悔地跟隨司馬光修書。

范祖禹入內道:“學士,朝廷攻下涼州了!”

司馬康,郭林聞言頓筆。郭林臉上有驚喜交加,司馬康則看向司馬光的神色。

但司馬光一動不動地繼續修書。

范祖禹默默地走到一旁,看著燭火下埋首繼續修書的司馬光。

司馬光聽力不好,難道方才的話,他沒有聽見嗎?

不,司馬光聽見了。

等司馬光寫完這一頁的最后一個字后,他緩緩抬起頭來道:“好,論治國安邦,章度之確勝過王介甫!”

司馬光此言一出,幾人都是笑了。

頓時地窩里的氣氛一瞬間變好了。

范祖禹道:“當年收熙河路時,我確實反對過章丞相,但這一次收涼州,我數位好友親自去了熙河路一趟。”

“百姓們雖是疲憊,但并無太多征役之苦,甚至有欣然奔役之狀。看來章丞相確是政如其言,辦到了‘民本’二字。”

司馬光點點頭道:“雖是巧智,但亦有仁德在其中,固能勝之,民亦歇之。”

聽到司馬光這么評價,眾人都是大喜。

郭林見司馬光認同了章越,更是打心眼里高興。郭林大著膽子道:“老師,漢書有云,湯武逆而以取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

“這就是巧智取之,仁德守之的道理吧!”

司馬光聞言欣然地點點頭道:“帝王基業多是逆取而順守。”

司馬光不是迂腐的人,他在資治通鑒中對唐太宗的評價也是有說他好,也有說他不好,不像很多史家治史立場大于事實。

司馬光道:“當初章相公與先帝不和,罷職歸鄉,我曾親自上門邀他與我同修資治通鑒。”

“治史者有才,學,識三者,其中以史識最難。譬如我在資治通鑒中的‘臣光曰’,史記中的‘太史公曰’,都是史家之見識也。”

“而論見識,章相公在我司馬光之上。”

司馬光幽幽一嘆,似因章越當年不肯隨他修書而可惜。

司馬光起身道:“章相公以功業而豎威望,再以威望變更革新之業!”

“以緩而濟急,改急變為緩變,實為多智多謀,其中又能以民生為念,兼顧于二者!”

“治天下之本,還是道德二字,不僅僅在于功業。這便是章相公有欠考量的地方。”

這就司馬光對章越有褒有貶的地方。

司馬康道:“爹爹一生以立風俗,崇厚德為己任,這才是天下之大本。”

司馬光道:“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達道也。王介甫為異端邪說,令人心思亂,朝廷上下逐利而為。但章相公亦未必能夠中和,正如他認為是孟子繼承孔子道統,孔子之道,天下繼之者乃揚雄而非孟子。這是我與章丞相始終意見相左之處。”

“我相信只要弘揚道德,令文不貪財,武不怕死,商有義,師有品,輕罰民,重罰官的一日。天下的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起來,國家才能大治。”

司馬光除了治史,也講方法論,譬如他模仿揚雄《太玄》而寫的《潛虛》。

司馬光雖是道德楷模,但他的方法論確實是一般般,韓維,二程都對他的中和論提出了批評。

范祖禹道:“學士所言即可,但收復涼州也算是可喜可賀,至少沒有喪師辱國。”

司馬光道:“勝之固喜,奈何遼國不會坐視不管,窮兵黷武之事,古往今來還少了嗎?”

“立即替我起草一封奏疏,我要進諫陛下!”

眾人都是大驚,司馬康急諫道:“爹爹你忘了你說的再也不朝政之事嗎?”

司馬光長嘆一聲,他想起自己被罰銅后一段日子以屈原自比,甚至還破天荒地飲了酒。須知司馬光素來潔身自好,是滴酒不沾的人。

也唯有天子能這般傷他的心。

司馬光定了定神,這才罷了手。

郭林也是暗暗地為司馬光難過。

而此刻郭林之子郭宣正與章丞二人一起在書閣里看書。

章丞對郭宣道:“你喜好什么書與我說一聲,盡管拿去看。”

郭宣看著那一本本幾乎絕版的書籍稱贊羨慕不已。

郭宣道:“我聽說韓忠獻公和蔡忠惠公家中藏書都有萬卷,但是到底如何我都沒有見過。”

“還有司馬學士的藏書也很多,但也不過千卷而已,我平日都是從他那借來的讀的,但看相府中的藏書有數千卷吧。”

章丞道:“差不多三千余卷。”

“不過我外祖父家的藏書才多,相府里有一部分都是作為嫁妝帶到章府的。你若喜歡書,我便帶你去我外祖父家看好了。”

郭宣聽了點點頭,隨即又道:“那是吳相公府邸嗎?不知要備何禮,我不好空手上門的。”

章丞笑道:“不用不用,我外祖父也喜歡讀書人,他見了你必會歡喜的。”

郭宣聽了心底忐忑不安,才結識了章越,這又見得吳充。

郭宣還是推辭道:“我覺得這相府的書已是足夠了,貪多必失。”

章丞道:“你說得令我想起爹爹年少時曾與你爹爹一起傭書時的事。他想看書卻沒有錢,所以他都是把書背熟了再還回去,他時常拿此與我說讀書的不易。”

“不過他平日卻很少買書,怕是舍不得這錢。倒是娘故常往大相國寺附近的書肆買書。所以這相府的書中大多是我娘買來的。”

郭宣道:“我聽說過,丞相夫人不僅知書達理,而且巾幗不讓須眉,這么多年替丞相將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章丞笑道:“你這話當與我娘說去,她平日對我可嚴厲了。如今兄長去了陜西督軍,她便將我大事小事都管上一管。”

“這可愁死我了,若非你來了,我還不知要做多少功課。”

“故而我央你多陪我幾日,便是去了太學,你也常來找我。只有這般我才有清閑。”

郭宣心道,我一個寒門子弟如何能與宰相衙內常往來呢?但見章丞如此熱情,自己也不知說什么才是。

郭宣道:“丞哥兒,你真好。我一直以為身為宰相府的公子,必是高高在上。”

“你卻絲毫不與我見外,將我當作一家人來看。”

章丞笑道:“誒,宰相府的衙內又如何了?我讀書不成,又不肯痛下苦功,常令娘不高興。”

“爹爹常說我性子好,雖讀書不成,但也可長伴膝下。可我娘卻道我似兄長那般不說中了榜眼,至少考個進士。哎,白費了陛下賜我進士出身。”

“但我知道自己本事,若不通關節怕是進士是考不取的。不過考不取就考不取,爹爹說得對,家里總要有人給爹娘盡孝了。我早就想開了。不過你相府算遇對人了,幸虧你遇到了我。若似我兄長那般目中無人。倒不一定那么好說話,他才是真正的衙內呢。”

聽了章丞這么說,郭宣不由大笑。

郭宣低聲道:“丞哥兒,你我一見如故,不過我有句話要與你說,你可不要見怪。”

“你我畢竟是初見,雖是一見如故,但你也別把這么多心底話與我說,特別關于家事。”

章丞聽了絲毫不著惱反是道:“聽你這么說,我更愿與你交朋友了。”

“你知道嗎?爹爹與我道,郭師兄他也就是你爹爹,論及人品可以說是少有的。”

“他的子孫必是嚴教,一定是君子。爹爹可比我會看人,所以他要我跟著你多學著必然沒錯,否則他也不會允許我放下課業。你放心,我分人的。”

二人正在說話間,忽聞外頭有客。

原來是呂惠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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