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鄭振川出現在了蘇遠山辦公室內。
十年過去,鄭振川的年齡已經即將到了“退休”,但干工程師這一行,只要他不老年癡呆,那就真沒退休一說。
鄭振川當然不可能“老年癡呆”,反而精神抖擻,雙眼雖然因為老花而變小了一圈,但一看就透著精明。
“目前光刻機市場的玩家一共六家。尼康,佳能,我們,ASML,SVGL,GCA。尼康的市場份額最大,差不多30,佳能今年的話和我們已經差不多了,20出頭,ASML也差不多,要少一點。最后SVGL和GCA加起來估計有個5左右吧,屬于茍延殘喘那種,大概就是這么個比例——其他的玩家在新千年之后基本上都消失了。”
“而且后面的已經開始轉型,譬如SVGL已經往折反射分束器,軌道,掩模保護膜,反射鏡系統這方面發展。更重要的,是它加入了老美的EUV聯盟。”
蘇遠山緩緩點頭。
SVGL——SiliconValleyGroupLithographySystems,硅谷光刻集團,在80年代,它曾率先推出了步進掃描光刻機因而風頭大盛,但卻也為燈塔的光刻機行業乃至整個半導體行業敲響了警鐘——尼康和佳能依靠著強大的產業鏈體系和霓國NEC,東芝等一幫半導體企業的崛起,差點把老美半導體的根都撅了。
當年為了拯救老美的半導體乃至科技行業,當時連六親不認的反壟斷部門甚至都被時任BOSS里根給直接摁住,表示不能再搞IBM了,再搞就沒了——硅谷的誕生,HP,戴爾,intel,微軟等一系列企業的誕生、技術的騰飛,都與對AT&T以及IBM的反壟斷訴訟直接相關的。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司法部門的經濟思想從哈佛學派的結構主義轉向芝加哥學派的效率主義的原因。(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挖掘點,反壟斷的強大誕生了硅谷,反壟斷的式微又保護了硅谷,成就了互聯網巨頭……而且老美反壟斷真的是六親不認——因為從經濟和企業發展本身而言,壟斷會阻礙小企業的崛起,從而失去創新能力的。這里就不展開了。)
雖然后面強行摁著霓國的腦袋,簽署了半導體條約,讓硅谷這邊緩了口氣,并誕生了intel這樣的新霸主,但那些失去的,終究還是找不回來了。
譬如光刻機市場。
“鄭叔,你的意思是,通過收購SVGL,曲線進入EUVLLC?”
“是的。”鄭振川點頭,在蘇遠山面前,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任何想法:“我不是對EUVAU沒信心……”
蘇遠山便笑嘻嘻地看著他。
鄭振川老臉一紅:“好吧,信心不如EUVLLC那么大。”
“嗯,其實我也是。”蘇遠山坦然道:“務需否認,且不說EUV聯盟已經搞了差不多五年,領先了五年。光論實力,我們也是比不過他們的——研發EUV不是我們成立EUV亞洲聯盟的唯一目的,它基本上算是我們對未來產業鏈格局的一次嘗試。”
“但我們是有潛在對手的。”鄭振川見蘇遠山也認同自己,面子上稍稍好受了一點,笑道:“ASML一直在被燈塔國的半導體企業扶持,并且聽說他們已經在邀請Intel入股了。”
“嗯……”
蘇遠山慢慢點頭。
說到這,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鄭振川的想法,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但問題就來了。
為什么?
“鄭叔,你們和SVGL是什么時候開始溝通的?”
“十天前,SVGL的負責人來省城參加了我們的發布會,當時算是開玩笑地提了一下——你知道的,193nm浸入式光刻機,基本上算是EVU光刻機誕生之前的最尖端設備了。因為157nm的F2激光無法穿透水,無法使用浸潤式光刻技術。”
鄭振川一臉豪邁:“而且現在就我們掌握得有浸潤式技術和人才,他們要么從零開始論證然后拉旗開干個三五年,要么把老林老鄭和他們手下的幾百人集體綁架走……”
見鄭振川信心滿滿,蘇遠山感慨無比。
光刻機能夠實現追趕,固然有遠芯“開掛”的原因,但真正做具體落實工作的,還是鄭振川。
“當時雖然我語氣是開玩笑,但實際上,還是有點期待回應的。”鄭振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笑道:“你知道,EUV光源波長太短了,沒有辦法用透鏡系統,只能用反射鏡系統。而SVGL在反射鏡光路系統中是有技術實力的。”
“嗯。”蘇遠山再次點點頭。
EUV他自然是見過的,一共十幾面反射鏡組成了一個復雜無比的光路系統,沒學過機械和光學的看一眼就要眼暈的那種。
“那對方開出的條件是什么?可以共享所有EUV技術嗎?”
蘇遠山盯著鄭振川,謹慎地問道。
“大體上,和ASML類似。”鄭振川也謹慎地回答道。
蘇遠山眉毛一揚:“意思是,允許你們加入EUVLLC?”
“態度很曖昧,沒有給明確的答復。”
蘇遠山瞬間皺起了眉。
縱然時間穿梭……
蘇遠山認為現在的老美還要face,不太會搞出懂王那種ZZ“素人”才搞得出來的破壞規矩的王八拳。
蘇遠也承認,國內其他領域的普遍“拉胯”以及一干流竄在外的“崩潰黨”們的各種“即將破產”的言論,再加上韜光養晦的整體策略,的的確確給對面的高層造成了誤導和干擾。使得除了半導體行業本身的相關從業人員之外,很難看清國內的半導體技術已經逐漸崛起的事實。
……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且沒變的。
——那邊不可能讓大陸的科技領域、特別是日益重要,被譽為未來科技行業根基的半導體產業真正崛起。
遠的不說,去年就準備一刀砍下來了呢!
但隨著遠芯今年的幾場發布會,EUV亞聯的成立,浸潤式光刻機的誕生……
就算再沒技術嗅覺,恐怕也能聞得到大陸在半導體和消費類電子產品領域的來勢洶洶。
那么……
憑什么?
沉默許久后,蘇遠山緩緩道:“鄭叔,我對那邊遏制我們技術發展的警惕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時至今日依舊。”
“嗯。”
“那么,讓你們成為這個世界唯一的光刻機巨頭,就說不通。”
鄭振川張了張嘴,此前的興奮瞬間被打散,有點焉了下來:“確實,說不通——但我們除了還沒有一點譜的EUV光刻機,事實上已經成了全世界掌握最頂尖光刻機技術的企業啊。”
“那就先用約束享受你們目前的技術,再……”蘇遠山深深地皺起眉,反問道:“EUV聯盟還能存續多久?”
“啊?不清楚……”
“應該存不了多久了。”蘇遠山回想歷史,輕聲道:“可行性論證已經完成,技術方案都已經給得差不多了——鄭叔,我提醒你一下,EUV聯盟不是造EUV光源,而是造EUV光刻機。而ASML作為其中唯一以光刻機制造商身份進入的聯盟成員,你認為,聯盟的技術方向和攻關課題是以誰為導向的?”
“ASML。”蘇遠山篤定地點頭:“是為ASML服務的。即便讓你加入EUV聯盟,即便聯盟成立,即便整個聯盟的技術資源再為你服務……那么在EUV領域,你們依舊是落后于ASML的。”
“最重要的是,你們不能同時走兩條路。如果沒有了你們,EUV亞聯如同虛設,甚至成了笑話。”
蘇遠山看著鄭振川,后者長長地呼了口氣。
“這是離間計?”
“不知道。”蘇遠山搖頭:“對面這種操作,我以前沒見過。”
“我是真沒見過,不過……”蘇遠山沉吟片刻后微微一笑:“鄭叔,倒是可以談一談,反正談生意嘛,看對面到底能夠交出多少牌來。”
“嗯。”
“馬伯格先生,如果您稍稍關注一點新聞,就不會得出我們依舊處于世界之巔的結論了。”
咖啡廳中,布雷斯曼異常地激動。
曾經的他作為IBM的投資部門官員,早在十年前就和遠芯打過交道,因此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在隨后擔任Sematech官員的期間,他更是眼睜睜地見證著遠芯的誕生乃至整個大陸半導體產業的崛起。
如果說,以前還能用硅谷幾個巨頭每年都在增加的營收來粉飾太平,但隨著今年遠芯Yidoo手機對整個行業的顛覆,宏芯又誕生了超越193nm的光刻機……
這樣了都還要當鴕鳥的話,那山巔之城怕是要完。
因此,他才在上一次Sematech的會議后一直聯系這位據說正在努力為BOSS先生找尋某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證據的科學顧問。
布雷斯曼對于什么殺傷性武器絲毫不關注,甚至他認為根本不用找,到時候亮一管洗衣粉就完事了——難道誰還敢質疑不成?
現在最重要的,是半導體行業的根快沒了。
“是大陸的航母下水了嗎,還是四代機飛上天了?”科學顧問先生顯然不太同意布雷斯曼的論調,作為物理學家,他從來不認為大陸能夠在科技領域挑戰燈塔。
但話雖如此,馬伯格還是接過了布雷斯曼手中的報告,并順手帶上了老花鏡。
這是一份關于半導體和通訊產業未來發展的簡單報告。
報告中,指出了如今“下一代”半導體材料的領域的市場,已經全面被東亞所壟斷。而通訊產品,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還有便是當今的半導體產業鏈現狀。
十分鐘后,科學顧問放下文件,十指交叉,眉頭深鎖。
“布雷,你的意思是,未來還沒到來,我們就已經全面落后了?”
“是的。”
“那你們這么多年在做什么呢?”科學顧問反問道:“按照你的說法,硅谷早就應該破敗不堪了——但我怎么聽說,硅谷的房價已經連續漲了五年。難道硅谷已經變成了房地產開發商的匯聚地了?”
“……”布雷斯曼瞠目結舌。
“你不要看硅谷。”
“那我看哪里?看西雅圖?”
“也不要看西雅圖,要看省城,看HK!看東方!”布雷斯曼幾乎要吼出來:“先生,我們已經失去了半導體領域最珍貴的皇冠。”
“那是什么時候失去的?”馬伯格再次反問。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如今戴在了東方。”布雷斯曼重重地呼了口氣:“顧問先生,這是不允許的。”
聽了布雷斯曼這句話,馬伯格這才終于緩緩點了點頭。
沉默些許后,馬伯格慢慢道:“我會考慮向president先生建議的。”
片刻后,馬伯格繼續道:“那你們就沒有一點點辦法?哪怕技術上的?”
“我們的辦法是,讓頂尖光刻機的制造產業和頂尖的芯片代工廠重回硅谷,打破亞洲的產業鏈聯盟。”
//注:因為大家知道的原因,做了大量的藝術加工處理。
時間轉瞬,很快便到了六月。
宏芯和SVGL的事暫時被蘇遠山放在了一邊,因為宏芯就算能“毫無條件”的買下SVGL,那也必須等到在港股上市之后才拿得出錢來——之所以宏芯一直沒上市,等得就是站到巔峰的那一刻。
相比之下,蘇遠山更關注的,還是德遠“殺”回硅谷的并購。
按照目前格羅方得的估值和星海的晶圓廠部門的估值,德遠要拿下主導權,除了要投資建生產線之外,還要提供大量的技術進行估值才行。
而且就這樣,都還說不準歸宿到底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