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別說蘇遠山,就是葉如黛也變得清醒了起來。
她起身幫蘇遠山倒了杯水,又把筆記本遞給蘇遠山:“在我電腦上收吧,別麻煩人家小倩了。”
“哦,不用。”蘇遠山想了想后搖頭,放下手機,把手枕在腦后,望向前方的虛空。
“黛兒,我們先不考慮intel要干啥,我們先考慮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促使它與我們聯絡。”
葉如黛就坐在床沿上,見蘇遠山不接水杯,自己捧著喝了一口,聞言道:“資本?”
“按理說是資本……”蘇遠山微微頜首,但又馬上搖頭:“但如果是資本的話,應該是先聯系雙方,探明雙方的態度才對。這樣搞,不太像資本的風格——資本沒有這么魯莽。”
葉如黛馬上提出了反對意見:“資本怎么就不魯莽了?我看就很魯莽——不然也不會在前兩年栽跟頭栽那么深了。”
“咦?眼光見長啊葉同學!”蘇遠山很是看了妻子一眼,隨即卻笑著搖頭:“你把資本的自信和魯莽混為一談了。”
“自信過頭確實有時候表現得是魯莽,但二者有本質區別,前者是認為自己掌握了力量,后者是壓根不管自己有沒有力量……”
“拿到這兩年來說就是,資本以為自己了解了技術的發展,能夠跟得上我們這幫人的眼光和步伐……這是典型的自信過頭。”
葉如黛:“……”
“呵呵,好吧,不扯遠了。而且我覺得不太像資本的意見,還有個重要的原因——intel,已經不是一個資本可以左右的企業了。或者,它自己本身就是資本。”
蘇遠山看著妻子,挑逗般眨了眨眼:“你說,誰能左右遠芯的意志?”
“……那你說個屁呀。”
“……對!所以干脆不考慮了。反正咱們裝了那么久的孫子,好不容易才滾刀肉一把,任憑它intel什么態度,什么鬼主意,一概不認!睡覺!”
但話雖如此,蘇遠山還是沒能繼續睡下去。畢竟現在已經差不多四點,再睡也睡不了一會,再加上這么一鬧騰后肚子也有點餓了,他便索性起了床,打算偷偷摸摸去餐廳逛一圈,卻不料剛下樓就被驚醒的管家攔了個正著……
得,大老板餓了,管家索性把菲傭也叫起床,給兩人做了份煎蛋面端上樓去。
一邊吸溜著面條,蘇遠山一邊感慨:“這就是資本家的生活啊……三更半夜想吃東西都有人開火煮。”
“……小點聲,我剛才聽媽咳了兩聲,別把她吵醒了——嗯,別把糖豆吵醒了。”
蘇遠山卻毫不介意,樂呵呵地道:“醒了就醒唄,讓她陪她爹吃面條。”
“……德行。”
兩個人吃完這早早餐后,自然就再沒辦法躺下去,索性便各自打開電腦。
蘇遠山現在算是出差在外,他的工作本來就不多,而且就算平時,他的工作也相當依賴“山辦”的每日簡報,是以打開電腦也沒什么公務要處理,只能打開一篇paper聊以慰藉。
但他剛架起勢,準備閱讀時,突然怔了一下,隨后便抓起手機,把電話給陳靜撥了回去。
硅谷。
陳靜正在安思瑩的幫忙下整理著裝。
收到了intel的邀請,那她自然是要過去的——都是混科技圈的,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戰斗得再狠,面子功夫還是得做。
但正如蘇遠山所言,如今遠芯的決策已下,陣勢已開,今年下半年所有的“外交”業務全部都放在PC處理器領域,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別說intel現在找上門,就是天王老子找上門,遠芯都不可能因此而輕易改變主意。
別忘了,PCIE,是遠芯一個P13的頂級工程師帶領著好幾十號人的團隊三年磨一劍搞出來的。光工資成本,這三年開下來那都是天價……就更別說這背后還牽扯到了新的產業鏈。
所以,陳靜信念無比堅定。
電話響起。
“靜姐,我突然想到個事。”
電話中,蘇遠山的聲音聽不出一點瞌睡的模樣。
“什么事?”
“雖然我們不慫intel,但如果能夠摸到intel的底牌,那肯定會主動許多。”
頓了頓,蘇遠山繼續道:“依照我對貝瑞特的了解,這位老爺子……比起安迪,要難打交道太多了,相比起來,其實我更愿意你面對安迪……好吧,安迪大概不會出面了。畢竟他都已經退了,出來見見我還行,出來見你確實不合邏輯。”
“然后呢?”
“然后就是,知道當時intel是如何在霓國半導體的攻勢下撐到轉型處理器的嗎?”
“是貝瑞特?”
“對!貝瑞特,這人太有能力了。而且性格堅韌,毅力非凡。他接替intel的CEO之后,這幾年能夠頂住我們幾家的攻勢,就可見一斑。”
“嗯。”陳靜嗯了一聲,對于各個科技企業的領袖,遠芯當然有評估和總結。
“所以,你一定要留意,這位老爺子以退為進,先把我們忽悠住。”
聽到這里,陳靜微微一怔。
“忽悠?”
“對!忽悠!Intel的幾位大佬,如果是安迪和摩爾這些大佬,他們的驕傲和脾氣肯定是干不出來的這種事的。當然……諾伊斯就更干出來了。”
陳靜聽到這里便微微一笑,她知道蘇遠山對諾伊斯特別崇拜,還曾經去了諾伊斯的墓地祭奠的。
“但換成是貝瑞特,就能夠干得出來這種事兒的——只要攔住,或者化解我們這一波共識,對于intel的底蘊而言,他們翻身或者吊打我們都是分分鐘的事。”
陳靜微微皺眉,沉吟幾秒后慢慢點頭:“嗯,我明白了。我會留意觀察和分析的。”
一天后。
陳靜的汽車駛向intel大門。
早早的,一頭花白頭發的貝瑞特便帶著隨員在門口等候著。
陳靜下車后,貝瑞特很有風度地對她微微彎腰,紳士一般引著她走向臺階。隨后,兩人同時轉身、握手,給媒體拍照。
畢竟,這是遠芯和intel這兩家代表著東西方最強大的科技企業的領袖,第一次正式會面。無論是硅谷還是整個科技圈,都是一樁值得大書特書的大事。
這也側面說明了,在硅谷,在潛意識中,人們早已經接受了遠芯是一家擁有與intel這樣的巨頭同等實力和地位的科技企業。
進入總部大樓后,陳靜一直面帶職業微笑,認真傾聽著貝瑞特的寒暄和閑聊。
直到……雙方正式進入會議室。
作為“被邀請”的一方,陳靜當然不會率先主導話題。但根據她這么多年的經驗來看,貝瑞特一上來就給自己擺出了這種“商務談判”的駕駛,很顯然不是打算讓自己來“閑聊”那么簡單。
果然,在簡短的寒暄后,貝瑞特便笑著望向陳靜:“陳女士,在過去數年中,我們之間雖然有競爭,但也一直都有合作。”
“而且我們也一直都認為,良好的競爭與必要的合作,是推動整個行業和技術進步的最好模式。”
陳靜含笑點頭——嗯……這個開場不錯,表示了intel不是上來干仗的。只不過,這樣說了之后,往往都有個“but”在后面。
果然,貝瑞特緊接著便道:“但是,遠芯最近的一系列舉措,讓我感覺到了,貴方在打破現有的模式和默契……”
陳靜微微一笑:“貝瑞特先生,我們并不認為我們在打破這種模式。甚至我們認為,率先打破默契的,是intel呢。”
此言一出,intel的一干人臉色便不留痕跡地變了一下。
貝瑞特倒是毫不所動,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我們一直都在對技術和市場按照既有的策略在發展。”
“那為什么,當我們提出與你們合作第三代I/O規范的時候,你們會直接拒絕呢?”陳靜馬上反問道。
見陳靜伶牙俐齒,貝瑞特也不示弱,立刻道:“因為你們提出的合作,并沒有給出具體的技術和路線以及方式,而相反,我們則早有準備。”
“但事實是,我們的技術實現更快。”陳靜望著對方,語氣十分堅定:“并且,遠芯認為,我們之間一致的默契,應該是推動計算機技術進步,而不是看這個技術由誰主導。”
陳靜沒有給intel一干人思考或者反駁的時間,繼續道:“就譬如,當初我們在確定了X86架構是個人消費類PC領域中最優秀的架構后,我們便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進來,并十分樂意接受intel指定的技術規范,接受你們指引的方向。”
“從這個意義,你們是我們的老師。”
這句話一說出來,先前稍稍升起的劍拔弩張頓時便消散了幾分。
Intel被人“山寨”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什么“教師爺”的江湖地位,反而大為光火市場被一幫雞鳴狗盜之徒蠶食……
但,也分情況嘛!
現在這種場合,被人抬高說是老師,而且還是遠芯這樣優秀的后起之秀說,心里再怎么也是舒服的。
只有對面一個華人工程師,饒有興趣地看著陳靜——后面估計就要說“我愛我師,但更愛真理”之類了吧?
果然,陳靜微微一笑:“但是,現在看到老師在技術上停滯不前,甚至還要阻攔我們這個學生在技術上進行創新……我們的心情,當然就有些失望了。”
“所以,貝瑞特先生,打破默契的,是你們啊。”
貝瑞特的臉色終于有點繃不住了,他輕輕地呼了口氣,但最終還是保持了風度,微微一笑。
“陳小姐,那我們先不說這個,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看能否重新形成共識。”
“嗯,好。”
陳靜面帶微笑,直接點頭。
三小時后,陳靜與intel的會面內容直接擺到了蘇遠山的桌面上。
“看來intel果然是有點慫了。”蘇遠山電話開著免提,對電話那頭的陳靜哈哈大笑:“干得漂亮,靜姐!”
“別得意太早,現在我們還沒有完全撕破臉皮……PCIE里有不少技術都來自之前intel打下的基礎,萬一intel不要臉,我們這邊還面臨專利的麻煩。”電話中,陳靜倒是十分冷靜。
“嗯,嗯!但這個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讓它們感覺到了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