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馬孟起的暢想，蘇遠山很是怔了好久。
把機械臂結合到無人機上，確實是未來在做的方向，起碼是之一。別的不說，光馬孟起這個念頭，就足夠支撐起數個實驗室的研究了。
“老馬，高空擰螺絲可不簡單。”
“你不也說了嗎？力大磚飛。只要無人機能飛得起來，只要機械臂能夠靈巧控制——一根不行上兩根行不行？兩根太重上異形、專用機械臂行不行？扭力太大我用無人機把機械臂當杠桿，無人機施力行不行？或者我把機械臂先固定在起來，然后再來作業行不行？”
馬孟起口沫橫飛：“再不濟，高空換個燈泡什么的總行吧？而生活中，我用它來丟個垃圾總可以吧？”
“……行……行行行。”蘇遠山哭笑不得。
馬孟起篤定地道：“所以，應用場景肯定是有的，而且是隨著市場的擴大而增加，以及被發掘的。”
蘇遠山抿著嘴，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又拿起這臺明顯帶著濃濃的手工制造氣息的無人機認真地看了起來。
馬孟起也認真中帶著緊張地看著他。
“首先，我認可你的判斷——無人機在未來，無論是軍用、是工農商業、還是個人消費領域，它必將成為一股潮流，開創一門產業。”
蘇遠山放下無人機，望向馬孟起。
馬孟起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大喜：“那……”
“你聽我說。”蘇遠山擺擺手：“因此，你現在這種手工作坊的生產方式顯然是不行的——它既然會成為一個產業，那么作為開拓者，你就必須要考慮到產業鏈的形成。”
“呃……山總，我們倒也算不上開拓者。”馬孟起聽到這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但隨即便一揚頭：“目前的四軸無人機，除了我們實驗室，就只有Draganflyer在做。但不是我吹，Draganflyer的售價兩千多美金，卻連精衛的半根毛都比不上。”
精衛——這臺無人機的內部名。
“你拿來比過？”蘇遠山反問道。
“嗯，一年前，我們搞出來的玩具都比它先進，就更別說現在飛控已經初步成型的精衛了，他們還是停留在起飛降落的初級航模階段。”
“好——所以，我建議你，重新進行模塊化設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迅速把市場拉動起來。”
“好！”馬孟起馬上點頭。
“那你想好沒有？哪些可以進行模塊化設計？”蘇遠山馬上問道。
“額……”馬孟起怔了一怔，認真地想了起來。
“首先，拍攝系統。”蘇遠山沒有時間等他考慮，而是直接指著攝像頭：“拍攝系統可以進行模塊化設計——這樣吧，你記一下。”
馬孟起張了張嘴，愕然道：“山總，別看不起人——你要給我口述代碼？”
蘇遠山微微一笑：“你既然想當老總，那就要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馬孟起無語了幾秒，伸手從插幾下的筆筒里撈了一支簽字筆，又起身在旁邊抽了幾張打印紙：“你說。”
“拍攝系統，主打運動，走小巧，輕便的路線。它不僅僅可以外掛在無人機上，同時也可以裝在任何地方——你可以去設計中心取一下經，他們有設計執法記錄儀的經驗。”
蘇遠山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馬孟起刷刷地在紙上寫著。
嗯……不得不說，這家伙的字確實有點糟糕。
蘇遠山看到，馬孟起寫完后在“運動”，“輕便”兩個詞上重點圈了一下。
于是他微微一笑，繼續道：“老馬你想過沒？這運動攝像頭或許就能誕生出來一條產業鏈來。”
“還在想，你繼續。”
“……其次，飛控系統也可以進行模塊化設計，你既然有野心，那么就要照顧到不同的價位不同用戶群體的需求。同樣的，模塊化、組件化設計后，遇到售后問題也很容易解決。”
蘇遠山抿了抿嘴，慢慢道：“然后，個人消費級領域，現在很難得到普及——雖然精衛的概念很好，而且現在這款也很適合‘玩’。但要進行全面的市場化還是差點火候。所以，我建議你，目前的方向主要走功能性無人機，譬如你說的從農業，從高空攝影等商業等等重點入手……嗯，你說的和機械臂結合，這可以當一個前沿科技來研究。”
“然后，你剛才說的精度問題……很遺憾，民用的精度大概就這樣了。”蘇遠山攤了攤手，一臉無奈：“就GPS而言，今年初，克總就簽了命令，取消了民用GPS的SA干擾。”
馬孟起張了張嘴：“就算取消了SA，那誤差也不小。”
蘇遠山微微一笑：“要不你就給我搞一套符合你精度需求的定位系統出來，我負責免費給你打上去。”
馬孟起：“……老大，別開玩笑，說正事兒呢。”
“所以你去抱田總的大腿，他們實驗室一直在針對RTK進行優化，目前誤差好像已經到了五十公分，在國際上，也算是很先進的解決方案了。”
“好吧……”
“最后。”蘇遠山望著馬孟起，似笑非笑：“而且，你似乎忘記了，我上次給你說的。”
“說的啥？”
“無人機編隊，集群控制。”
馬孟起嘴巴張開，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憋了足足五秒后，他才悻悻道：“我們還沒進展到那一步。”
“那就要加油。”
蘇遠山指了指馬孟起手里的打印紙：“列下來，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哪些是屬于市場應用領域，哪些是屬于技術研究領域，想好后，寫出實驗室成立報告。”
聽到這里，馬孟起再次一怔，片刻后大喜：“實驗室要升級了嗎？”
“如果你能給出具體的方案和課題，我就找其他人聊一下。”
蘇遠山見馬孟起眼中的驚喜，馬上補充了一句：“但最多二級，一級你休想。”
“哈哈，我有自知之明，留點念想，留點念想……”
馬孟起哈哈大笑，長身而起。
“那啥……山總，我的級別是不該可以動一動了？”
“……你現在多少？”
“12就是12，那零點五哪來的？”
“獨立實驗室主任天然高半級嘛，嘿嘿……”
蘇遠山：“……”
“你剛才說的功能，起碼給我拿下一個再說。”
“好！”
目送馬孟起喜滋滋地，甚至是腳跟不沾地一樣飄出辦公室，蘇遠山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但隨后，他又給席小丁和田耀明分別打了電話，把馬孟起這邊的需求說了一遍——無人機既然已經孵化出來了，而且馬孟起這人也有想法，腦子也靈活，那他自然就不介意全力推一把。
特別是說到把無人機和機械臂結合的事，就連席總也贊不絕口，表示這結合起來有多大用不說，最起碼，逼格是滿滿的，而且能夠帶動無人機往工業方向發展。
時間進入十一月，燈塔國領導更換開始，隨后的一個月，在略帶戲劇一般的統計后，事實證明了蘇遠山的判斷是對的。
而進入年底后，被互聯網行業寄予最后期望的圣誕節線上銷售未能達到預期。
伴隨著燈塔國換屆統計的最終落幕，千禧年的日歷，也最終翻完了最后一篇。
電科，依舊是老宿舍。
“小豆，來奶奶抱。”
年歲不饒人，如今張秀云也已經年界五旬，饒是保養得再好，頭上也多了幾絲白發。
蘇遠山父子倆和葉如黛一回家，就聊起了目前的IT產業形勢，她聽又聽不懂，見小糖豆在蘇遠山懷里亂竄，便索性把小丫頭抱了過去。
“奶奶抱。”小姑娘已經滿了一歲，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加之平時多半是奶奶和外婆帶著，她便毫不留戀地從蘇遠山懷里伸出了手。
張秀云一把抱過孫女，同時在小丫頭臉上親了一口，笑開花道：“我帶她去逛一圈，你們聊你們的。”
蘇遠山打趣道：“媽，你是去炫耀呢吧？”
“嘿，你這家伙，我串個門還不行？”
“……”目送母親抱著孩子出門，蘇遠山便笑著摟了一下葉如黛：“信不信，媽她一定是抱著咱們丫頭去炫耀了。”
“咳……說正事呢。”
蘇星河教授頭發早已經花白，但精神卻愈發的矍鑠，他見到兒子和兒媳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小動作，眼角的皺紋笑得能夠夾死一只螞蟻。
“嗯，說正事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蘇遠山望向父親，呵呵笑道：“爸，你是搞教育的，其實完全不用考慮互聯網、IT企業的現狀如何……電科這種檔次的大學，唯一的目標就是朝著技術進步的方向前進。”
“什么會不會影響學生就業之類，那完全不該是你們考慮的——那是技校考慮的。”
“嗯，說的有道理。”蘇星河教授微微頜首：“但教育也不能脫離現實產業，對不對？更何況現在科技產業已經明顯發展起來，甚至有些巨頭企業的技術已經比大學里面掌握的，涉及的課題更加優秀……”
“嘿嘿，過獎過獎。”
“……我哪里是夸你了？”
“你這不是在說咱們么？”蘇遠山哈哈一笑：“別的不說，無論是產業化而言，還是理論而言，我們那茫茫多的實驗室，可不比電科差了。”
蘇星河教授一陣搖頭，笑了起來：“小葉，這人臉皮這么厚，你怎么看上他的？”
“咳……那說正經的，爸。電科現在國內排名多少？在工科來說是不是僅次于T大？”
蘇星河矜持地點頭：“嗯，差不多。”
“國際上呢？”
蘇星河笑吟吟地道：“如果你多發幾篇nature，我們就能超過T大了。”
蘇遠山：“……”
葉如黛見蘇遠山少有地吃癟，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不過她也知道，蘇遠山一天到晚忙得不行，自己公公還要逼著發頂刊……這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不過她倒是能理解——因為蘇遠山能理解。
當了電科校長，其實就意味著蘇星河教授放棄了在一線科研誕生學術成果的機會。對于他這種什么都不愁，甚至還有點學術潔癖的人而言，或許可以因為各種原因接受其他人“糊弄”一下，但自己要沽名釣譽，那是萬萬不行的。
而蘇遠山，眾所周知的，世人所認可的天才，是他兒子。
蘇星河教授自然希望自己兒子能夠在學術一途有所建樹，有所成就，而不辜負其天賦——要知道，那可是有機會觸碰到諾獎的領域啊！
這是一個醉心技術的理工科男人最樸素的希望。
但再理解，葉如黛還是要幫著蘇遠山說話的：“爸，小山哥忙呢。”
“是啊……但再忙，也不能浪費了腦子，特別是浪費了思想。”蘇星河有點心疼地看著兒子，笑著道：“所以今年給你招兩個優秀研究生，你在石墨烯領域有什么想法就交給他們。”
“嗯，行，我就當收衣缽弟子了。”
“這話說得，你才多大歲數就要收衣缽弟子了？”
當晚，蘇遠山小兩口就住在了家里，小豆交給了她奶奶，算是給久別的二人創造了點機會。
關燈后，蘇遠山便開始動手動腳，葉如黛一把薅住他：“別動。”
蘇遠山嘿嘿一笑：“不動那是王八。”
葉如黛哭笑不得，在蘇遠山耳朵邊小聲道：“真說正事，明天丁師兄要到軟件園來，你去不去一趟？”
說到丁壘，蘇遠山便念念不舍地松開了手中的柔軟，長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