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遠山拿到了陳靜整理的文件。在隨后的企業高層會議上,他并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只是和與會的其余人一樣,只表示了遠芯必須堅持不懈地推進東南亞戰略的態度。
而企業高層不比科研那邊的,基本上個個都是人精,在看過陳靜整理的會談文件后便迅速達成了與蘇遠山之前的猜測,即:新加坡的老李,看穿了遠芯的布局,并有了危機感。
“陳總,山總,你們的考慮是什么?”段永平在簡短的總結后望向陳靜和蘇遠山兩人。
因為遠芯企業部門是雙頭機制,因此偏向決策和人事方面的會議一般由陳靜主持,而偏業務的會則由段永平主持。只不過陳靜由于昨天才回來,今天就由段永平直接代勞了。
“我們不能小看新加坡在新馬泰乃至東盟的影響力,但我們也不能放棄在新馬泰的擴張努力。所以……我建議,還是先讓山總去看一看虛實。”陳靜望著蘇遠山,她雖然已經知道了蘇遠山的決定,但該有的流程和態度還是要有。
蘇遠山點頭:“嗯,我也打算去看看。”
段永平沉吟了幾秒,想了想道:“那山總,我問一下未雨綢繆的事哈……如果,新加坡表現出強烈的、希望我們在新加坡也建立軟件園的意愿,那我們怎么辦?”
他的話音落下,所有人也都同時望向了蘇遠山。
毫無疑問,這才是關鍵的。
如果拒絕,就意味著……可能少了一個新加坡這樣未來的“伙伴”,但如果答應……這遠芯才在HK談下了數碼港,又立馬去新加坡搞一個……怎么說,都有點在玩弄HK的意思。
“那就要看他們能夠給出多少條件了。”蘇遠山微微一笑:“我們的目的,一直沒有作掩飾,就是為了讓HK成為未來大陸之外的、面向亞洲的硅谷、數碼中心。新加坡如果希望和HK共享東南亞的人才和資本優勢,那就必須給出足以讓我們心動的、以及媲美HK的條件來。”
“那意思是……如果條件合適,我們還是要對新加坡進行投資么?”段永平再次問道。
“是的。”蘇遠山點頭。
“那……”段永平眉頭深深地皺起來,一臉的疑惑。
“老段,我知道你擔心什么。”蘇遠山望向所有人,又望向陳靜,慢慢笑道:“我們未必就要把數碼港那一套復制到新加坡去啊……我們在那邊成立一個半導體研發中心不行嗎?”
聞聽此言,段永平一怔之后,瞬間點頭!
“對對對!新馬泰那邊,我們早就該建個半導體研發中心了。”
——如果說,新馬泰這些地方,唯一能夠讓蘇遠山看得上眼的,恐怕就是此前沉淀了十幾年的半導體人才了。
東南亞只能有HK這一個經濟和人才中心是不假。
但半導體例外。
HK,就沒有搞半導體的魂。
確定了政策后,遠芯便迅速與淡馬錫進行聯系,提出正式訪問的請求。
淡馬錫的回函很快,雙方定于在十一月二日進行正式會面。
——這個時間,也正式驗證了蘇遠山的猜測,因為根據新聞中李老爺子的行程安排,他此時正在訪問東盟各國,積極推動危機后的重建工作,直到十一月份才正式有空。
在等待中,蘇遠山也和陳靜做了各種預案,確保在面見李老爺子的時候能夠不落下風。
無他,這位老爺子……真的很牛逼。
十月三十日,蘇遠山抵達HK。第二天,他將由HK轉機直飛新加坡。
而去之前,他得去見一見HK的D先生。
HK政府辦公室。
因為領導的緣故,蘇遠山和D先生的關系……他們兩個雖然不是很熟,但相比商人與政府領導的關系顯然要更近一層。
因此,蘇遠山并沒有向D先生隱瞞自己去新加坡的事。
在所謂的四小龍中,HK和新加坡極為相似——二者的地方都小,都只是一個城市。然后二者的人口也少,都是五六百萬。同時二者的經濟總量也很極為接近……
甚至二者的定位都極為雷同,都是定位金融和貿易。
如果說,唯一有什么不同的,恐怕就是新加坡是一個國家,而HK是一個特別行政區——背靠著一個龐大的、正在逐漸復蘇的祖國的特別行政區。
也就是這二者挨得遠,如果挨得近了,怕是能打起來。
因此,當HK的整個戰略布局是面向東南亞區域時,它便成了新加坡直接的競爭對手。
蘇遠山有必要給D先生坦白遠芯的想法和意圖——因為這位先生,是自己人。
沉默許久后,D先生眉頭輕輕舒展開來,望著蘇遠山,由衷地笑道。
“小蘇教授,感謝你的消息。”
“D先生,您知道的,雖然HK實行的是兩種制度,但我們是一家人。”蘇遠山雙手捧著茶杯,輕聲道:“就算不站在遠芯立場,站在家國立場,我們也應該優先考慮維持HK的繁榮和發展。”
“是的!”D先生眼中充滿著歡喜——他和高層打的交道不少,自然知道高層對遠芯的評價,特別是對蘇遠山的評價有多高。
現在看來,蘇遠山確實當得起。
“對了,D先生,遠芯入股了亞視……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上星牌照?如果有的話,我們希望亞視能夠申請一下。”頓了頓,蘇遠山馬上道:“當然,亞視一定會尊重HK的一切規定,以及滿足申請拍照的一切資格。”
D先生聞言稍稍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問我,我現在還真不知道有沒有,要不我問一下?”
“可別……我只是說一下,真不是想在您這走后門。”
聽到這話,一旁默默坐著的秘書就偷偷笑了起來。
D先生大笑:“我這里也沒后門可以走——不過我確實可以幫忙問一下,只要符合規定,政府這邊肯定是不會阻攔的。”
有了這句話,蘇遠山便放心了一大半。
他怕就怕到時候亞視一切都滿足了,最后卻因為什么亂七八糟的狗屁事阻止上星,那就沒意思了。
第二天,蘇遠山帶著一大隊人馬直接登上了前往新加坡的航班。
淡馬錫的總裁陳家深在機場外親自迎接蘇遠山,先為他安排好住處后,又準備了晚宴。
在席間,即便是擁有相同的華人血脈,陳家深都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盡著自己的地主之誼,竭力對蘇遠山一行表示歡迎。
什么業務,壓根沒談。
這下,蘇遠山心中就更有譜了——淡馬錫老總這么大的排場都不說半點業務上的事,那顯然是一切都要聽最上面的——要知道,淡馬錫可是十足的新加坡國資。
第二天一早,陳家深便與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出現出現在酒店。
“李先生你好。”
蘇遠山對著中年人先伸出了手——李老爺子的二字,李先楊,目前正是新加坡電信的掌門人。他出現在這里,怕是代表了某種態度。
“蘇先生好,何小姐好,文小姐好。”
李先楊文質彬彬地伸手,非但和蘇遠山握手,還沒忘了隨蘇遠山一起過來的何薇以及文曉倩。紳士風度十足,全然看不出這位曾擔任過局方職務,官至準將。
簡短的寒暄后,一行人上了李先楊準備的專車,朝著李家的住宅一路行去。
李家。
李先隆收拾著文件,對著頭發已然花白的父親苦笑道:“父親,我是真的很想見一見那位小蘇總。”
“你有工作,就忙你的去吧。”李老爺子看著兒子呵呵一笑,對于大兒子,他還是很滿意的。今年正式負責金融工作之后,沒幾個月便讓新加坡從此前的金融危機中有了起色。如今新加波正在逐漸擺脫金融風暴的影響,走上迅速恢復的道路。
對于整個東南亞來說,金融風暴當然是一場災難。對于某些根基不深的、經濟泡沫、負債嚴重的國家更是如此。
但對某些國家,某些區域來說……或許這是一場機會。
說白了,之前大家都在一條路上跑著,有些是打了興奮劑的,有些是全憑實力的。
然后跑著跑著,突然遇到狂風暴雨,所有人集體跌倒——這個時候,興奮劑已經過去了,他們會有那些全憑實力的選手爬得更快,再次起跑更快嗎?
顯然不可能!
所以,對于新加坡來說,這何嘗不是一次機會?
自己兒子能夠領導和主持金融工作,且恢復得很好,這意味著,他是有能力的。
“好吧……”李先隆收拾起文件,又看了一眼時間,無奈地走出房門,乘上汽車前往辦公室。
在半路上,他看到了那輛開向自家的專車。
半小時后,蘇遠山在李先楊的指引下進入歐思禮路38號。
“李老您好。”
蘇遠山見到站在客廳門口的李老爺子,趕緊加快腳步,伸出雙手。
他的態度拿捏得很好——臉上全是尊敬和仰慕。
“小蘇先生好,久聞大名,今天終于見到你的面了。呵呵,請。”李老爺子今年雖然已經年過七旬,也退出了第一線的工作崗位,但面臨金融危機,他依舊還是“發揮”著余熱,為東盟的整個恢復東奔西走。
在客廳中坐了一會后,李老爺子便邀請蘇遠山前往書房。
李先楊親自替蘇遠山和李老爺子斟上茶水后留在了書房內,他這個舉動,表示了今天的會談,將會是一次純粹以私人名義進行的會見。
“小蘇先生,我很好奇,對于你們迅速崛起,Deng公是如何評價的?”
先是直直地看了蘇遠山幾秒,李老爺子這才笑吟吟地沖蘇遠山問道。
蘇遠山輕輕咳了一聲——他知道,這位老爺子,和總設計師曾經有過很深入的交談。而且這位老爺子,當時也對總設計師提出了許多忠告和建議,從某種意義上說,國內進行的某些政策和改革,其中也有這位老爺子的那么一點點因素在。
“不瞞李老,很慚愧,總設計師并沒有對遠芯做公開評價……不過根據小道消息,他老人家當時還是很滿意遠芯的發展模式的。”
“自力更生,發展科技。”李老爺子信口拈來國內的四字標語。
蘇遠山笑著點頭:“是的,總設計師大概也是這個意思。科技是一個有時候需要運氣的事,在沒有足夠資本的時候,要進行市場化更是需要運氣……很幸運,我們遠芯抓住了這個機會,才有了一點點小成績。”
“哈哈,你們可不是小成績啊……”李老爺子打了個哈哈,隨即笑著搖了搖頭:“別的不說,就說你們在newbook上的投資這一點,就足以媲美絕大多數專業金融領域的投資機構了……”
“索羅斯之流在東南亞鬧得雞飛狗跳,把人民鬧得怨聲載道,他賺了多少?他怕是還沒遠芯一次小小的減持賺得多——我就不說他在HK差點連褲子都輸沒了。”
聽著李老爺子冒出一點點粗鄙之語,蘇遠山也不覺莞爾,笑道:“是的,他們心太大了。不知道收手……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他們低估了HK要維持穩定和繁榮的決心。”
聽到這里,李老爺子便含笑望著蘇遠山。
“是的,他們低估了HK的決心,也低估了號稱科技領域內最具眼光的遠芯對HK的信心——既然你們都敢把德遠和鴻遠這一高一低兩個制造業巨頭在那個時候推上港股,很顯然,你們對HK的信心是無與倫比的。”
“我甚至有點懷疑,八月二十七號那天,你們遠芯是不是也增持了不少恒生指數成分股?”
“沒有沒有,我們那時候窮著呢,壓根不敢抄底。”蘇遠山接連謙虛,而且笑道:“我們畢竟是一家科技企業,一切以技術優先。”
李老爺子對蘇遠山的“窮”字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那么,小蘇先生,你們對新加坡,是否也有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