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閔澤之中,高低深色的蘆葦分布在淺水和沼澤中,其中有的連成一片,延綿到遠方的天際。
坐在馬車上的洛蘭希爾看著那道路旁水澤,其水面浮游著不知名的蟲子,有的像蜘蛛一般,在水面行走。而水底偶爾也有怪魚噴出細水柱,將蘆葦上的昆蟲擊落水中,然后吞食。
車輪碾過雜草密布的路面,有時也會有一兩條蛇出現,被前方行商驅趕,挑到道路一邊,并不殺死。隨后這些蛇也快速游進草叢中,不見蹤影。
臨近天黑時,天空的云昏沉沉的壓下來,讓人感到很是悶熱和煩躁,一些蜻蜓低空飛行,掠過蘆葦叢和水面,尋找著食物。
這時少女也算明白,為什么大家都說閔澤難行,毒蟲眾多。如今他們走的這條路,還是山內居民和行商多年開拓和維護過的,若是胡亂穿行,或許一不小心就會踩進某個沼澤地中,然后整個人陷入淤泥中,想爬也爬不出來。
就在她想著事情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這段路確實不好走,不過穿出去就好了。”于百仇騎著匹老馬,跟上少女所在的馬車。在他身后,還有一只小毛驢快步前行著,其背部正馱著洛蘭希爾的箱子。
“嗯,于叔叔當時是怎么進來的呢,也是和行商一起嗎”
“那倒不是,我當時是托一位老朋友,搭乘鳥進入這片山澤的。”
“沒想到,這位大兄居然敢乘坐鳥,真是有勇氣。”旁邊隨車隊前行的一位行商聽了,有點佩服的看著于百仇。
“鳥怎么了?”少女好奇的問。
“鳥是一種異獸,約三人長,成年后可搭乘一兩人,喜夜間飛行。”一位年約20多歲的男子介紹起來,他穿著皂灰色的外衣,此刻正在前方駕馬。
“聽起來好像沒有特別的地方,為什么說很有勇氣呢。”洛蘭希爾繼續問道。
“鳥可以搭乘,但其數量稀少不說,飼養起來也頗為不易,但最令人頭疼的在于兩點。一是其叫聲驚懼,令人膽寒,容易驚擾他人,招惹麻煩,二是其身攜惡臭,常人難耐,沾染之后,要大半個月才會慢慢散去。”
之后這位行商逐一介紹起來。作為走南闖北的商人,對于各種托運和騎乘的異獸,自然也是了解頗多。
“這位老哥說的沒錯,鳥確實不招人喜愛,但有時沒那么多錢,也只好不講究了,哈哈。”
“這位大兄倒也灑脫,哈哈。本來也是,咱們這些奔波的人,只要保得平安,比什么都強。”
“鳥雖然不招人喜歡,但也有數個好處。因為其喜夜行,能夜視,晚上可以避開許多飛天的異獸。另外叫聲驚懼,可以嚇退許多弱小的山中精怪,身攜惡臭,即便是某些強大異獸,也不愿食用鳥,而是小心避開,以免招惹臭味。”
“如此一來,乘坐鳥也是個安穩的選擇,就看你能否忍耐了。”
“原來如此。”洛蘭希爾點點頭。
“如今山中的異獸很厲害嗎,之前天地驚變,難道這些異獸沒有受影響嗎?”
“有受影響,但比我們人要小一點。它們大多恢復過來也快。”
“異獸使用天地元力的法門頗為原始,雖然在人看來很粗糙和浪費,但這種粗糙反而受外界影響較小。再加上它們本身體格鱗甲強大,遠超凡人,這幾年里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時間四處為虐。”
“不過這位小姐倒也不用過于擔心,如今各大派系,以及其王朝內的軍門,也逐漸恢復了元氣,慢慢開始鎮壓了。相信再過幾年,就會恢復昔日的安定。”
隨著商隊行走兩天后,洛蘭希爾也逐漸和這些行商熟悉起來,偶爾會聽他們講講外界的事開拓下眼界。
隨著天色慢慢全暗下來,隊伍也抵達了今天的扎營地,那是塊巨石旁的空地。巨石大概五六人高,下面的空地中還殘留著不少黑灰和碎石,似乎是之前來往的旅人留下的。
“就是這里了。”一旁的大漢吆喝一聲,隊伍逐漸停下,然后開始扎營。
夜晚,一群人圍在火堆旁,熱著今晚的吃食。洛蘭希爾也拿出荷葉包好的馕餅,放在火堆旁的石頭上,慢慢烤熱。
“不喝點水嗎,干吃很難下咽的。”于百仇端著酒壺盤腿坐下。
“嗯,差點忘了。”洛蘭希爾轉身回去,走到自己那頭小毛驢旁邊,打開其背部的箱子,取出一壺清水,這是白藻給她裝的。
見這位小主人走近,這只灰色的小毛驢叫了一聲,頭微微轉過來,看著少女,鼻子中還時不時喘出熱氣,似乎在嗅著什么。
“乖,小灰。”
少女蹲在一旁,摸了摸這只還沒完全成年的小毛驢。小手撫過那背部的皮毛,有點粗糙但又順滑的感覺,其毛發不臟,看著還有點蓬松。
如果晚上睡覺也背著箱子肯定很累吧,少女心想。于是解開小毛驢背上的帶子,將箱子取下,放在一旁。
解開背上的東西后,這只小毛驢歡快的叫了一聲,轉過頭在洛蘭希爾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又伸出溫熱濕潤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好啦,不要添了,沒有鹽分的。”少女站起身來,摸了摸小毛驢的頭,然后拿著水壺和瓷杯回到火堆旁。
這時火堆旁的人們已經三三兩兩吃起東西來。
他們當中,有的是用小鐵鍋煮著米粥和熏肉,也有的在火堆下埋紅薯,準備烤熟吃。不過令洛蘭希爾驚訝的是,還有一串蟲子插在火堆旁,不斷的烘烤著。
看那串蟲子的模樣,似乎有些像蚱蜢,又似乎像蟬,有點奇特,在火焰烘烤中逐漸焦黃,其中還泛出淡淡的油光。
“要嘗一個嗎,這位大小姐。”一個有著腮胡子的大漢見少女好奇的模樣,笑著問道。
“不不,我還是吃自己的東西吧。”少女連忙擺頭。
果然蟲子還是不想吃啊,盡管確實富含蛋白質。
“哈哈,要多嘗試些才行,這荒野處,有蟲子吃其實也是件幸事。”他大笑著坐下,將木簽拔出,然后一口一口嘎嘣脆的吃起來。
其他人看了,也三三兩兩笑起來,隨聲應和著,說著行商途中的趣事。他們當中,大多是3040歲左右的壯年,少數幾位算賬和辨貨的年紀大些,大概5060歲。
身上穿著的衣服也多為耐臟的皂灰色,頭發有的扎起,插著簪子,也有的散開,簡單的披在肩頭,只有粗略的發帶收束。
聽他們自己說,其老家也來自各個不同的地方,許多都是在商隊干了近十年以上的老人。有的干脆一家幾口人都在商隊中,男的趕車拉貨,女的負責叫賣清點,四處奔走。
“雖然辛苦了些,但還算是不錯的營生。再過幾年跑不動了,估計就回老家蓋個房子養老,抱抱孫子。”一位大嬸是如此說的。
洛蘭希爾抱著膝蓋,坐在火旁,將水倒入瓷杯中,蓋上蓋子放在火邊烘烤,然后看著大家時不時的交談,一旁偶爾傳來囚牛和馬匹的叫聲,在野外傳出老遠。
待餅熱乎后,她用荷葉包著拿起,小口的吃起來,偶爾還喝點水潤下喉嚨,以防哽著。
餅中夾著些咸肉沫,在餓了快一天后,吃起來格外香。肉沫中的鹽味似乎特別下飯,其中沾染的那點油渣,混合著烤的松軟的馕餅,吃在嘴中,有種特別的滿足和暢快。
不知不覺中,少女便吃完了一個馕餅。看了看空下來的手心,感受了下腹中的歡喜,她決定再去烤一個。
吃完飯后,隊伍圍好車隊,然后坐在火堆旁繼續閑聊起來,而一旁則有部分人先去睡覺了,他們之后會起來守下半夜。
十幾人坐在火堆旁談天說地,講著最近聽說的一些新鮮事。
“據州城里的府報說,幾個月前六龍之司精銳盡出,奔赴各道各州,召集當地天下各派,鎮壓妖邪。如此之后,我們行走各地也會安穩幾分。”
“不過天下一百三十四洲,即便六龍各司皆是精英,分到各地恐怕也只是少數幾人,還是得依仗各地大派的配合協助。”
“我們這刈雷七洲內最出名的幾大派,彼此之間向來矛盾不少,想讓他們通力合作,估計還是有些困難。”
“哦,七洲內有哪幾大派呢。”于百仇好奇的問起來,他也想幫洛蘭希爾對比謀劃下。
“這個本地人應該都很熟悉,最大的是‘赤仙教’、‘玄衣宮’、‘銀苗寨’這三家,小的也有些名氣的則是‘竹山院’‘湖米幫’‘蠻山洞’‘黃酒廟’這幾家。”
“其中較大的這三家不光是在閔洲,它們在刈雷七洲內各地,也都有分支分堂,還掌握著少許桃源福地,其中產出的仙家材料也被他們把持。”
“赤仙教、銀苗寨這兩個你們估計也寨子里也聽過,玄衣宮的話,或許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玄衣宮出自上古時的有辛國,當時的國君派春官之長,登黃海之山,祭五德之廟,叩拜七凰應天真焰府君,最后請得玄鳥鸑鷟降世。”
“作為黑德之鳳,玄鳥調動山河龍脈,將刈雷七洲的毒蟲沼澤盡除,化作肥沃宜人之地。此后有辛國大興,舉國上下皆奉玄鳥為尊,列為國祭。而玄衣宮,便是當年聽奉玄鳥之祭司、大巫的后裔。”
“他們這一派,擅長調引風水龍脈,精通刑律,手段剛直,門中弟子不少在朝中擔任秋官,主導刑法,監察各司。”
“在民間,或許‘赤仙教’‘銀苗寨’知者眾多,但在朝中,‘玄衣宮’則頗有名氣。而要不是他們,估計大家問起刈雷七洲來,想到的只有荒蕪、毒蟲,沼澤,偏僻,這幾個詞。”
之后幾人又說起一些其他事情,如最近各行貨物的價格漲跌,氣候變化之類的。而洛蘭希爾倒是對‘玄衣宮’稍稍感興趣起來。
聽剛才大家所述,‘玄衣宮’應該是五德之一,玄鳥的嫡傳。但和其他四德不同的是,玄鳥這一脈,并沒有發揚光大,支脈眾多。而僅僅只有‘玄衣宮’堪堪流傳下來。
要知道這些天里,她聽于百仇和白藻講解外面的世界,其他四德的分支,可是繁盛無比,在三十六上門中,占據大半。而‘玄衣宮’連三十六上門都不是,只能依托于金雀花王朝,才得以傳承下來。
“蘭小姐有想好去哪里嗎?”見這位少女發呆,于百仇也轉頭過來問道。
“還沒想好。”
她有點怕蟲子,不想去赤仙教。銀苗寨比較封閉,一般只收親族,不招外人。玄衣宮聽著有點壓抑,她也不想去做法官刑警之類的工作。
果然還是得找個悠閑的門派,最好是主營種田修身的,能摸摸魚就好了。少女心中不知為何,冒出這樣的想法。
“果然有志氣,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嫡女。”于百仇聽后,則是另一番想法。
在他看來,這位大小姐根本看不上小小的玄衣宮,要去也必然是地處仙家洞天中的三十六上門。
這么看來,還是他眼界狹窄了,老是把目光放在刈雷七洲內。想想也是,以這位少女的天資,去哪家不是核心嫡傳呢,或許要不了幾年,就會成為一派之長,執掌山門,震驚天下。
距那次天地驚變后,已過去六年。而目前根據各個州府的風聲,當今天下頂尖的一批高手,也才隱隱登上七層天梯。而其人數,最多也不過十來位。
這個數字聽著似乎很多,但要知道,金雀花王朝內有著近10億子民,天下王土自北海寒濱,到南方白冰之海,延綿一百多洲。在天地驚變之前,登上九層天梯的上仙約有五十多位。
在如此龐大的基數下,依靠著名門大派豐厚無比的資源底蘊,才捧出這十幾人,已是極限。而如今塵埃還未落定,所以競爭依然還在繼續。
夜漸漸深了,商隊中的各人逐漸回到帳篷睡覺。洛蘭希爾也躺在一個小巧的帳篷內,睡在柔和的淺灰色毛毯上,慢慢進入夢鄉。
時間無聲流逝,到了半夜時,漆黑的帳篷內又泛起微微的光華。少女的額頭上,太陽和月亮的團隱隱滅滅,此起彼伏,而少女的發絲隨之顏色變幻,宛若流光。
這樣隱秘的爭斗,一直持續到后半夜才逐漸結束。而隨著其結束,洛蘭希爾的發絲也恢復成黑色。
于此同時,她在沉睡中又開始經歷一個悠長無比的夢。夢中的那個少女穿著一身石榴紅的長裙,行走在山野間,偶爾回頭,露出安寧祥和的笑容。
這位少女手中持著一串成熟的漿果,身后是一片片金色的麥穗原野,豐饒的波浪一直蜿蜒到無窮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