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地域,北幽隧道中轉隘口,格爾索恩十里衛城。
就在上方的米納斯提里斯守衛戰將無盡荒野打成一片焦土時,在這座由澤蘭迪亞陰奉陽違暗影女王的命令,為北幽隧道的修建暗度陳倉建造的這座小型衛城中發生的戰斗,卻呈現出了與地表那硬碰硬的壯烈戰爭截然不同的境況。
也許,自從這群卓爾當年被精靈主神柯瑞隆放逐至地下后,就已然漸漸將當年黑暗精靈席卷半個大陸攻城略地侵略如火的作戰風格與他們往日的榮耀給一同遺忘了。
她們如今最擅長的,是游蕩、潛入與刺殺!
如果不是來自賈迪爾主母狄莎娜的提前預警,恐怕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暗殺者狂潮襲來時,這座衛城將沒有人能幸免于難。
而即便是提前收到了警報,在格爾索恩游蕩者們第一波襲來時,這座十里衛城的澤蘭迪亞守軍們依舊遭遇了重創。
這場發生在地底尚未被更多人注意到戰爭幾乎從開戰之處,就直接陷入了最吊詭、最陰譎也最冰冷殘酷的街巷白刃戰!
這么多年的接觸下來,卓爾們太了解澤蘭迪亞那些煉金熱武器對集團軍的殺傷力了,自然主動避開了這個短處,采用了自己最擅長的潛入式戰法。
衛城守軍的炮擊陣地完全失去了原本應有的作用,這些由澤蘭迪亞第六、第七龍眷騎士團與三萬霍格礦業礦工們組成的軍團就在這樣的境況下,與這些陰險的卓爾們在斑駁的街道里,陰暗的下水道里、長長的北幽隧道里抵死廝殺了整整十五天之久。
很多士兵在將自己隨身攜帶的食物與水耗用完后,就徹底進入了絕食狀態,這也是豺狼人大統領霍茲親自下達的命令。
因為牧師和法職者們是第一時間被刺殺傷亡最多的,缺乏這些后勤支援士兵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城里尋找到的食物與水,有沒有被下過劇毒!
已經連續三天滴水未進的霍茲將滿是創口的身軀倚靠在轉角的墻壁上大口喘息著,而僅僅是這個動作,肺里也滿是火辣辣的痛。
他倒是并不是害怕普通的毒劑,早在三十年前月影戰爭后就晉升傳奇并獲得星界之軀的他,對于普通毒素的抗性同樣高的離譜。
只是到了后來,他都沒有那個時間去找水喝。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被一個幽暗地域最可怕的存在盯上了...
格爾索恩曾經與現在的統治者,暗影女王———西涅雅。
噗嗤。
霍茲深吸口氣,滿臉無奈的看著穿透了墻壁自腹部透體而出的兩把匕首,咳出一口粘稠的血沫,眼中的血絲更加濃厚,罵罵咧咧道:
“瑪德!西捏雅,你這個陰險的卓爾小娘皮,居然在匕首上涂精力藥劑!也虧你想的出來!
“你特么別被我逮住!我霍茲非干爆你不可!”
說著他就猛的一肘轟碎了身后的墻壁,可是墻后的那名卓爾卻早已化作陰影隱去了身形,只留下一串若有若無聽不清方位的嬌笑聲:
“有膽你就來啊。
“只是,哪怕是星界之軀,在被我放了這么多天的血后,你的恢復能力,又還能撐住幾次呢?”
她的話才剛剛說完,就接連有幾只連珠箭射進了豺狼人的胸膛里。
霍茲緩緩抬頭,就看到街道盡頭的塔樓上,一名手持大弓的卓爾射手正立于其上,默默的看著他,宛如獵人正在審視獵物一樣。
卓爾傳奇射手,艾卡瑞雅!
待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霍茲的心頭就沉了下去,這意味著...在衛城城破,伊格被迫回防地下澤蘭迪亞并組織第一魔研所撤離后,一直在默默為他拖住這名難纏射手的老搭檔泰格...
多半已經...比他先走一步了...
不僅如此,不知從何時開始,整個十里衛城靜悄悄...
而越來越多卓爾們出現在大街小巷,出現在殘破的建筑上方,對這頭銀色的孤狼舉起了長弓與勁弩。
霍茲卻是截然無視了這些潛在的致命威脅,面色恍然的環視著大街小巷已經盡數戰死的麾下們,當即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慘淡卻又寬慰的笑容:
“都是...好樣的...”
正如暗影女王所說的那樣,甚至還高估了,即便擁有著星界之軀超強恢復力的他,在卓爾們無休無止的圍攻襲殺之下,也已然到了極限。
尤其是在精力藥劑的作用下,那些已經開始無法愈合的傷口因為神經過度興奮持續蠕動涌出著血流。
于是他知道,他只剩下一擊之力了。
他那雙狼眸死死的盯著重新出現在街道盡頭的暗影女王,取下腰間一直舍不得動的酒袋,往口中猛灌了一口,然后將剩下所剩不多的酒水的全部淋在腦袋上。
“為了提比利烏斯冕下!嗷嗚!!!”
霍茲仰天發出一聲響徹在整個衛城上空的狼嘯,便于所有默默看著這一幕的卓爾精靈眼中,拖著那柄大的夸張的斬馬刀,大步流星的朝著他依舊無法戰勝的暗影女王昂首沖去!
而這一次,暗影女王西涅雅似乎同樣看出了他的窮途末路,沒有躲開,就這么站在街道上,望著朝著她獨自沖鋒而來的傳奇豺狼人戰士,眼中流露出一抹感慨贊嘆。
她曾聽說過這頭豺狼人的履歷,在八十四年前,還不過是黑龍坎革維安麾下一頭默默無聞的豺狼人督軍。
而在短短不到一個世紀的今天,卻已經在那頭銀龍的麾下,成長了如今連她都要慎重對待的難纏對手。
不過,終究到了結束的時候,解決掉他,就輪到地下澤蘭迪亞那幫突然冒出的黑龍們了,她還得留出些體力,去對付那位同樣難纏的腐毒女士。
于是面對著已經沖到半途眼露決絕的豺狼人勇士,這位小個子的暗影女王抬起了手,然后下壓。
伴隨著她的命令,已經占據了衛城所有高地的卓爾射手們在以傳奇射手艾卡瑞雅的率領下齊齊松開了弓弦。
下一刻,宛如傾盆驟雨般的箭矢就從四面八方朝著這頭銀色的孤狼攢射而去。
望著迎面而來的箭雨,霍茲只能全力揮舞起手中唯一可以憑依的斬馬刀不斷揮砍著,而即便如此,就像是拿著雨傘的行人在臺風天下也做不到滴水不沾。
叮叮鐺鐺!
噗噗叮叮噗!
密集的箭矢射在殘破鎧甲上破碎彈飛的聲音、透過破損缺口射入肌肉肌理間的悶響持續不絕。
可身軀變得越來越沉重的豺狼人統領那雙眼中,只有街道盡頭的敵人!
當他越過大半個街道臨近暗影女王還有三十尺時,這頭豺狼人幾乎已經被扎成了刺猬,可令卓爾們震驚的是,對方竟然不僅仿佛沒事一般,速度還越來越快。
三十尺之距,對于一名傳奇戰士來說,不過是個沖鋒的瞬間!
“啊!!!”
霍茲腳下的石板當即龜裂開來,可就在他即將沖到西涅雅的身前時,街道兩旁卻是忽然射出了幾十上百根尾后連著鐵鏈的弩箭。
為了對付這頭傳奇戰狼,卓爾連攻城用的弩車都用上了。
就在霍茲的斬馬刀即將斬在暗影女王的腦袋上時,霍茲就沮喪的發現,在那重重宛如銀色蛛網般鎖鏈的束縛下,他的戰刀,再也無法寸進,當即露出一個灑脫的自嘲神情:
“終究...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嗎?啊哈。”
“不...如果在絕對公平決斗的境況下,也許,你能做到與我同歸于盡,豺狼人勇士。”西捏雅有些感慨道。
“咳咳,你們卓爾,什么時候有公平決斗這種東西了?”霍茲眼中滿是譏笑。
這位暗影女王看著即將逝去的豺狼人戰士,腦海中仿佛回憶起了書籍中記載的,幾千年前她們祖先還是暗黑精靈的時候,的確是有這種榮耀決斗的。
于是西涅雅不在解釋,而是在環顧一周后道:
“那名月精靈呢?”
霍茲當然知道對方指的是誰,當即露出寬慰之色: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路西菲爾,正奉主人之命,在泰瑟爾率領精靈們抗擊天災呢。”
西涅雅眼中露出釋然,自然明白那頭巨龍的安排,多半是為了那位‘神眷者’免于在這種境況下,飽受心靈的煎熬與羅絲神后的詛咒吧。
不由感慨道:“你的那位主人...還真是溫柔呢。”
又在心頭補充了一句,可對于她們這些敵人,卻狠心的有些可怕。
當年于耐瑟魔法船中的那一爪,險些讓她當場去深坑魔網報道。
“是啊。”
霍茲笑了笑,正準備讓對方給自己一個痛快時,卻突然露出一個愕然激動的神情,愣愣的看向對方的身后,然后滿是歉意的垂首道:
“抱歉,主人,我終究沒能帶著兄弟們守住這座衛城...”
“不...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多虧了你們,澤蘭迪亞無恙,霍茲,我最忠于職守的戰士啊,安心的睡會兒吧,剩下的,都交給我。”
“那...我就放心了...”
這頭終于達成了任務與執念的豺狼人大統領,長吁出了胸膛中一直憋著的最后一氣,沉重的狼首無聲垂落,就此陷入沉寂。
而聽到這從身后傳來的熟悉聲音時,暗影女王西捏雅突然面色慘白,身軀更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
她本能的轉身,就要潛行至陰影中,可她才剛來得及動作,就被一只巨大的龍爪緊緊拽住,那從四面八方碾壓而來的可怕力量當場就讓這位暗影女王嘔出一口粘稠的血漿。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看到了這頭時隔七十六年再次相逢的夢魘...
只不過,這一次,對方是以銀龍的本體形象出現...
他...實在是太龐大了...就像是一座巍峨肅穆的雪山,壓的她完全喘不過氣來。
于是她明白,對方在時隔七十六年后,終于在眺望了無數條道路后,攜著十一個傳奇職業專長,以前所未聞的霸道姿態,一舉碾入了傳奇這座‘脆弱’的大門里。
而僅僅是這一步,就已經成了她面前難以望其項背的絕峰...
甚至...此刻的她,就像匍匐在世界之脊前的螞蟻一樣,完全無法看到對方的力量盡頭在哪里...
遙想到當年對方還需要偽裝成卡爾薩斯的身份,不由感慨萬千。
這...就是真正的天才...方能觸及的極限領域嗎...
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命運的西涅雅當即露出釋然的笑容,望著眼前的龐然巨物道:
“提比利烏斯,當年的事情,我并不怨憎與你。
“回歸格爾索恩統帥卓爾進攻澤蘭迪亞,也并非我的本意。
“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們這群卓爾,誰不想跟幽燼城的那群黑龍一樣,依附著澤蘭迪亞過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呢...
“一切,不過是我神...羅絲蛛后的意志...
“而我們,不過是一群蛛線下的可憐玩偶罷了。”
李維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顯得意外,頷首道:
“好,我知道了。”
然后爪中無聲握緊,鮮血四濺中,唯有一顆小小的腦袋自扭曲破碎的身體上脫落,墜入塵埃。
這位曾在幽暗地域統御了整整一個時代的暗影女王,就此隕落。
而親眼目睹這一幕早已被嚇的面無人色的傳奇射手艾卡瑞雅,與一眾卓爾戰士當即做鳥獸散,朝著格爾索恩頭也不回的逃去。
李維對著這群潰散卓爾的背影吹了口氣。
于是整個格爾索恩這層層域如同冰河時代來臨,伴隨著咔嚓咔嚓的凍結聲,大半座衛城、城外的十里荒原、乃至荒原對岸屹立千年的格爾索恩城,都在這記無聲的吐息之下,化作了堅冰,大地之上,傳奇弓射手艾卡瑞雅與那些卓爾們,如同冰封的兵馬俑群一樣,寂靜而立,眼中依舊殘留著無聲的震撼與絕望。
仿佛做完這記微不足道小事的李維終于緩緩回首,如同鋒刃般的利爪劃過眼前宛如蛛網般的鎖鏈。
噗通,豺狼人大統領霍茲的尸體竟是沒有倒下,而是單膝跪地,身軀筆直。
像是即便是死去,也不想匍匐在這些卓爾身前...
又像是,生前對自己主人的最后一次覲見之禮...
李維將霍茲的軀體拾起,緩緩的飛起,又自十里衛城北幽隧道隘口前的烈士紀念碑前落下。
在那里,一名白發蒼蒼的老矮人手持著斧與錘,無聲依靠在紀念碑前坐著,雙眼依舊瞪視著前方,而在他身后紀念碑上,還殘留著一道并不高的干澀血痕。
而在他身旁,還有一頭早已被亂刀捅成篩子般卻依舊侍衛在左右的食人魔戰士。
正是年事已高的灰矮人泰格和他當年的礦洞打手食人魔哈撒。
他們此刻的樣子,像極了李維在澤蘭迪亞黃金礦工兄弟會前第一次遇見時他們的樣子。
那時的老矮人就想這樣,宛如一位地下國王坐在他的王座上一樣,瞪視著眼前鬧事的礦工們。
只是此刻的他們,再也沒有了聲息...
李維將他們的尸體拾起,和霍茲一起平放在了烈士紀念碑上,然后轉身朝著格爾索恩城飛去。
就在他走后不久,接連三道金色的光點自烈士紀念碑上騰起,緊接著,整座已經陷入寂靜的十里衛城也升騰起了無數螢火,跟著他們,朝著銀色巨龍的背影附驥而去。
已經成一座冰封世界的格爾索恩城內,唯有賈迪爾家族安然無恙,可即便如此,這座宅邸內同樣滿是血色,如同祭奠邪神的儀式場一般,無數卓爾的尸體橫亙在院子里。
而在大門前,樹立著幾十座木架,而在木架上,則是幾十具卓爾被無聲的掛在上面,看其血肉模糊的樣子,難以想象她們死前究竟經過了怎樣的酷刑折磨。
其中正中的那具,正是為澤蘭迪亞通風報信的狄莎娜。
當李維降落在這里時,竟是發現她居然還未死去,而是用那雙黯淡卻依舊殘存著一絲光亮的眼瞳愣愣的看著他。
這位可憐的卓爾,終究沒能好好保護好自己與族人。
“你...怎么這么傻。”李維用指尖緩緩撫了撫狄莎娜臉上的血痕。
狄莎娜那如同破風箱般的胸口急劇起伏了幾下,傻笑道:
“我...也不知道啊...也許當年從你出現在面前的那一刻其,我就被嚇傻了吧...
“哈哈,開個玩笑,也許,是你當年對路西菲爾許諾并一步步在兌現的那個美夢,對于我們卓爾來說,太過美好了吧。
“美好到,哪怕明知道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也不愿看到它被邪惡與暗黑所吞噬...”
李維無言以對。
他又怎么會感受不到,對方那玩笑般言語中,藏著的那份...來自卓爾姑娘,自知骯臟與地位懸殊的...那份卑微至塵埃的愛意與歡喜...
看著依舊只能沉默的對方,狄莎娜笑了笑,請求道:
“我能求你件事情嗎?”
“嗯。”
“你能變成豺狼人霍格的樣子,賜予我安寧的沉睡嗎?我...好痛啊...”
李維的眼瞳微顫,緩緩點了點頭。
于是他變成了八十四年前的初見的樣子,用一把劍,刺入了對方的心房。
“啊...”狄莎娜終于得到了解脫,一只盯著李維看著的眼瞳,依靠著他的胸膛,緩緩沉睡下去。
“蜘蛛神后羅絲是嗎?我...記下了。”
說著,李維緩緩抬首,仿佛透過無盡的虛空阻隔,默默與位于無底深淵第66層深坑魔網中掛在巨大蛛網上正對他露出殘忍微笑的蜘蛛神后羅絲對視了一眼。
然后竟是將狄莎娜的尸體摘了下來,吞入了口中。
那一刻,他終于感到了來自蜘蛛神后的怒火。
可他...早已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