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布林河面上,數以百記的商船正順流南下。
他們正是愛爾琳妮口中的,自銀月城出發的‘百商聯合討債團’。
老約翰身為只擁有一間家族傳下小糧鋪的底層商人,自然是買不起船的。
他只能租賃。
他先是狠心以自己的店鋪為抵押接了一筆高息貸款,囤了一些銀月城北地的特產,又在吉米糧行租賃了一間船艙。
這樣的話,他到時候就可以用這些貨在汲水城售出賺取一筆利潤,然后用這筆增殖過的錢,再去批發來自安姆的糧食帶回銀月城出售。
如果中途路過米那斯提力斯,能夠將那筆‘購房意向金’贖回的話,那便再好不過了,這樣他就能囤更多的糧食。
這也是絕大多數像他這樣的小商人們的常規操作手法。
受銀月城冬日‘糧價大跌事件’的影響,他們不但沒能在這次糧荒危機中大賺一筆,反而很多不斷吸納高價糧的糧商賠的底褲都快沒了。
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由于北地農場遭到獸人踐踏后,銀月聯邦總體上來說,在今年依舊是缺糧的。
這意味著被低糧價套牢的他們,可以等糧價回升后,再慢慢割肉回血。
他們并不是不想再聯手推高一次價格,但冬日過后,至高法師艾拉斯卓忽然頒布了一個法令,直接限定了他們每家的庫存數,并頒布了相應的懲罰手段,就此絕了他們的某些心思。
但上層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點回旋的空間,否則怕是真有人要破產了。
就比如老約翰這種。
在那些大商人眼中,像老約翰這樣的小糧商,若不是祖上好歹有個開拓騎士頭銜,一直受到杰羅騎士長的照拂,并與銀月城里的不少小貴族還保持著些許聯系,說不定早就把自己玩脫了。
事實上自家事自家知,老約翰的糧鋪早已經在破產的邊緣了。
在絕大多數同行眼中,老約翰作為一名商人,都是絕對不合格的,甚至可以說是行業里的笑話兒。
因為...他不夠心狠!
甚至在商人圈子里,商人們私下都稱呼他為‘老實的約翰’。
老實這個字眼兒放在商人身上,可不是什么褒義詞。
作為一個破落騎士家族,老約翰一家騎士跟貴族真沾不上太大的邊,遇到一些相熟者的請求,老約翰也依舊會救濟。
其中最有名的事情,莫過于在自己好友瓊斯死在獸人手中后,他接手了對方的兩名孩子,卻一分遺產都沒分到,商鋪房產什么的,都被旁系親族一股腦兒瓜分了。
原本理論上,他是可以通過手上的兩個孩子去爭取這些遺產的。
為了這事兒,他那彪悍的媳婦兒還和他吵了一架。
結果瓊斯家那兩個早熟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擔心他夾在中間難做,于是那天偷偷報名了精靈商人李維斯的移民申請,從此沒了音訊。
因為這件事情,老約翰一直感到很內疚。
“凱文,安娜,你們還好嗎?”
老約翰扶著船舷木欄,有些出神的自語著。
這也是他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那就是找回那兩個孩子。
他們明明還那么小,就算移民到一個新領地,能照顧好自己嗎?
就在這時,河對岸的永恒荒野中突然騰起一道熾烈的光,如同第二個太陽一般。
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那道蒼涼而痛苦的咆哮聲。
這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一時間議論紛紛。
“怎么回事?那是魔法嗎?”
“不太可能吧,那么大動靜,如果是魔法的話,難不成是傳奇魔法?”
“還有那叫聲,似乎是巨魔的?”
“所以才被叫做荒野啊,我也是信了他的鬼,精靈就沒一個好東西,在這種地方新建領地?光是巨魔們光臨一次,就要破滅一次。”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似乎更堅定了商人們退意向金的想法。
幾個小時后,這些商人終于抱著忐忑的心情在瑟布林河西岸,發現了一座還未完工的碼頭。
而在碼頭正上方,還掛著一條正隨風飄飄的橫幅,上面寫著:
“米那斯提力斯熱烈歡迎各位業主視察訪問。”
與此同時,港口那邊還有兩個人影在那兒揮手示意他們靠岸呢。
“.”這些來自銀月城的商人們頓時就無語了。
感情對方已經猜到他們這群人會反悔的嗎?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原本還擔心李維斯那家伙在摟錢后直接跑路呢。
但即便是這樣,站在甲板上望向碼頭后荒涼的大地,商人們也是一片蕭瑟。
這...就是所謂的米那斯提力斯嗎?
還有比這更荒涼的領地嗎?
而且如果他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在他們印象中,那副所謂的米那斯提力斯一期房源示意圖上,這碼頭后,至少該有一片作為庫房和交易中轉的商業街區吧?
“你們的領主李維斯先生呢?煩請通報一聲,就說我們這些業主想要見他。”
在眾人下船后,商人中為首的一名胖子就迫不及待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愿。
此次商人聯盟中,吉米也算是比較具有財力的頭部商人之一,吉米糧行也不過是他們家族產業中的一部分。
相比較起‘老實的約翰’,‘狡猾的吉米’則是一位典型唯利是圖型的商人。
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驅使,他什么都會做。
就像上次北地農場遭劫時,大批難民涌入銀月城尋求救濟時。
吉米就派出了不少糧行中的伙計去所有市政廳的賑濟點排隊領糧,結果導致不少同行有樣學樣,進一步加劇了銀月城儲備糧食的短缺,并間接推高了糧價。
可以說如果沒有李維插手的話,吉米應該可以說是整個銀月城最大的贏家之一。
結果李維當時在銀月城大筆撒糧畫大餅的手法,直接導致整個銀月聯邦的不斷堆高的價格雪崩...
正因如此,以吉米為代表的商人團體,理應有足夠的理由憎恨李維的。
哪怕是在藍星,也有‘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的說法。
但在商業上,商人們往往又會對權貴和更有實力的商團有著天然的畏懼。
至高法師‘艾拉斯卓’的親自接見與官方的承認,加上突然獲得銀月城底層民眾擁戴的高聲望,都讓李維的身上有了一層讓商人們望而卻步的光環。
而商人都是逐利的。
所以當已經表現出了海量財力與地位的李維拋出那個領地計劃后,再加上還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過的營銷手段后,這些商人在從眾效應下直接上頭也就不難理解了。
試想一下,一座即將竣工的領地和新城邦,嶄新的商鋪,更廣闊的資源集散地。
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嗎?
結果就被冰冷而殘酷的現實狠狠打了臉。
面對這強忍怒火的胖商人,盾戰士斯嘉德和牛頭人雷恩這兩位‘看門大爺’對視一眼,俱是忍著心中的笑意。
還是斯嘉德輕咳了兩聲,上前一步對著眾人躬身一禮,照著早已擬好的劇本滿臉歉意道:
“首先,我在此代表領主李維斯冕下,對諸位表示萬分的抱歉,相信你們也看到了,其實我們的領地,還處在最初始的拓荒階段。”
這一出,幾乎是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的。
這就像是有人以啥名義騙了你一筆錢,等到你去找他時,對方滿臉歉意道,噢,這項目啊,才剛動工呢。
商人們頓時喧嘩起來。
“你們這是欺詐!”
“就是!還錢!還我血汗錢。”
面對群情激奮的商人們,早有預料的斯嘉德對此并不著急,就這么笑瞇瞇的等著他們吵。
最終還是為首的吉米示意眾人噤聲,強忍著怒火,卻帶著一絲希冀問道:
“那你們領主的意思呢?現在把錢還給我們?”
“我們沒有錢。”
斯嘉德在商人們近乎要殺人的目光中攤手直言道:“確切的說,我們領地的現金,是不足以退給你們所有人的。”
不待他們追問,斯嘉德就說道:“所以我們領主,想要邀請你們到我們的營地上去看一看,瞧一瞧,說不定諸位在看到我們領地發展潛力后,又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這話聽得一幫商人直翻白眼兒。
心說你們自己都已經說了這塊領地還處在拓荒階段,要等到他建成?那需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五十年?
真等到那時候,他們骨頭說不定都化成灰了。
而且一處城邦又哪里是說建就建的。
當年的耐瑟漁村,若不是有幸得到耐瑟卷軸與精靈的支持,能否就此發跡,都未曾可知呢。
早就料到對方反應的斯嘉德繼續說道:
“我們領主說了,先邀請諸位去我們的領地看一看,如果最終還是不夠滿意的話,我們會嚴格按照契約進行賠付的。”
“你們連錢都湊不夠,還怎么賠付?”一名商人終于忍不住咆哮起來。
斯嘉德笑瞇瞇道:“沒錢,我們還有貨啊。”
“糧食?胖頭魚?肉干?”吉米第一個醒悟過來,身后的商人們也醒悟過來。
如果像是用李維斯在銀月城中掏出的那些糧食的話,只要價格壓到一定程度,他們還是有的賺的。
“你們自己過來看看就知道了,包您滿意。”斯嘉德笑著道。
一個多小時后,一群來自銀月的商人望著還是一片帳篷的營地,再次默然無語。
“還真特么是開拓狀態啊!”
即便是老實如約翰,望著還是一片平地的地基,與光禿禿的崖壁,再對比一下印象中示意圖里巍峨白城米那斯提力斯...
那反差,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里的營地建設的比他想象中的好的多,一行一列整整齊齊不說,甚至沒有任何異味。
老約翰觀察了一番,他們似乎還有專門的公共廁所、食堂和澡堂。
而在北方獅鷲山脈與瑟布林河最鄰近的隘口,甚至還建起了一座長達近兩公里的巍峨城墻。
這也是讓銀月城商人們唯一刮目相看的地方。
只要有了這堵城墻,至少可以保證,米那斯提力斯在面對獸人南下入侵時,甚至有著比銀月城還要可靠的防護。
不過前提是,這座人口只有兩萬左右的小領地,能夠湊出一只可以直面獸人的軍隊來才行。
但在這一點上,老約翰持悲觀態度。
銀月城發展了幾百年,在面對獸人時,依舊出于被動挨打疲于應對的狀態,想要單靠一堵墻就阻擋獸人的腳步,似乎并沒有那么容易。
而這也是絕大多數商人們共同的想法。
所以在這座所謂的‘新城’參觀一圈兒后,即便是原本還有些想法的商人,也絕了僥幸的想法。
而讓他們稍稍松口氣的是,李維斯那個小領主雖然依舊沒有露面,卻像是早就知道他們要來討債似的,早就發動了整個領地的領民門,在營地外,足足擺了一條街的小攤...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那些豺狼人攤販那堆積如山的皮貨,和灰矮人攤販擺好的一箱箱制式武器和防具。
在其他領民的小攤上,則是他們這個冬日里,響應領主的號召自制的手工藝品、在獅鷲山脈中打獵而來的皮貨和自制肉干兒。
而給他們的償還規則也很簡單:
只要在這條商業街上看到的東西,想要什么?按照約定的價格直接拿!
然后在他們的‘購房意向金’申請單上直接記賬就行,扣光后則現場進行解約。
這樣新奇的賠償規則和豐沛的物資,也終于讓原本怒意洶涌的商人們露出了笑容。
有錢賺,自然大家都好。
老約翰也露出了笑容,他小半年前忍痛入手了五張‘意向申請單’,如果全都在這里換成物資的話,應該能夠小賺三成以上。
但就在他剛剛花掉四張準備清掉最后一張的份額時,他突然發現這條街區上,居然還有賣魔法物品的攤位!
即便絕大多數都是最入門戲法級別的魔法物品,但那也是魔法物品啊。
而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攤位的主人...他覺得挺面熟的...
“凱文?安娜?是你們嗎?”老約翰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對和記憶中依稀有些相似的兄妹。
“約翰叔叔?”帶著只魔女帽的小安娜正在給其他商人推銷自己的得意之作,聞言抬頭就看到了約翰那充滿滄桑的面容,也是面露驚喜道。
“噢,天吶!沃金女神在上,終于讓我找到你們了。”
老約翰老淚縱橫的一把將兩個可憐的孩子擁入懷中。
只是凱文和安娜面面相覷,頗有那么一些尷尬。
他們總覺得,約翰叔叔想象中的和現實有很大的出入。
他們并沒覺得自己可憐,相反,他們現在過的很充實,甚至可以說是...很滋潤。
一番攀談之下,老約翰只覺得自己的三觀都崩了...
不可思議的指著安娜:“你居然成魔法師了?”
小安娜有些無辜的聳肩道:“嗯吶,如你所見咯。”
“那你能不能給叔叔優惠點兒...”老約翰擠了擠眼睛。
“.”凱文和安娜。
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個...
只是待老約翰掏出僅存的一張意向申請單后,眼睛微微一亮,本想讓他整個兌換給自己,但想了想,還是善意的小聲提醒道:
“約翰叔叔,如果您暫時沒那么急迫的話,我建議您,還是把它留著,另外,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
她到現在都記得早上菲舍老師給她發來的緊急通訊:
“小安娜,到我的倉庫里把那些失敗的破爛玩意兒都拿出來,有批肥羊馬上就要來營地了!
“記住!多收他們手中的‘購房意向’申請單!
“咱們家能不能一夜暴富,就看這一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