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軍進入太陽系的時候,靈研七子之首的澹臺靖先生,以及王景陽先生,其實都在地球現過身。我的幕僚告訴我,他們極有可能會在這里守株待兔,刺殺我。”布倫希爾特笑道。
刺殺雖然格調不高但很多時候其實也是有效的,靈研會的人更做得出這種事情的。當初地球叛亂時期,靈研會的創始人可是一人一劍殺入了帝國境內的。那樣的人,總不可能是想要去旅游的吧?
要不是神功還沒有大成,說不定還真就一劍一人殺入天域了。
在五十多年的叛亂中,蘭九峰的綽號可不是什么“真人”妥妥是“劍魔”啊“血手”啊“人屠”啊一類的。
所謂有其師便必有其徒了。別看靈研會門人總是自稱是與世無爭的道門中人,但在大多數了靈能者眼中,那就是一群一言不合就開干的暴躁老哥。
當晨曦天使號真的進入太陽系的時候,上到樞密院,下到普通士兵,便都紛紛達成了如此的共識:雖然已經有情報顯示,靈研會設在高原雪山中的道場已經人去樓空,但不能排除依舊有門人留在了地球,準備行大逆之事。
他們對帝國軍可能造成的傷害,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了共同體軍隊的殘部。
銀河帝國現在可以再失去了四五艘泰坦艦,但恐怕無法接受損失布倫希爾特這位年輕的女王。在不知不覺中,她現在已經被帝國民眾和貴族視為另一位伊雯雅大帝了。雖然選帝會議還沒有開始,雖然神祇一樣的皇帝陛下完全沒有要駕崩的樣子,但將這位年輕的女王視為最優人選的人,已經不在少數了。
如果靈研七子的任何一位出現在布倫希爾特的百米范圍內,帝國內部的輿論說不定是會逼她的衛隊成員都切腦袋謝罪的。
好在,現在現身的畢竟只是一個區區的李先生。
他是地球一位頗有名氣的民間武術家。他是原子拳道的傳人,他是菲娜·李的父親,便僅此而已了。
好吧,在菲娜·李小姐拿到雅歌彌獎的時候,她的名氣早就遠遠超過自己的父親了。
蘇琉卡王微微地垂下了眼瞼,視線在那個中年人自然垂在腰間的手掌上掃過。
那是一個武術家的手,不是戰士的手。
“您也是來刺殺我的嗎?”
他發出了無聲的嘆息,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借助著伸展的樹蔭來掩護自己的身影。
他撓撓頭,干巴巴地尬笑了兩行,但目光依舊坦然:“灑家雖然只是一介江湖散人,沒見過什么世面,但也有自知,真的是沒這個能力。”
他揚起了自己這醋缽般的拳頭,認真看了看,用力嘆了口粗氣:“是的,灑家確實沒有這個能力。雖然靠著列祖列宗的饋贈占了些便宜,懂得一些上不得臺盤的匿蹤法門,但若這要動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用惋惜。宇宙之靈讓您做出了聰明的抉擇。”布倫希爾特笑了。
魁梧高大的李先生把自己的拳頭藏在了身后,一本正經道:“好教您知道,殿下,王景陽那家伙確實考慮過在錦城多待一段時間。當然,絕非是為了行專諸豫讓之事,倒是擔心貴軍會毀壞這里的桑梓。”
“他已經準備死在這里了,是吧?”布倫希爾特一針見血。
威利斯·李先生咧嘴發出了尬笑聲。
“王先生也太沒有信心了。他當然有資格懷疑我這個侵略者,但卻不應該懷疑自己。他是個好人,不可能在錦城動手的,更不可能在這里動手。”
布倫希爾特看了看身后的墓碑,眼中似乎是帶著一點點委屈:“當然了,他們最終沒有出現,這讓我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重要。”
威利斯攤開手:“灑家和澹臺大師確實不熟……但因為是老鄉的緣故,畢竟能和老王說得上話,便勸告他莫要在錦城現身啊!啊哈哈,靈研七子比我這個平庸的靈能者重要太多了。相比起慷慨地赴死,活著繼續抗爭才是最重要的。他們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許多事情都比拳頭要重要。至于他到底是聽進去了,還是有自己的考量,灑家也就不清楚了。”
這個擁有強者發型的中年武術家,發出了爽朗的大笑聲。
“王先生當然是聽進去了。不過不是聽您的,而是余連的。”布倫希爾特把這個名字咬得很重,也是第一次有了一點點失態:“不是蘭九峰的弟子,也不算靈研會的門下,而分明是他們的合作伙伴。他在《防守萬能論》的后記里提到過‘存人失地’的道理,很顯然的,靈研會的大師們都聽進去了。”
提到《防守萬能論》,威利斯先生的表情就有點尷尬了,一看就是沒讀過。
不過,他還是昂首挺胸面帶榮光,甚至還拍了拍胸膛:“是的,我為他驕傲,也為我的女兒驕傲。既然是女婿勸的,便相當于是老丈人勸的了。灑家驕傲啊!”
布倫希爾特安橫了對方一眼,倒也沒覺得受到了挑釁,反倒是若有所思。
“可是,殿下畢竟是來了,若我們誰都不現身,卻也未免顯得咱們地球的靈能者不太敞亮了,便該落到我頭上了。”
“靈研會的大師們應該或者繼續抗爭,但您卻是值得一死?”布倫希特特抄手反問。
“灑家只是一介平庸的武人,確實沒什么天賦,一輩子都在專研自己的拳術小道。一生心得,也都交給靈研會的大師們帶走了。”他的語氣和表情依舊坦蕩,滿臉都燃燒著一種覺悟的炙熱。
不過,到了最后,他還是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锃亮的泛著金屬光澤的腦袋:“我畢竟是在這里長大的,錦城的山山水水都是灑家的主場,便總算是可以避開您的衛隊和天上戰艦的監視。灑家在這里等候了48個小時,總算是等來了您。可到了現在,卻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嘿嘿,您說得對,在我發現自己就算是動手也傷不了您分毫之后,就很尷尬了。”
他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懇求道:“要不,殿下,干脆您受個累,在這里把我打死吧。”
布倫希爾特的視線在對方蒲扇,嘆了口氣。
地球的一代宗師都是這種款的啊!
“我不會打死您的。”蘇琉卡王變戲法似的撈出了一個高腳酒杯,把剩下的老酒倒入了滿杯,遞給了對方。
李先生微微一怔,接著又感激地接過,一飲而盡。他應該真的很饞這口存了二十多年的老酒的,喝完之后還吧唧了一下嘴巴品位了半天,倒是一點不在乎自己的個人形象。
“您和靈研會的大師都不會在這里動手,我當然也不會了。本來我都要和菲娜小姐不死不休了,何必再給她增添一點爆發的可能性呢?”她直視著對方,把還剩下一點點福根的酒瓶擺在墓碑前:“其實,就算您不來,我也是會去找您的。討論一下關于黑月的過往……”
“殿下都知道了啊!”威利斯先生依舊毫無不意外,正色道:“是的,灑家就是黑月,正是帝國懸賞榜……”
“不,您不是。她才是。”布倫希爾特斬釘截鐵。
威利斯啞然,但隨后又道:“好教您知道,殿下,我的女兒也不做黑月很多年了。她現在正準備成為一位大帥夫人,這可繼續當個大盜要有前途多了。”
“我直到,所以我才覺得真是有趣。李先生,聽您的口氣,怎么都不像是在對待女兒,倒更像是家臣在對待自己侍奉的女君似的。”布倫希爾特直視著對方,銳利的眼神仿佛直接穿透了那憨直面貌構成的盾牌。
他再次退后了一步,表情雖然沒有變動,但步子卻似乎帶上了一絲慌亂。
“……殿,殿下總能奇思妙想。”
“不用掩飾,李先生。做為岳父,您對余連過于友好啦!”布倫希爾特笑道。
威利斯大驚失色,但捫心自問,卻發現好像確實是這么一回事了。
“自從我的父母早逝之后,我的宮相休萊先生便扮演著類似的角色。我從您的身上,看出了他的影子。”布倫希爾特道。
威利斯先生在短暫地停頓之后,緩緩道:“在獨立戰爭期間,蘭真人和我的祖父其實都去了帝國,一明一暗。真人一劍縱橫三萬光年,我的祖父卻沒有這樣的威視,只想著秘密潛入,摧毀一些帝國的軍用設施,便也算是為這場起義盡了義務了。”
“所以,上一代黑月伯爵,從帝國帶回了一個女嬰?”布倫希爾特疑惑道,卻又隨即搖頭:“但時間對不上。”
“他帶回了一個精巧的培養設備,像是用特殊復合材料制成的溫箱似的,一點都不像是我們的產物。那里面有一個還沒長成的人類胚胎。她成長得非常緩慢,用了足足五十年才有了人類胎兒的樣子。慶幸的是,當她從溫箱中出來的時候,便是一個非常健康美麗的女嬰了。”
然后,就有了新一代的“黑夜伯爵”
布倫希爾特笑道:“哪吒嗎?還是翻了十倍的哪吒。”她對地球神話還是很了解的。
后面的操作也就是順利成章了。把一個成熟的女嬰送入婦幼保健院,開出生證明上戶口等等,對堂堂的黑月當然不是難事。
當然了,她作為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正好躺在同樣也是剛出生的某人旁邊,也只能說是緣,妙不可言了。
“你們應該換一家醫院的。”布倫希爾特沒好氣道。
“殿下?”
“……呃,好吧,感謝您的坦誠。不過,若我對此事一無所知,這話您是準備藏到最后的吧?”
對方一副認命的樣子:“您畢竟都查到了這個地步,深入到這里也就是時間問題了。再隱瞞下去,就顯得是灑家不講究了。老頭子曾經有過遺言,若有一位帝國的龍王查到了菲菲的黑月身份,便可以把這一切和盤托出了。”
“他要求您告訴一位龍王?而不是其他人?”布倫希爾特微微蹙額。
對方點頭:“事實如此。這是宇宙之靈決定好的宇宙大樂章。呃,以上的話是老頭子臨終之前說的。高位的靈能者的死亡或許便是回歸了。”
布倫希爾特沉吟片刻,旋即啞然失笑:“可我卻覺得不僅僅如此。告訴真相的人,一定代表著其他熱你的意志。環世之蛇?虛靈圣殿?策展人協會?共享基金會?”
面對著布倫希爾特探尋的目光,威利斯先生咧嘴大笑道:“后面那三家只是背景板。灑家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自詡高明的觀察者啦!咱家老頭子說過,它們才是舊時代的守墓人,沒什么大出息了。”
“確實。”布倫希爾特再同意不過。
“至于蛇,好教殿下知道,蛇的合作者就太多了。茅元祚如是,我的祖父當初也是。他們無處不在,消息靈通,當初為了延攬我的祖父,可是幫了不少忙的。若沒有他們的幫忙,祖父當初很難帶她回國。”
在這里提茅元祚倒是挺微妙的。布倫希爾特不由得失笑:“那么,裝菲菲……嗯,裝貓頭鷹的那器物呢?”
“她出生之后就壞了,老頭子已經將它的碎片送給了蛇,也便算是了了和他們的恩怨。”
“那茅元祚……”
“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大惡人,發臭的權力怪物。老頭子身前說自己最后悔的沒找到理由把這個怪物弄死。和這樣的怪物比起來,不管是悲壯殉國的尼希塔總統,還是撅著屁股的耶羅總統,都還嫩的很啊!”
悲壯殉國?布倫希爾特翹動了一下嘴角。
不過,沒等她就此發動什么評論,對方卻又道:“當然了,他也有可能就是個過氣的老政客,以上都是灑家的偏見,也就是給先祖夫出口氣,順道給他上個眼藥罷了。”
他坦誠得讓布倫希爾特一時間都只能選擇沉默以對了。
威利斯·李恭敬地拱手行禮:“此間事了,我也算是了卻了先祖父的遺愿。以后,也就只是區區的一介普通的地球人了。若殿下真的要饒過灑家的小命,便請恕我就此告退。”
藍星共同體固然是功能性滅亡了,但普通的“地球人”卻會始終會存在的。地球人失去了共同體,或許只是失去了枷鎖,卻擁有了一個更廣闊的未來。
布倫希爾特意味深長地看了對方一眼。
“等到以后,我和我所有的弟子們應該會成為普通抵抗組織的成員,直到被您的部下殺死在一個戰場中,亦或者帝國的大軍退出我們的家園。”
這便是他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話了。隨后,這一代黑月的父親,便再次沒入了草叢之間。他的身形化作了模糊的虛影,隱入了樹蔭的交錯間沒了蹤影。
布倫希爾特嘆口氣。
她現在是確定了,這位真是只是一個民間武術家,平平無奇的普通靈能者,實戰經驗有限,真要打起來都不是山門口的衛隊長的對手。
可她也明白,若自己真的出手,便顯得輸了。
她承認,如果此人今天出現是準備搞自己心態的話,還是頗為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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