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遠曾經做過很多事情。
早些時候,他的興趣在追捕來自異世界的罪犯,但最終因為覺得還是不夠有趣,轉而開始帶娃。
人類的里世界里藏著種種關于人的“參數”,有些參數一旦修改,就會讓人成為徹頭徹尾的怪物。
沒有感情,沒有痛覺,以暴虐為欲望,以殺戮為快樂,又或者邏輯混亂,瘋言瘋語。
對于白遠而言,要把這些事情琢磨透徹,絕對是比跟某個來自異世界的人玩智斗有意思的。
所以后來白遠已經不參與某些案子,因為沒意思。
就像是一個畫家不愿意畫畫了,忽然愛上了雕刻,他此后便一直雕琢著自己的孩子。
盡管過程殘忍,但無所謂了,用他的話說,我高興就好。
在這樣的一位慈父的教導下,白霧有著很多異于常人的特點。
比如越痛苦越清醒,比如越是危急的時刻,大腦反應越快,沒有任何負面情緒,但因為曾經也是情緒完整之人,曾經也害怕過痛楚,他知道該怎么做出合適的表情。
這便是演技。他確確實實感受過極限的痛苦。也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身體表現出那種痛苦時的樣子。
要騙過醫生,最大的問題在于對方感知不到自己負面情緒的味道。
這種痛苦到了極點的折磨,白霧是很擔心對方作為惡墮,聞不到自己身上負面情緒而起疑。
只是十六間實驗室里,就藏著一個人類,這些天他因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直達靈魂深處的痛苦,產生了許多負面情緒。
這些情緒沒有讓他變成惡墮,是因為他本就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驕傲與品性。
也因為醫生——始終有意讓其保持為人類之軀。
總之在面對白霧的時候,醫生并沒有察覺到不適應,因為宴自在的緣故,這第二層已經鋪滿了負面情緒。
白霧徹底冷靜下來,晃了晃脖子,雖然上半身被捆的比較嚴實,但雙手其實還是有大概一到兩厘米的活動距離,他抬起頭,挺直腰板,伸了個懶腰,開始觀察這間屋子。
門沒有關,自己也沒有被鎖進籠子里,醫生也說要第二天來找自己。
可見宴自在還是吸引了極大的火力。
“對方明知道我可能和井五有關系,都沒有繼續折磨我,而是專注于宴自在身上,這倒是很有意思。看來剝奪宴自在的序列,對于醫生來說,異常重要,這么一來……宴自在還能為我打一個掩護。”
“現在我的雙腿能動,似乎是醫生用來測試我的,它應該是真的希望我還有逃跑的欲望,這樣施暴的時候,才會更有快感,嘖嘖。”
“距離早上六點還有一個晚上,時間很緊迫,因為返回高塔后我是沒有辦法立刻離開高塔的,也就是說……來到這里后,我必須要以最快的時間帶走宴自在,破開限制著他的鐐銬。”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見到典獄長和法官,牧師雖然透露了一個能力,但也不能僅憑此推斷它的全部戰力。幾個獄警都是廢物……倒是不足為慮。”
“不過問題不大,再次回到這里,我是能夠使用使徒的。”
“現在只能祈禱……第一層不要出問題。”
遠處傳來了宴自在痛苦的吼叫聲,白霧閉上眼睛,耐心的等待著時間流逝。
蜀都監獄,次日,凌晨。
天色依然黯淡,整個監獄進入了最為寂靜的時刻,底層的犯人們有的醒了,有的還在面對著牧師的蠱惑,交出自己堅守的人性。
第二層的惡墮們終于有了片刻的喘息,但所謂喘息,也只是將所受的超越極限的痛苦,下調了一些。
至少那個折磨人的醫生不再出現。在這里的每一個病人,都希望牧師能夠在自己的夢里出現。
但在這種巨大的痛苦里,別說陷入夢境,基本的睡眠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是白霧也必須承認,這種痛苦不至于將自己弄崩潰,但確實會讓自己疼得睡不著覺。就從這方面來說,醫生還是有點本事的。
整個下午加晚上,白霧都在配合著其他房間里傳來的惡墮的呼嚎,跟著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對面叫一次,他隔著不同的時間間隔,跟著叫上一次,營造出了一種我確實非常痛苦且非常疲憊的細節。白霧雖然嫌棄枯燥,但就當鍛煉自己的演技。
醫生也是靠著這些聲音,確定犯人是不是“享受”著樂趣。
直到凌晨三四點,惡墮們沒有力氣了,白霧也才跟著停下。
將這種枯燥的模仿表演持續一晚上,他確實有些累,好在通過周圍變得寂靜這一點,他確信醫生已經離開了這一層。
他開始躡手躡腳的離開,盡管上半身被捆住,但白霧還是靠著極其細微的活動范圍,在注射臺上找到了紙和筆。
醫生會經常在這里記錄實驗體的一些特征,所以每個實驗室里,這方桌子上,都有著檔案和筆。
白霧倒是很樂意翻看一下,但他現在沒有時間。雙手難以活動,至少沒辦法用正常的姿勢握筆,不過宴玖教白霧畫畫的時候,也展現過一種捏住筆端尾刻畫線條的描摹方法。
僅用三根手指輕捏住筆,這種方式可以靈活地調整畫筆控制力度,適用于顏色較淺的、小范圍的刻畫,如畫面亮部的刻畫。
在美術課程里屬于基本功,此時倒是很適合手不方便活動只能靠手腕發力的白霧。
在一頁空白的檔案處,白霧開始留言感謝醫生的合作,他必須留一段信息給醫生,除了嘲諷對方,最主要的是迷惑對方。
留下信息后,他開始離開。那間能夠逃跑的藏著密道的屋子門是開著的,但屋子里的惡墮運氣很不好,被關在了籠子里。
白霧走近這間屋子時,惡墮早已意識模糊。完全沒有注意到白霧的到來。
痛苦讓它清醒,但過于痛苦讓它無法絕對清醒,聽著白霧挪動桌子的聲音,它甚至以為是那個魔鬼醫生又回來了。
從進來第二層開始,白霧便看到了幾個惡墮的備注,的確如同他在監獄第一層聽聞的那樣,來到第二層的,大多是在“好”這個程度上,勝過第一層的。
這些惡墮并沒有被怨念吞噬,依舊保持著人性,甚至比大多數白霧見過的高塔人要更有人性。
注射臺后,果然出現了一條通道。監獄的人明顯也嘗試過堵住這條通道,但說起來很奇怪,不管它們往監獄里的任何一個地方填充任何東西,這些東西最終都會消失,回歸原位。
看著這條通道,白霧笑了笑,鉆了進去。
當監獄獄舍的墻上,那些昨日被抹掉的刻印再次出現的時候,錢一心睜開了雙眼:
“該做事了。”
“你倒是很準時。”袁葉說道。
男女混住在這個獄舍不稀奇,畢竟惡墮們早已沒有了性別概念。
“我看得出,他是一個跟我金錢觀念合拍的人。”
“你可能會被獄警打死。”
“只要沒打死,我就能讓白霧加錢,這買賣,不虧。”
“按照他的說法,我們得等大概十多個小時,而且他真的能逃掉?你就那么確定他能找到越獄的路徑?這連結果都不確定的十多個小時里,等待我們的,大概是地獄般的折磨。”
袁葉其實已經拿定主意,但還是想試一試自己的伙伴有多大的決心。
“能加錢,就還行。”
錢一心根本沒有決心這種東西,對錢永遠一心一意,不為外物和時局困擾。
契約精神,自然得有誠信。
袁葉能夠想象,白霧一旦越獄,自己一行人“恰巧鬧事”,顯然會被獄警們聯想到一起。
如果白霧能夠回來,到也罷了,不過是度過監獄生涯里,最痛苦的一天。
但如果白霧不講誠信……沒有回來的話,這種痛苦,就會出現在以后的每一天。
可即便如此……袁葉,錢一心,另一邊的柯爾和呂言,以及整個監獄的犯人們,都決定參與進來。
它們想要活下去,想要帶著自己的人性活下去!
獄舍的門打開,照慣例,不多時獄警們就會趕到,讓犯人們前往外院勞作。
但今日這些犯人們走出獄舍后,并沒有急著離開獄舍區域,而是全部聚集在一起,犯人們的手全部拍著獄舍外圍欄的欄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四下一停的節奏監獄里是一種抗議的意思。
獄警們曾經都是犯人,自然知道這些監獄里的暗語。它們一個個興奮起來,全部都拿起了警棍,盡管欺壓犯人不需要找理由,但這種能夠名正言順下狠手的機會也不多。
六眼沖在了最前面:
“你們想死?全部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
“噠噠噠噠噠噠噠!”柯爾發出了無人聽懂的問候。
呂言傳神的翻譯了一遍:
“每天都這么早起來干活,干你娘的活,你家里人是地府里被人嫌棄了,托夢了讓你趕著上墳?還是你起這么早趕著投胎?”
呂言的第二張嘴也非常有精神的說道:
“我們要求延長休息時間!延長!休息!時間!”
“延長休息時間!”袁葉也說道。
白霧的離開需要時間。
獄警數量其實很少,通常來說,獄警們第一件事是確保底層犯人數量,隨后是帶著犯人們前往外院和洗衣房干活。
這整個過程,不足五分鐘,五分鐘的過程,白霧要從二樓的實驗室里通過復雜的下水管道,爬到圖書館的下方,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他有普雷爾之眼,通過眼睛給到正確路線,便能夠縮短不少時間。
即便如此,從圖書館出來后,白霧也會面對巨大的探照燈巡邏。
要恰好找到一個探照燈各自散開的節奏里潛行,這就得看運氣,耗費的時間無法預估。
所以白霧不得不委托犯人們,為自己制造一個機會。
“呂言,我昨天都是在想,有沒有可能,讓你的一張嘴永遠的賭上!”
六眼用警棍指著呂言,同時也是對眾人說道:
“立刻給老子去外面干活,不然有一個算一個,你們今天全部得趴在這!”
“噠!”柯爾只有一個字回應!
“滾!”呂言吼道。
“我干你mlgb的活,老娘今天不走了,你能奈我何!”袁葉怒拍圍欄。
“干活可以,你得加錢。”錢一心依舊保持著斯文的姿態,隨即補了一句:
“加很多錢。”
“反了你們了?找死!給我打!”
六眼帶著五名獄警沖入獄舍區域,它們的目標很直接,兩個派系統一戰線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要抓住兩個派系的首領,就能知道它們在搞什么名堂。
六眼和六頭對付起柯爾還有袁葉,另外四名獄警,兩個毆打著柯爾和呂言,還有兩個則不斷地對周圍的惡墮施暴。
骨裂與皮肉破開的聲音傳來。
柯爾的“左輪頭”當即被打得輪盤都凹陷了,恰如錢一心的光頭也變得扭曲起來。
袁葉張牙舞爪的撲向獄警,但很可惜,手銬的作用下,它根本沒有辦法對獄警造成任何威脅。
反倒是她姣好的面容,因為鼻梁斷裂,顯得有些丑陋。呂言的那張罵人的嘴牙齒碎裂,獄警舉起警棍,一棍又一棍,對著呂言的嘴不斷砸下去!
它想要罵人,但臉舌頭都已經破碎不堪,吐出來的話音頗為含糊,仔細辨聽,依稀能夠聽出那是一句國罵。
“草,你,媽的!”
沒有后路了,呂言早就不想在這里待下去了,他想了想,如果白霧沒有逃出去,他認栽,如果白霧逃出去了,沒有如約歸來,他會兩張嘴不分白天黑夜的詛咒這個家伙。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愿意賭那個七百年來沒有人做到的選項!
因為他和這里每個人都一樣,想要活著,以完整的人性活著!
獄警們下手越來越重,它們很清楚犯人不會被活活打死,因為監獄的規則,讓獄警們無法直接殺死犯人。
但一棍又一棍的毆打下,沒有多少人能夠因為“不會死”而始終硬氣。
監獄二層。
底層的哄鬧聲傳到了第二層,醫生醒來的時候,皺起了眉頭。
它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么大的動靜,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莫非有人越獄。
它很快來到了宴自在的房間,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宴自在后,醫生松了一口氣。
七百年來沒有人成功越獄的兩點原因,首先在于越獄的路線無人知曉。
其次在于,越獄需要抗住第二層醫生的折磨。
這兩點,白霧靠著來到這個世界的后外掛,以及來到這個世界前的外掛,盡數克服。
只是這一切,醫生是不知道的。
宴自在的感知被隔斷,身體也被束縛著,比起其他犯人,醫生對宴自在的監禁最為嚴格。
確定宴自在沒有逃跑,醫生困惑于底下發生的事情。出于警覺,它開始巡邏每一間屋子。
最終來到了白霧所在的那間屋子,白霧此時此刻,還沒有逃出監獄,距離穿過高墻的破洞,只有極短的距離。
所以醫生從白霧體內抽出的“靈”,依舊還漂浮在那張病床上。
看到這一幕,醫生有些不解,這個自稱井五的人呢?逃跑了?
下意識的否掉了這個念頭,醫生不相信有人能夠在如此劇烈的痛楚下,完成越獄。
它內心原本升起了一絲“捉迷藏”的惡趣味,但很快又轉移了注意力,落到了白霧原本位置上。
那里放著一頁檔案。
這個瞬間,醫生的內心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然后一步步走近,撿起了檔案,查看起來:
“我原本在想,我得怎么離開?這可是監獄,就算我知道了離開的路線,我也不可能從封閉的環境里逃離,但我沒想到上天安排我遇到了你。”
“這么多年過去,你折磨人的水平就這?不會真以為找個藍色小人兒,扎上幾針,我就會覺得疼吧?當我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看著你滿意的笑容時,你知道我內心的感受么?我在想,這孩子真好逗,要是小孩子都這么好哄,當爹媽的說不定都想要二胎了,然后世界人口增長將迎來又一次爆炸。”
“總之,我替我自己感謝你,我的老伙計,典獄長和牧師一定想不到,你個小鼻子小眼的竟然是個二五仔。要不是你我之間有點過節,我可真把你當救命恩人了。”
“是不是很奇怪我這個咱倆老相識的口吻?想起我是誰了么?我在百川市找過你,但是你不在啊,是不是以為我就這么消失了?”
“我當然不會消失,死亡只是下一段旅途的開始。對了,你可以對著我的‘靈’多扎幾針,畢竟你看完這封信后大概幾分鐘,它就消失了。”
信封的最后,白霧畫了一個圖案。看到這個圖案的瞬間,原本被白霧言語弄得怒氣爆棚的醫生,瞬間面如死灰,手顫抖起來。
這個圖案,是一張笑臉面具。面具的主人,便是七百年前,震懾著無數惡墮勢力的面具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