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獸脫籠
卷二困獸脫籠
宿命……
這就難怪,即便此前道穹蒼有所籌謀,依舊在計劃中剔除了神亦、曹一漢兩位存在。
當時,他并不認為神、曹二位能在大局中起定鼎作用。
言談之中,保有的最大僥幸,也只是神、曹二位,最后能不被逼為對立立場。
如今看來,一切有跡可循。
而要說徐小受是否有那能力,在魁雷漢這般“宿命”中撈一把,挽人于水深火熱之中……
思來想去,魔祖即便攤牌,所坦言的也全是陽謀,是勢在必行之棋路。
魁雷漢顯然早就意識到了這般宿命,然坐于小鎮三十多年都沒能從根源處解開這難題,外人又何從干涉?
介入煉靈道,再強強不過魔祖。
不介入的話,想拉都拉不了一把。
“祖念神網……”
徐小受壓下心頭波瀾,琢磨起了是否可以從迂回角度破局。
譬如,卡著魔祖如今尚未歸零圓滿的狀態,在道穹蒼干涉藥祖雙道的同時,直搗黃龍,同神亦一起打爆魔祖?
說到底,魔祖分明尚未完全信任名祖,說出來的也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而迄今祂甚至未曾袒露有關祂之戰力的任何底牌,只說了祂的棋局運營的思路。
這個時候本體躥出來,不僅會導致名祖忽悠雙祖的事情即刻暴露,令得魔藥二祖的攜手進度加速,說不得正面交上手,也沒法討到什么實際好處。
畢竟,魔祖可不是大道雙河歸零,在祂的視角下,祂之圣道,已被描述成了戰道,更別提還掌握了徹神念,還有其他不曾被提及的底牌……
“所以,還得藏?”
杏界中,徐小受本體一邊關注西域戰場,一邊關注圣宮戰場,一邊還得關注道穹蒼狀態,是否抗得住道祖之力,會否被“奪舍”。
這太難了!
若八尊諳在身后坐鎮,他此刻已是直接沖殺出去。
神亦之道,才是王道!
甭管哪個方向,至少先暴力錘上一波,總能錘趴下某一祖。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是外邊征戰前線所有人的“后手”了,若也只顧著一味莽撞入局,沖殺到前方,只會憑白葬送了前面那么久的運營。
“呼……”
杏界水晶宮,藏于再行架構出,又經手改良過,只屬于自己一人掌控的“圣宮大陣”之中,徐小受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為何會有這股沖動呢……
他耷著眼皮,已不需要多余思考,踩著意道長河穩住自我之后,最終也未出陣。
他依舊堅定一個信念:
自己大動干戈之時,必得是魔祖徹底入局之后。
否則,必成捕蟬的螳螂,總會被身后不知哪只黃雀,啄了屁股。
“本祖,還有一問。”
名祖的狀態不是很好,臉色青白,眼皮微微抽搐。
連魔祖都瞧出來了,徐小受的意志不弱,已經開始在爭奪身體的掌控權。
甚至于說,連名祖的行動都能稍稍影響,否則不至于令祂問出如此膚淺的一個問題來:
“神魔瞳,與至生魔體,魔祖又打算如何處理呢?”
這一看就是徐小受的問題了。
只能說,名祖確實講信義,否則不至于在如此大局下,去關心區區一個傳人的區區小師妹。
魔祖淡然一笑,紫衣小姑娘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意味深長:
“本欲以至生魔體的‘魔體’為藥,既可修補本祖原先無頭之軀,彌補被神亦打得虧空的些許力量。”
“又可以‘至生’屬性,涉及生命之道,以此制衡藥祖。”
“當然,將之召到神亦面前來,自然還是想報此前被連番追殺之仇,神亦畢竟也是一個變數。”
“這般利用完,代價自然是那淚汐兒,死無全尸……”
說到這,魔祖話鋒一轉:“但既然名祖開了尊口,你我即將合作,這面子本祖自然會給,她不會死了。”
淚汐兒不會死。
那么,沒被提及的香姨、神亦二人呢?
“呆瓜……”
圣宮圣玄門內,劍樓之前。
香姨本來海外島嶼自囚,盡量在抹除自己的存在感了。
莫名眼前一晃,便如進了傳送通道,被神秘力量接引來了眼前古怪之地。
當看到神亦提棍出現在自己面前,當察覺到體內靈元紊亂自行調用的情況……
聰穎如她,大略已察覺出了問題何在。
這個瞬間,望著自十字街角分別后,終于再見一面的神亦,香杳杳卻如見了北槐一般,潸然淚下。
她的腦海里,閃過了過往相處的一幕又一幕,種種光景,如流星劃過天穹,一剎即逝。
有千言萬語想說,有好多事情想替他分析解憂,可是話到嘴邊,最終也只哽成了語塞的半句:
“快……跑……”
香兒?
神亦霸王之勢,為之一愕。
顯然,他也沒能反應過來,為什么圣玄門內,劍樓之前,會突然出現一個香杳杳。
卻在同時,耳畔炸開一道嘶聲裂響:
“道!璇!璣!”
那銀發飛揚的淚汐兒,身周轟然炸開黑色魔氣,往上空騰涌,化出一道漆黑光柱。
仇怨、憎惡、忿怒、殺機……
種種劇烈波動的情緒,外顯為張牙舞爪的魔鬼,在淚汐兒身周炸蕩開來,儼然已成走火入魔之勢。
“神墮!”
神魔瞳力量一顯。
劍樓外精神之力凝縮,空間隱隱扭曲。
無形的光影降落、爆發,神亦提著手中霸王,尚未進前半步,便見香兒近在眼前,卻又陡然七竅迸血,面目眥裂,不過眨眼之間……
她的腦袋,如瓜果一般,炸碎開來。
水晶宮內,徐小受猛地從珊瑚王座上起身。
這個瞬間,幾乎連他都心神失守,要一把奪門而出。
卻在同時,心神只是一恍,意道長河沒護住情緒,信息欄已接連有數道提醒彈框:
“受到試探,被動值,1。”
“受到指引,被動值,1。”
“受到陷害,被動值,1。”
魔祖?
好一個魔祖!
好一個“她不會死了”!
不會死在魔祖手上,但會死在神亦手上,不會親手殺人,但會借刀殺人,將淚、香、神玩弄于鼓掌之間,對吧?
徐小受半只腳跨在水晶宮大門前,遲疑了一瞬……
這個瞬間,他當然是將一切后果考慮清楚了。
他當然瞅見了信息欄的提醒,也知曉自己一步踏出,進圣玄門,便意味著名祖的偽裝告破,自己親身入局。
那么接下來,必然是正面硬碰硬,什么陰謀詭計,什么步步為營,通通宣告提前結束。
不是魔祖贏,就是自己死。
那又如何?
舍命陪小人。
我這個人,確實就是經不起試探,圣辛,你贏了。
“住手!!!”
靈犀術姍姍來遲傳來一聲怒吼,旋即崩潰三轉音:
“別……啊……草……!”
慢了。
圣宮四陵山,已如泥丸一粒。
遮天的極限巨人憑空出現,目眥欲裂,一掌覆下,欲傾所有。
“滋滋——”
這個瞬間,整個世界又陷入了一瞬的遲滯。
如果有人問,圣神大陸是有后悔藥可以吃的嗎?
別人的答案一定是沒有。
道穹蒼一定會挺身而出,說“有”。
如果逆天改命需要重新再來的一次機會,道穹蒼一定也會挺身而出,說“讓我來”。
“唔唔唔……”
大繁識術,以歸零道祖之力,彌蓋整個世界,令五域頓錯之聲不絕于耳。
無意義的垃圾信息,在這個瞬間,填充了五域所有人,包括祖神的思緒。
西域的藥祖神農百草、念祖魁雷漢,圣玄門內的魔祖圣辛、神亦、淚汐兒……
短暫一剎的垃圾記憶灌輸,制造出了短暫一剎的戰機,得以讓人時光回溯。
但這并非真正的時光回溯,只是道穹蒼憑一己之力,想為自己的敗局改命的一次逆天之舉。
祂硬生生中斷了那么一瞬的道祖記憶傳承,騰出空來,噴出一口精血,光速掐訣,天機三十六式只恨沒長多幾只手可以快點施術:
“大挪移術!”
“大屏蔽術!”
“大庇佑術!”
“大遺忘術!”
祂在一瞬之間,將閃現到了圣宮四陵山外的極限巨人,搬運回了杏界的水晶宮內。
并且修復了巨人出現后,被踩踏深陷的地面,抹除了徐小受來過的所有痕跡與氣息。
將一切,還原成了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又抹除了自己出手過的痕跡。
還篡改了一下五域凡生靈、死靈,見過的自己道祖傳承中斷了一剎的記憶。
還令天機大腦在短暫一剎內極限運作,檢查了三百六十二遍并無異常,不至于因此被魔祖發現徐小受來過之后,才于靈犀術中,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住腳啊,我的布局!”
“徐小受!住腳!住腳!給我滾回去!”
“我在歸零啊,我現在才是關鍵,你真以為道祖憶己的烙印,那么容易抹除?”
“我不僅要給自己擦屁股,我還要給你擦屁股嗎,我淪陷了怎么辦,你要接魔藥祟之后,再接曹神道嗎?”
水晶宮一片死寂。
良久,平躺在地面上的徐小受,嘿了一聲,笑出聲來。
“啊啊啊——”
圣玄門內響徹一聲哭腔咆哮。
神亦雙目赤紅,瘋了一般往前撲,往左撲,往右撲,雙手拼命的撈,似圖撈回點什么。
可香兒腦袋破碎之后,靈體粉碎,意識粉碎。
他什么都沒能撈著,最后停下動作后,死寂的世界之中,只剩一顆慢吞吞滾到腳下的血白色眼球。
它撞中了腳后跟。
神亦嘭的一聲,魁梧軀體,徑直砸倒坐地。
還巧不巧,還坐爆了眼球。
“嘭!”
劍樓內棺蓋一推,推倒在地。
從中站出了一個紫衣小姑娘,甫一露面,眉頭一蹙。
卻是不知道祖發什么瘋,又來這種撼不動歸零祖神的垃圾伎倆,一揉腦袋后,便從棺中跳了出來,笑吟吟看向神亦。
“啊啊……”
神亦呆呆抬眼向前,腦袋一片空白。
他先是掃中了沐浴魔光之中,飛揚在空的淚汐兒。
他的思緒斷檔,竟已想不到至生魔體與神魔瞳為魔祖掌控,為何淚汐兒會出手攻擊香兒,這之間的聯系。
“啊啊……”
他無意識的嘶啞喊著,看向那紫衣小女孩。
竟也想不起有怨佛陀曾經說過,如若魔祖欲歸零,圣宮圣玄門內,紫寵便該是得了圣祖神性之力。
以及紫寵為何會在胎元母棺中出現,劍樓出現在此,魔祖身靈意三道再也不見,這之間的聯系。
“啊啊……”
神亦想出手,霸王卻滾落在一旁。
他竟一時間無法起身,因為不知是先打淚汐兒,還是先打這紫衣女孩。
還是得先找個方法,如當時十尊座之戰上,開地獄道將香兒神魂接回。
可對手不是空余恨。
香兒也并無再存有靈、意。
一擊!
就一擊!
神亦不愿意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香兒或許已經……
“死、死了?”
紫衣小姑娘跳了出來,雙手抓著一張法旨,一步步走出,臉上帶著歡喜,揚聲說道:
“圣祖神諭,香杳杳作惡多端,為虎作倀,有損圣神大陸福祉,故碎身靈意,借輪回道法,打入畜生道,十世輪轉,方可修回人身。”
“令此!”
言罷,不由分說撕了手上神諭。
小手再一掐訣,臉上夾帶著惡魔般的促狹笑意,聲音卻無比冰寒:
“輪回道,十世豬狗術,敕!”
這哪里是什么術法,這分明只是戲弄。
但那神諭一撕,卻真有圣神大陸天道響應,再有圣光天降,搶在藥祖難以自持,輪回氣息泄露的這般時刻。
將香杳杳靈性殘余一卷,直接掠向虛無,實則拋入了藥祖輪回長河之中。
幾聲唱罷,小姑娘才垂下眼眸來,望著人高馬大卻心神失守的神亦,咯咯笑道:
“她去投胎了。”
神亦定定望著此女。
轟然一聲,腳下大地裂解。
力波炸開,整個圣玄門在一瞬之間坍塌殆盡。
霸王從后方掠來,神亦抄住起身,目眥欲裂,已是撲身而出。
穹頂之上,是時有雷鳴震響,劫云匯聚,儼然是再有祖神滅法大劫將臨。
“我卻可以給你指幾條明路。”
紫寵似乎篤定了神亦再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連退都沒退半步,巧笑嫣然道:
“一,你可以打死這個殺人兇手,但香杳杳來不及救了。”她指向高空中失控的淚汐兒。
神亦腳步猛然一滯。
什么都沒有聽到,只聽到了一個“救”字。
“二,你可以打我,實際上就是我操控了淚汐兒,我才是罪魁禍首,但當你打死我的時候,香杳杳也來不及救了。”
神亦呼吸粗重。
這一刻目中怒火噴薄,幾乎能將人撕成碎片。
他卻死死摁住了自己的腳步,霸王重若萬鈞,竟再也不能提動分毫。
“三,傳說中的十尊座神亦,不正是‘鬼門關,神稱神’一戰封神的嗎?”
“去吧,開地獄道,去西域大沙漠,打爆輪回長河,以你之能耐,是可以主動投身輪回,再去追逐來香杳杳靈性殘余的。”
“當你找到她時,撈回來,有的是人想幫你修復香杳杳,我也可以,畢竟那個時候,新天境我為主,你的忙,我一定會幫。”
紫寵拍著胸脯,小手又指向西方,謔聲道:“但她的靈性氣息,你應該記得住吧,如果記不住,置身輪回,卻十世沒能找得到人……”
紫寵雙手攤開,肩膀一聳:“那就不是我沒給你機會,而是你不行了。”
殺殺殺!
死死死!
神亦雙目赤紅,腦海里只剩搏殺之念。
可聽完紫寵一番話,猶自冷靜了幾分,想到了實則真有幾分可信度。
因為倘若不是存了支走自己之心,真當場滅殺了香兒,她只能正面硬撼自己。
她敢嗎?
她或許敢,她卻沒有那個精力,再跟自己戰完,去接道穹蒼或者曹一漢或者徐小受了!
可是……
離開嗎?
追香兒而去嗎?
離開,代表出局。
八尊諳主動離開,或許還能回來。
他主動投身輪回長河,卻不一定能回來,畢竟藥祖只要緩過來……
甚至不需要祂緩過來,之后不論誰奪舍藥祖成功,只要還有人掌控輪回長河,一念便能將自己和香兒摁死其中。
最關鍵的!
追香兒而去,徐小受、曹一漢、八尊諳等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
棄之不顧了嗎?
左邊是兄弟,右邊是香兒。
前面是大道,后面是愛人。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道不負卿?
可魔祖拿捏的,不也正是此刻自己的這般心態嗎?
“轟隆!”
天穹雷劫醞釀,已然炸響了第一聲。
神亦赤紅雙目,定定望著面前紫衣小姑娘,萬般迷惘之念,最后歸于一道:
是的,是有機會的!
只要在瞬息之間,解決眼前女孩……
閃到西域大沙漠,一棍打爆藥祖……
道穹蒼也不一定是自己人,也得過去,抽上一棍……
只要輪回長河最終無人占領……自己解決完三祖之后,打爆輪回長河,以霸王鎮住破碎輪回道法,再投身輪回,是有機會追到香兒靈性殘余的,再追回的……
且自我不滅,霸王不動,輪回長河無法憑回,萬世若無人超脫于我,自然再也掌握不了輪回之道,自己和香兒,便還有回來的機會……
一念神魔。
神亦卻是不知,自己身周已然染遍了魔氣。
歸零魔祖,又豈是此前一分為三的魔祖身靈意可以相比?
倒佛塔閃出,光芒大作,被紫寵遙遙鎮落打回;金舍利子于懷中光亮,佛性萬丈,竟也度化不了神亦此刻執念……
“嗡!”
卻在此時,意識一涼。
神亦如被冷水澆醒,恍惚之間,看到眼前一切光景淡去,遙遙遠空處出現了一條蜿蜒長河,蔓過自己腳下。
身體失重。
下墜感襲來。
在墮入這般大道長河之時,神亦接觸到了五域萬般錯亂的意識,幾乎要被龐大信息沖爆腦袋。
卻也只是一瞬之后,這些聯系,通通被斬斷。
“意道長河?”
意道長河不復,神亦墮入了一片無垠的大海,無波無瀾,海水如死水一般平靜。
他幾乎無法操控自己的意識體,只能不住的下墜、下墜、再下墜……
在遠離了海面上所有意識。
也遠離了五域諸祖之意的關注之后。
于意道之海最深處,神亦悚然一驚,瞅見了下方沉睡著一尊屹立著的金色極限巨人。
它的身后浮有九輪日月,頭頂懸有諸祖本源真碣,令得金色巨人不斷變幻著祖神形態,有人型、龍型、眼型……
每一次形態轉換間,又可見其內部暴露出一個龐大的原始空間世界,內里裝納著揮霍不盡的恐怖能量資源。
它靜靜地沉睡著,像從未浮出水面的巨獸鯤,無人知其何等龐然。
而在此之前,在見到它之前,五域各般祖神爭來爭去,竟也跟自己一般,從無一人意識到它的存在,它的龐大,它的蓄勢待發。
“……徐、徐小受?!”
這一刻,神亦甚至不敢相認。
這個家伙,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家伙?
“我在。”
卻也是同時,意識體墮入意道之海的這個瞬間,神亦望著面前紫寵,耳畔出現了熟悉的徐小受的聲音回應。
他雙目猩紅漸次褪去,望著面前紫衣女孩,發現這聲音近在咫尺,她卻沒能聽到。
只有自己能夠聽到!
他望向五域四方,發現各地祖神,連歸零祖神也無法聽到。
只有自己能夠聽到!
“去吧,神亦。”
“之后的一切,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