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獸脫籠
卷二困獸脫籠
“徐小受,好久不見。”
才剛退回杏界,令神拜柳在西域大沙漠召降神之遺跡。
徐小受思緒一震,感受到了一股牽引,以極為強勢的方式,試圖將自己拉入黑暗之中。
魔祖的聲音……
這是一道意識攻擊。
如今意道長河凝聚,諸如此類的攻擊,徐小受輕易可以掙斷。
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斬分出一縷意識體,帶著若情況不對,索性完全拋棄的心思,順應了接引。
很難得自己這個目前還沒站到臺面上來的對手,竟是想要主動給自己透些底,怎能不見呢?
心緒輕微顫響,意識遙遙飛越。
藥祖強行接引自己那次,徐小受意識固守己身,尚未聯接五域意識。
因而那次,他是入了花香故里之后,好長一陣,才琢磨出了去向是何處。
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截然不同。
在本體踩出意道長河之后,徐小受能清晰感受到的魔祖的那些彎彎繞繞。
斬分出去的意識體,先是在五域天道之中被帶領著亂竄,像是要模糊掉人的判斷力,讓人迷失方向。
接著還不知足,又帶著人往時間長河上溜達,在跨越了無數時空,走過了無數地方之后,才悄悄溜了回來。
到這一步,即便是尋常祖神,若不修點感悟型大道,怕也要稍稍迷失了。
徐小受卻不一樣。
意道和時間之道,他皆已掌握。
更有大道長河憑定自我意識不迷亂。
因而,魔祖小伎倆在如今看來,著實有些可笑。
到了最后,斬分出去的那縷意識體,才從一處時空裂縫中,被引渡進了黑暗之中。
“這里是……”
徐小受本體坐守杏界,通過和意識體之間的聯系,頃刻判斷出那地方周圍的時空結點,依舊隸屬于圣神大陸。
四陵山,圣宮的方位?
但“黑暗世界”則有不同。
內里自成規則,什么都瞧不見,像在意識體眼前遮上了一層迷糊人心的白煙。
“嗤!”
黑暗世界一聲輕響,有微光亮起,照出了一片混沌,遙遙處呈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魔祖虛影,像是在石殿中見過的魔祖石像蘇醒了。
不是真人……
徐小受僅靠意道加持,便判斷出了,該是魔祖用了什么手段,讓自己依靠過往認知,主動凝聚出了想要看到,也會看到的這些。
而如果是在這般一葉障目的情況下,去和魔祖對話,首先便不利于接下來的交流。
杏界,水晶宮內。
徐小受端坐珊瑚王座之上,腳下術道盤一展,悄悄祭了一術。
“禁·外相法眼!”
眉心處裂開一道豎瞳,卻非祟陰之眼,而是經過徐小受改良后的意識真眼。
在此術加持下,一切迷妄形同虛設。
那斬分出去的意識體,也跟著扯掉了遮于眼前的白煙,直接窺見了真實。
一方內成乾坤,自有道法的天地。
不大,但充滿“孕育”與“魔性”兩股力量,該是對修復傷勢很有用。
意識體波瀾無驚,余光卻是瞥見,在漏洞百出的魔祖石像下方,有著幾道水乳交融的澎湃力量。
“魔祖之軀、魔祖之靈、魔祖之意……”
“還有這個人……圣帝紫寵?不,應該是圣祖圣辛,不然體內不會有如此純粹的神性之力……”
“那沒錯了,魔祖真走投無路了嗎,竟敢將我意識體接引入胎元母棺,還是說,依舊在小看我?”
徐小受怎會跟魔祖客氣?
在斷定魔祖意道并未極境的情況下——畢竟這家伙連道穹蒼,或者說過往三代留在魔祖石像上的烙印都沒覺察。
他第一時間不是同魔祖寒暄,而是悄咪咪在胎元母棺尿下了屬于意道的烙印。
“你是誰?”
“魔祖?圣辛?”
“把我接引來這里,是想干什么?”
徐小受意識體并未表現出慌亂,廢話卻是有些多了,好像是在壓抑心頭的不平靜。
“稍安勿躁。”
胎元母棺內,魔祖身靈意和紫寵,赤裸裸在眼皮子底下結合。
那虛幻的魔祖石像,卻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仿佛祂眼前的徐小受還是彼時時間長河上所見的徐小受,只能任其拿捏:
“此番見你,只為兩件事。”
“其一,本祖想知道,上回本祖所提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魔祖石像神色微妙,似乎毫不在乎徐小受的回答,仿佛一切變化,都可以在祂的掌控之間。
上回聊了啥?
不外乎是一些合作之事。
魔祖讀出了自己成長飛速的秘密,也即“轉盤”,但根本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只是猜測。
這些東西,在三扇門后世界,徐小受自己就找到了答案,也就是說魔祖已經給不起他想要的籌碼了。
然而,虛與委蛇,再來一波故技重施,卻不失為一種更好的選擇……
“其二是什么?”
徐小受像冷靜了下來,發揮出了一個智者該有的思考能力,貪心也表現得有些明顯了。
分明是想先聽到更多,得到更多,好基于自我角度出發,在無敵的魔祖之下討到更多的好處。
貪欲,最能迷惑人心。
魔祖石像一笑,絲毫不介意徐小受貪,反而怕徐小受突然不貪了,應道:
“其二,是一個提醒。”
“提醒?”徐小受驚疑,顯然不覺得魔祖有這么好心。
魔祖沒有吊人胃口,開門見山道:“你既選擇和道穹蒼合作,卻是否從一開始便知道祖憶己呢?若無,又是否有想過,三代道穹蒼,憑什么最后能壓得下初代道祖憶己呢?”
不得不說,這話還真給徐小受敲響了警鐘。
迄今,道穹蒼還在接受道祖憶己的傳承之力灌輸,說歸零自然是歸零。
但歸零之后,道穹蒼是道穹蒼,還是憶己呢?
祂與自己之間的合作關系,這短短一年的交情,較之于道祖憶己億萬載布局而言,孰輕孰重,又是否還存續得住呢?
“誰說我與道穹蒼合作了?”徐小受暫時按捺下多番想法,反問了一句,有些頭鐵。
同道穹蒼一般,他沒有退路了。
此刻徐道二人,便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道穹蒼若敗給憶己,徐小受只能幫忙收拾爛攤子。
道穹蒼勝,徐小受還是得提防他會不會反水。
說白了,徐小受從頭到尾都有這個最壞打算,實在不行,那就一打多!
他唯一能判斷得出來的,是藥祖不弱。
即便道穹蒼或者憶己成了,能奪藥祖之道,兩敗俱傷該也是最好結果。
只要自己能在這段時間內,拿下魔祖,那之后一切都還好說。
若拿不下……
自然是輸!
自然不必再考慮后續!
自然于此刻,自己其實并不需要想太多,只要相信騷包老道那廝能解決道祖憶己的麻煩,自己再在這邊,套出魔祖更多信息就好了。
“不是合作,那便是各取所需了。”魔祖石像笑意盎然,“既如此,與其跟憶己與虎謀皮,不知結局,不若與本祖共分新天境,如何?”
和你才是與虎謀皮吧?
徐小受略略一笑,表現得有些輕慢:“實不相瞞,事到如今,有些答案,我已靠自己的能力,便找到了。”
“哦?”魔祖不為所動。
“魔祖大人,真不是詐你,你現在想跟我合作,我只能說,你給的籌碼,遠遠不及阿藥了。”
阿藥……
這兩個字一出,魔祖石像上笑意便有些凝固了,旋即又化作風輕云淡。
顯然,還以為徐小受在詐。
徐小受在詐嗎?
是的,他確實也在詐。
如今局勢魚龍混雜,發展方向不定。
唯一能夠堅定的,便是騷包老道這個合作伙伴,輕易絕不能更改,否則自己四面楚歌,腹背皆敵。
那么對于魔祖,自然是有多猛的藥,就上多猛的!
“魔祖大人,實則也不是想要同我這個小嘍啰交流,與我合作吧?”徐小受扭過頭去,表情有些苦澀,最后卻釋然了,繼續道: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跟阿藥一樣就好了,只要你給得比祂的多,我隨時可以反水。”
“只要最后,我能活著,就好了!”
魔祖石像神色一嗤,顯然是要被這空手套白狼的低劣伎倆給逗樂。
“不信?”
卻在此時,徐小受意識體沉沉一嘆,不再廢話。
他的眼皮開始狂抽,表情突然痙攣,整個意識體都在發顫,像是要被人給奪舍了。
不過瞬息之后,那抽搐到翻上天的白眼落回,雙目睜醒,竟有一股浩瀚磅礴之勢,彌綻開來。
恬然縹緲之聲,不見唇啟,已從徐小受意識體內飄出:
“大劫將至,道法蕭條。”
“諸祖凋敝,身不由己。”
“神農百草欲以新天境助我,魔祖圣辛,你,又能給到本座什么呢?”
那全新的“徐小受”目光投來,眼底竟有萬千時光幕景流轉,好似已歷經了無數輪回,沉淀出了一股時間滄桑之氣息。
不論是神情、韻味,還是舉手投足間的從容、淡然,皆與之前那不著調的年輕人,不可同日而語。
名祖?!
魔祖石像再難保持淡然。
祂當然想過徐小受為名祖傳人,同名祖之力有染,卻也不曾想到,這家伙居然真能接引來名祖真性上身。
看上去,似乎還是全盛時期名祖的力量?
不……
或許力量層次上不及。
但這家伙,應該擁有全盛期名祖的眼界、閱歷,在萬世輪回之后,找回了自我?
那么名祖力量上強不強便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祂完全可以代表那位“儺”,跟自己交流,談條件!
不……
或許,其實是自己想過了?
魔祖心頭尚存三分懷疑,畢竟祂知曉徐小受有千變萬化之術,或許此刻就是他的能力表達——一個人既演自己,又演名祖,通過前后的割裂還讓自己相信?
可是,若這是裝的,那骨齡不過二十的家伙,如何能擁有這般歷史滄桑的道韻?
并且,他怎么敢?
這種演法,吃的已不是演技,而是眼界。
若不是吃透了名祖的全部記憶,之后他以這般狀態與遠古交流,必然漏洞百出。
別人看不出來,自己難不成還看不破嗎?
可要說名祖被他完全吃透……
笑話!
如何可能?!
徐小受又不是道穹蒼,體內更沒有一個記憶之道的道祖憶己。
僅僅只是名祖傳人的話,從“接名祖上身”前徐小受的種種表現看,這家伙顯然是不合格的名祖傳人,只是一道用來顯化名祖意志的普通載體罷了。
也許在其他位面,類似徐小受這樣的名祖載體,還有很多,利用價值榨干了便可以拋棄。
那么,徐小受的利用價值是什么?
自然是為了此刻,可以讓名祖見到圣神大陸真正的第一祖神,魔祖圣辛!
“呵。”
輕慢的笑聲在對面響起。
魔祖只是略作遲疑,發覺對面名祖竟已失聲發笑,好似已看穿了自己方才所有想法。
并且,祂能察覺得到,名祖那若有若無的余光,居然已堪破了虛妄,掃了幾眼下方自我身靈意與神性之力結合的位置上。
祂,看見了!
談吐、氣息、舉止、能力……各皆有天壤之別,毫無疑問,這是真名祖!
退一步說,這家伙若是徐小受裝的,那豈不是代表著連老奸巨猾如神農百草,都已被詐騙過一次了?
荒天下之大謬!
滑天下之大稽!
還沒等魔祖開口,名祖等了數息之后,徹底失望:“瞻前顧后,畏首畏尾,難怪神農百草會有這般評價……”
言罷,搖頭一笑,竟是再懶得等待,身上氣息如潮水般退去。
什么?!
神農氏那廝,還詆毀自己?!
魔祖心頭一急,不知藥祖是許過了什么好處,竟讓名祖連待都不多待片刻,交流都不想交流,自己只一矜持,祂便要走?
“名祖且慢!”
這一聲喊出,魔祖自然也知,自己在談判局上便處于弱勢了。
可祂已經錯過了一個儺祖,怎么能在這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上,再錯過一個名祖呢?
大劫將至……
身不由己……
寥寥兩句,對應上名祖萬世沉淪之本質,魔祖哪里聽不出來,歸零祖神之上,尚有一劫?
藥祖更是已許出新天境,這說明祂此前來四陵山說好的新天境分配,只是拖延之計,根本沒將自己放在眼里!
名祖甫一出現,才唏噓了三兩句,魔祖已能讀出這么多信息,怎可能讓這個信息體離開?
可已是示弱的一聲挽留都喊出了,這名祖當真也和昔日所見儺祖一般,個性十足,或者說底氣十足,說走就走,竟不肯再回頭。
該死!
魔祖心頭暗恨,知曉自己錯過了友好交流的機會。
索性直接出手,一個“封”字鎮出,強行將名祖氣息,封鎖在徐小受那孱弱的意識體中。
“唔!”
黑暗世界中,響起一道苦痛輕哼聲。
名祖被強行截留下,卻是根本無多少氣力反抗,只是眉宇間閃過了幾分怒意。
這卻正好應了魔祖所想,祂只是空有眼界、閱歷,根本敵不過自己。
那,便還有幾分強行談判的余地了!
再不濟,方才這一擊,之后賠多點給祂就是了!
“見諒。”
心思決斷至此,魔祖才有重歸有了笑意,拱手致歉:
“非是實不得已,絕不會強行挽留閣下。”
“只是名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本祖當真好奇,神農百草究竟是許出了什么好處,令閣下這般輕慢于我?”
胎元母棺,內成乾坤,可頌歸零祖神真名。
這點,徐小受無知,只敢以“阿藥”替代,名祖一開口便是祖神真名,顯然是早就瞧出了門道。
這,便是眼界的局限了。
這,便是細節見真章了。
這人,斷不可能是徐小受所扮演,值得見上一見!
名祖骨氣還挺硬,竟是回過頭,正面譏笑:“便是只許一個‘情’字,神農百草所給,亦勝足下之‘利’三分。”
言罷,居然轉身還想要走。
分明是不論魔祖許什么“利”,祂都不要了。
見狀,魔祖神情也冷了幾分:“那若本祖說,最后魚死網破,新天境終成不了,名祖又當如何呢?”
這話一出,徐小受意識體上的名祖氣息,終于停下了退去的腳步,神情如霜,扭過頭來:
“魔祖,可是在威脅我?”
“不敢。”
“那是……”
“本祖想要的,只是一個平等交流的機會,名祖萬世能容,這卻不能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