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獸脫籠
卷二困獸脫籠
十字街角,東街。
貼著天機大陣壁,徐小受一腳止停道穹蒼,雙手高持有四劍,瞄準的是道穹蒼后腦勺。
他其實并沒有在當下真宰掉騷包老道的意思。
罪不至死。
卻可以借題發揮。
所以這劍,徐小受只是蓄了個勢,甚至連扎下去的想法都沒有。
驟然斂回的殺意,會嚇尿道穹蒼嗎?
還真不一定不會!
徐小受既動有四劍,想的便極為周全。
他在想,當時八尊諳一步歸零,必然或多或少嚇到過道穹蒼。
畢竟其實沒人能算得那么完美,連一步歸零都預判得穩穩定定。
君不見,彼時大肆作妖的魔、藥、祟,一下子也蔫了。
而尚未歸零的八尊諳一念,已可借用五域各地古劍修之名,化歸己用。
道穹蒼曾在神之遺跡展露過宗師劍意,也被調用了一次,必引以為鑒。
故此,可以合理懷疑:像道穹蒼這么多疑的人,在見證完了這些東西后,不管他是不是羅井,絕對要再防一手八尊諳。
他很有可能自廢武功,將宗師劍意廢掉,隔除八尊諳可能對他會有的影響。
那么反過來,有四劍針對非古劍修的殺傷力,卻也回來了。
道穹蒼或許不會如低境煉靈師那般,完全被兇魔之力影響,繼而徹底失控。
但像他這樣的人,會允許自己在大戰期間,再恍神個哪怕“一瞬息”嗎?
“嗡!”
本只是一賭,失敗了也無妨。
卻在有四劍瞄準完,但卻未曾落下,連殺意也完全斂回來之時,突然感受到一股直錐骨髓的涼意。
同一時間,感知也清晰無比瞅見了道穹蒼眼神中,掠過一抹紅芒。
“他還藏著殺招!”
這殺招究竟有多大,卻無從判斷了。
徐小受卻在這一瞬做好了最壞打算,抱著連暴走金身都被打出來的風險,只無聲間開了絕對拒衡。
此外,再無多余防備。
只捏出一副仿似已拿捏住了一切的玩味表情,抓著有四劍,往下扎去。
抵抗我!!!
這個瞬間,徐小受腦海里只有這一念頭。
他能接受在目前自己的全盛狀態時期,道穹蒼突然掀開底牌爆發。
如若結果是被翻盤了,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但他無法接受的是,道穹蒼一直藏著這張牌,之后或在自己與他人對敵時,選擇在背后捅上一刀。
那太可怕了。
那才叫死無葬身之地。
“咻!”
有四劍破開風聲。
同一時間,已被打爆碾壓成一個紙片人的道穹蒼,面部五官突然在腦后浮起,直視有四劍!
“滴滴滴!”
“警報!警報!警報!”
大腦徹底亂成一鍋粥,有在報響異常的,有在分析戰局的,還有在判斷有無生還可能的。
道穹蒼強行掙扎的這一眼往后掃去,在同時也瞧見了太多畫面。
有自己身中有四劍,受兇魔之力控制,只瞬息便徹底被徐小受打成渣滓,無得復生可能的。
有看到自己硬抗住有四劍兇魔之力,絕地反擊,徐小受卻在一劍之后,唇角噙笑,再下一劍的。
“幻劍術!幻劍術!幻劍術!”
腦海里大聲播報著的這道天機術的判斷,在一眾異常之間,卻沒能惹來多少注意。
生死一剎,道穹蒼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在那超越理性的感性判斷下,道穹蒼居然認為這一劍徐小受不可能扎下。
換作常時,他定會扇自己一個耳光,感情從來不可預判。
可那本就不俗的理性,又在間不容發之時,以思維慣性的形式,在道穹蒼腦海里生成了無數個念頭:
“他不止有四劍……”
“他掌握了名之道不曾施展……”
“他吞了藥祖的那一空間能量并未亮出……”
“他身上還帶著有可能參透了力量的本源真碣……”
“另外,他那一身不似煉靈道的靈技,也一個不曾施展……”
賭嗎?
道穹蒼從來不賭。
沒把握的事情,他寧死不做。
他更無法接受的是,在徐小受擁有最完美戰斗狀態的情況下,暴露出二代的存在。
真不一定殺得死!
殺得死也不一定殺得透!
卻會讓徐小受了解自己更多……
這意味著,如果還有可能進行之后的談判,自己將永遠處于下風,被徐小受拿捏吃死。
甚至隔墻有耳,真不一定此時亮牌,魔、藥、祟會以連自己都尚且不知的手段,得到這個信息。
凡出現,必留痕跡。
凡記憶,必可洞悉。
底牌,之所以可以稱之為底牌,意味著交出來對方必死。
道穹蒼死到臨頭,依舊認為徐道二人之間,關系尚未到你死我活的這一步。
他可以亮牌,這牌卻不能亮在徐小受身上。
打不死,則將徹底淪為對方的棋子,以其為尊。
博弈,不是這么博弈的。
故而,二代的問題,道穹蒼直接否了。
殺死我!!!
千鈞一發,道穹蒼扭過頭來后,腦海里最終所有異常匯聚,只剩下這一個聲音。
他竟是一聲不吭,瞪圓雙眼,毫無任何防備,死死盯著有四劍當頭扎來。
“嗤!”
兇劍有四劍,貫顱而過。
一串有如玉髓般的血色,當街濺出。
道穹蒼身子一挺,整個人抖了兩抖后,便如僵了的尸體般往后砰的砸倒。
“喵!”
縮在斷墻下的貪神毛發一炸,貓爪緊蜷,十分緊張的望著這血腥的一幕。
卻在三息過后,空間咔咔裂響。
十字街角炸開鏡裂之聲,一切畫面濺碎開出,露出原本真實的一面。
道穹蒼雙膝砸跪在地,抬首瞪眼,束手待斃。
徐小受一劍懸于他額前,有四劍的鋒铓已然刺破了道穹蒼的皮膚,最終這一劍,卻是沒有落下去。
“嗬!”
“嗬呵呵……”
“啊哈哈哈哈哈……”
夜色長街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壓抑后極盡爆發的狂笑。
像一條賭狗。
“你贏了。”
徐小受面色恬然,施施然收了劍。
他連絕對拒衡都關了,越過身前紙片人,走向深坑。
嗤啦……
道穹蒼體內爆開生機。
他的肉身開始迅速修復,這卻并不重要。
他扒拉著起身,轉過頭去,連滾帶爬,一邊放肆的笑,一邊想抓徐小受衣角,可惜沒能抓到。
“為什么不殺我?”
“啊哈哈,我的徐,為什么不殺我?”
“難道說,關乎于我,你終究還是下不了手嗎?”
不過三五息后,騷包老道已經恢復了行動力。
他屁顛顛的追上了徐小受,從他身前繞到身后,轉了好幾個圈,眉飛色舞:“看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也沒有很輕呀?”
“受到調戲,被動值,1。”
徐小受猛地剎停步伐,眼皮一跳,盯著這廝,似笑非笑:
“你是能打的。”
“對!”道穹蒼竟重重一點頭。
他一邊更換著身上殘損的衣物,將腰帶重新束縛好后,又掏出梳子對著銅鏡梳理起自己凌亂的長發。
“但我打不過你,你應該也知道這一點,那為什么不殺我?”他追著問,像求知欲爆棚的一個小孩子。
徐小受雙眼微合,盯著他重新束冠整理完畢,又拉近銅鏡,抹去了臉上殘留的血跡。
他無聲搖頭,往深坑方向繼續走去。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道穹蒼不依不饒,從后方追上來,仿佛今天沒得到答案,他不肯罷休。
徐小受再一次停下了腳步,望向這不過十來息時間,已整理得跟個沒事人一樣的騷包家伙,道:
“道穹蒼,我們合作吧。”
“哦?”道穹蒼眉頭高高挑起,“你分明不信我,為何突然又肯與我合作了?”
“虛假的仁義,如果能維持一輩子,那便是真正的仁人義士。”徐小受腳步又啟。
道穹蒼聞聲一愣,卻是眼睛大亮,急急跟上:“我的徐,我怎么會背叛你呢,既然共有合作一輩子的心思,你我……同道之人啊!”
“你我,都是自私之人。”
“是!可修道者,誰不自私呢?不相信彼此歸不相信,這又怎會影響到合作關系呢?”
“但愿不會。”
“如果我們一致對外,擰成一股繩……”道穹蒼手一翻,竟不知從哪里擰來一捆繩,他抻了抻,繩子堅韌如舊,“你看,斷不了啊!”
徐小受一攝,將繩子攝來,雙手輕輕一拉,嗤啦一下,一捆繩斷成兩捆。
他腳步停下,扭過頭來,左右手提著斷繩,無聲抬了抬。
“你這是亂來!”道穹蒼嗤之以鼻,“我反正是沒有這種心思,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小受呵了一聲,再度抬步,邊走邊道:“我曾聽聞,你是個不記仇的人。”
“嗯哼,我向來有仇就報,隔夜就忘了,前事必然不會再提。”
“那我今日差點將你殺死,這仇,你又想怎么報?”
“這是仇嗎?”道穹蒼表情浮夸,雙手比劃著,“仇是仇,怨是怨,試探歸試探,較勁歸較勁,到底什么是什么,好說歹說,年輕人,我多修你幾十年的道,這點東西我比你拎得更清!”
“那你是打算放過我了?”
“啊,哈哈……”
道穹蒼干笑了兩聲,一副欲言又止之態,當真是矯揉造作到了極點,也無比刻意。
徐小受腳步未停,將兩捆繩棄去,從杏界一撈,便撈來了祟陰人偶,隨手拋給了騷包老道。
“哇!”
道穹蒼趕忙雙手捧住,細細掃量一番。
沒有意之大道的各種隱藏后手烙印,其中力量更不曾被轉移半分,這祟陰人偶如假包換。
“我的徐,你對我太好了,嗚嗚嗚……”
道穹蒼一把鼻涕一把淚,邊哭邊掐訣,一道道印記打進祟陰人偶之中,緊緊跟著徐小受步伐:
“其實吧,之前只是失言,我知道我自己錯在哪里,卻是沒機會跟你坦白。”
“其實我想拿這祟陰人偶,不是真想要奪你可以制衡我之物,而只是想給祟陰多上幾道印記。”
“這么跟你說吧,吞噬之體,祟陰要奪,我會阻止,他不可能成功。”
“北槐祂拿不下,卻不會善罷甘休,血世珠里還有一截神亦的手指,你知道吧?”
徐小受置若罔聞,已然走進深坑。
道穹蒼自說自話,還在往祟陰人偶內種印決,真不知祟陰到底遭了什么孽,可得這陰人如此針對。
“祟陰還想奪舍神亦!”
“可是祂卻有顧忌,因為這不是最好的時機。”
“三界神亦,只是得了有怨的力量罷了,待得力消之時,終究不是魔之敵手。”
“屆時神亦淪落,狀態萎靡,才是奪舍的最好時機,但只要有這祟陰人偶在手,我便能影響得到祟陰的意志,繼而助神亦一臂之力,幫他抵抗奪舍。”
你可真是個好人。
誰你都想幫一把,道善人你是。
徐小受立在深坑之上,看見坑中北槐,在方才他與騷包老道打斗之時,已被完全侵蝕。
其身周氤出磅礴的祟陰邪氣,紫色的氣霧凝成一團,化作一個生命襁褓。
只不過與之前祟陰視角下所見的藥祖的生命襁褓“白陽”有所不同,這個襁褓一眼望去,盡是祟陰之力。
“這個你真不要了嗎?”
道穹蒼打完祟陰人偶印記,只是口頭上問著,也沒將之交給徐小受,轉身又攝來了血世珠。
“那這個呢?”
見徐小受紋絲不動,道穹蒼嘿嘿笑著,又將祟陰人偶和黑布裹著的血世珠,盡數收進體內。
做完這些,他又指著深坑中的紫色襁褓,氣沖沖罵道:
“這廝趾高氣揚,真不是個好的合作對象。”
“關鍵如若祂成,北槐體內那無數道意志,以祟陰之力,一瞬便能抹除。”
“反倒是我,之前本來對此也沒有半點方法,有了祟陰人偶和血世珠相助,倒是敢放手一試……”
好吵!
徐小受大開眼界。
賭贏了的道穹蒼,那叫一個猖狂得意。
好似恨不得方才自己多往他身上砸幾盾,多給幾拳,好在時候多補償一些,他才叫真的滿意。
但光說不做,你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小受偏頭望著他。
道穹蒼呵呵一笑,捅破最后一層紗后,他是一點都不必再裝了,腳下直接踩出了記憶長河:
“意道極境,若想撈人,撈出來的也只有一個無能為力的殘識。”
“時間之道,若想回去撈人,則牽涉太多、因果太多,容易反噬。”
“記憶之道,則有所不同。”
徐小受得以再見記憶長河,細細打量,越發覺得深不可測。
至少,圣神大陸的空余恨做不到如此程度。
他的時間長河,極為虛淡,也只是召喚時祖之像后才請出的時河九分之力。
反倒彼時三扇門后世界,時祖的時間長河,其真實、凝練程度,可與道穹蒼的記憶長河,一較高低。
倒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徐小受凝聲問著:“有何不同?”
“記憶之道撈人,我可順帶著保下守夜于記憶長河中擁有過的能力。”
“但同樣,他的混亂,他的無能為力,一并保有,不作任何更改。”
“如此,若之后藥、祟滅,殘留影響既去,守夜恢復,則還東山再起之能,具體則看他自身造化。”
若沒滅呢?
倒是也不必問了。
若沒滅,則藥、祟成,道、徐滅,守夜也不復再起之機。
而在滅與沒滅的這段時間里,你徐小受既要保守夜,守夜又掌控在我手上,你要不要保我呢……徐小受可太清楚道穹蒼的小心機了。
他樂見如此。
合作,不是開開玩笑而已。
他是真決定了,和道穹蒼走到最后。
畢竟這個人,如果放出去,成為敵人——徐小受唯一沒有妥善方法,妥善處理,即便對標魔、藥、祟三祖,亦是這個答案。
“嚯!”
深坑紫色襁褓之中,道穹蒼一式祭出,掠來內里一道光影,置入記憶長河之中。
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
道穹蒼卻突然面色一白,好像被掏空了所有,隱隱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嘔血的感覺。
好假……
實則也不費吹灰之力嗎……
“這記憶長河?”徐小受沒有搭理這假動作滿滿的騷包老道,盯著長河問。
“你說這個嗎?”
道穹蒼吞下一顆恢復藥丸,面色才好看了些,低頭看向腳下河流時,略一發力,水聲嘩嘩。
實則徐小受一眼能看出,那不是恢復藥丸。
這只是一顆丹藥外形的壓縮能量,里頭蘊含的也不是圣力,而是毫無屬性的混沌之力。
“我將大道,分成了兩種。”
道穹蒼豎起兩根手指,頗有些自得之色:“一為戰斗型,一為感悟型。”
徐小受心頭一動,話才至此,他已有所得。
便聞道穹蒼接著再道:“如八尊諳、神亦之流,便是戰斗型,他們是不需要大道長河的。”
“所以,感悟型大道,最強的姿態,便是凝塑出大道長河,以此增幅自我力量,而當世之中,唯二做到的,一為時祖,二便是你?”徐小受打斷他。
道穹蒼一愣,那種夸夸自得一半被打斷,有似在滿漢全席中吃到了屎殼郎的糞球,他嘴角都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良久,悶悶道:“不錯!”
“藥祖……”
“祂之所想,便是歸零,何為感悟型大道‘生命’、‘輪回’的歸零呢?”道穹蒼下巴一抬,點了點腳下記憶長河,唇角斜斜翹了上來,不再多言。
騷是真騷。
強也是真的強。
徐小受有些被驚到了,若道穹蒼不是在吹牛,他豈不是已半只腳踩進歸零祖神的圈子中了?
便在這個時候,徐小受先后得到了兩條傳訊。
一條來自杏界木子李,自己囑咐下去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受爺,如您所料,五域世人記憶確實出現了大范圍混淆。”
“無中生有,出現了一個‘道祖’,其傳說、事跡,從古流傳至今,皆有據可循。”
“有人認為……不,應該說,可能應只剩下我等寥寥幾人,認為十祖中還有個‘時祖’。”
“在其他人的世界里,時祖源于域外,圣神大陸的十祖,舉世共知:圣魔藥鬼術,劍龍戰道天,這是從古流傳至今的十祖口訣。”
十祖口訣……
在自己為圣神大陸“啟智”之前,五域連半圣、圣帝,在記不住吧,哪有什么十祖口訣?
徐小受望著面前的道穹蒼。
道穹蒼眼睛一眨,眉頭一皺,旋即掏出了銅鏡自我端詳,卻是只看到了美貌,沒看到臉上有花。
“怎么了嗎,我的徐?”道穹蒼后撤了半步,眼神躲閃,欲拒還迎,“你怪怪的……”
徐小受沒搭理他。
略作沉思后,意識一遁,叩開了花之世界的大門,找上了劍神時代的大劍圣花未央。
“未央兄,你曾托花來告知我一句話,‘術邪一體’,后面是什么來著,我忘了。”
花之世界默有片刻,有縹緲的聲音傳來:
“術邪一體,神魔本相,藥鬼生滅,四祖輪回,唯……記憶永恒!”
“受爺,怎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