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高不盡,月色鬼見愁。
仙禽難飛渡,求道請天舟。
作為五大圣帝秘境之一,云山帝境最大的特色,便是“高”!
山高,道高。
求道者登山,心態亦須至高,非如此無以渡也。
此境崇山峻嶺,各族落峰而棲,山峰高入云霄,煙云縹緲,居之如居天境,美不勝收。
相傳云山華氏先祖覓得此境時,于高山之巔悟道,身化仙禽飛鳥。
飛鳥渡高山,展翅踩星辰。
它一山一山翻越,每每以為自己登臨絕巔之時,抬眼往上,山外有山。
飛鳥渡一世,一世不出山。
云山山山相疊,此道道道遮障,或需乘上天舟,才有登頂之可能。
華氏先祖止停其中一山,幡然醒悟,怒而拔劍,一劍斬破幻夢。
他于此山鑄屋,落棲而居,提劍于碑上刻出八個大字,以此警醒后人:
“道無止盡,適可而停。”
此峰,便是后世云山帝境之“停道峰”。
此屋,后世修筑為云山帝境之“云山圣殿”。
此道,則警告后來者,凡云山華氏族人求道,既求“至高”,亦問“止停”。
“貪嗔癡,貪首害也……”
云山圣殿,煙霧氤浮。
華長燈輕嘆一聲,忽從大殿高位上立起,提步徐徐走下臺階,欲往殿外行去。
“家主?”
玉石臺階下,兩側族老正生沸議,吵得不可開交,居然只有落于后方沉默的那幾人,見著了家主異狀。
其他族老,分成左右兩派,還在急赤白臉辯駁著什么:
“毋饒帝境乃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不在我云山之下,而今毋饒分十,寒宮、悲鳴只要其一,乾始分毫不取,獨獨我云山占據八成。”
“諸位想想,此不外乎天降餡餅,世間真有如此好事?”
“五大圣帝世家縱分高低,一向也講究個相對平等,要老夫講,毋饒帝境我云山可得三分,五分都算為過,決計占不了八成,過猶不及!”
右派保守理智,左派發言則相對激進了:
“撐死膽大,餓死膽小,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斬那圣帝魚鯤鵬,基本上就我族家主一人出力,而今分配所得,反倒不敢拿了?”
“寒宮圣帝深居不出,那月狐貍只提供了些許情報,就能要走一成;悲鳴帝境甚至從頭到尾不露一面,張口也要一成;至于乾始……”
“哈哈,乾始同樣不出力,他不敢要,是因為本就不配得,這毋饒八分,老夫拿來甚覺過少,爾等居然嫌多?簡直可笑!”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冷嘲熱諷。
右派只是保守理智,不是沒有脾氣,當即指著左派之人也罵了起來:
“無謀匹夫,損我云山福礽!”
“乾始是什么好鳥嗎,明著不要,只能說明暗地里所圖更大,非我等可慮之。”
“悲鳴想要,那就給他,不止一分,給三分都可,時值五家成四,正需合縱連橫,云山一家獨大,只會成為眾矢之的!”
“至于寒宮月氏……”
保守右派為首的老者,說著連聲嗤笑:“月北華饒道,他寒宮月氏一馬當先,今卻只要一成,我云山若獅子大開口,真壓了它一頭,爾等就不怕反噬?”
激進左派當先的族老聞聲如聞屁,放肆嘲笑:
“饒妄則已死,魚鯤鵬已滅,此皆家主一人之功,月北華饒道更成過去之談。”
“今不說‘華月北道’,也該是‘月華北道’,我族家主一往無前,古劍修鋒芒何其之盛?”
“狩鬼劍鋒所指,寒宮圣帝亦須讓步,爾等反倒要讓家主止步不前?何其荒謬!”
場面一下亂了起來。
兩派族老罵到額觸額、鼻碰鼻,就差第一個人先動手了:
“你才荒謬!”
“你更荒謬!”
“爾皆狂悖之徒!”
“你等無膽鼠輩!”
“有種你先動手啊,我看家主斬不斬你,家法容不容你!”
“老夫早已絕種,你倒是有后,你敢動手試試?”
“試試就試試!”
“呀——”
啪嗒。
華長燈沉默不言,從臺階走下,立于眾人前方。
他左手虛提,手中銅燈浮現;右手輕按,腰間狩鬼猙獰。
“嗚——”
于是云山圣殿青天白日,響起陰幽鬼吟,輾轉大殿四側,令人神思皆驚。
所有人猛地清醒回來,看向當頭那人。
較之于鬢發花白的眾多族老,華長燈看上去不過三四十中年模樣,雖目色滄桑,然氣意鋒銳。
他一眼掃去,如鷹視狼顧,眾族老無不垂頭拱手,乖乖后撤:
“家主,我們只是沖動了,不會真打起來。”
“家主怎么下來了,這劍……呃?”
“家主這是要去哪?”
族老們顯然不蠢,就算平日里吵得再激烈,家主也不至于提劍下階,殺雞儆猴,讓人靜靜。
他一手提燈,腰配狩鬼,分明是要前往殿外,去殺些該殺之人。
很快,有族老眼睛一亮,驚喜道:
“天梯通道開了?”
華長燈懶得同這群老家伙們打交道。
魚鯤鵬隕落數月,毋饒帝境這塊沃土,五大圣帝世家迄今分贓不均,事情一拖再拖。
從平分、到謙讓、到獅子大開口、到欲擒故縱或欲拒還迎……
什么陰謀詭計都使過了。
但類似當下云山圣殿紛議之局,想來落在其余圣帝秘境,相差也不大。
本質上,各族既想為自家之族爭多一點,又不想在接下來的百年、千年,因為這事被其他各家惦記上,成為眾矢之的。
而以過去各大圣帝秘境的辦事效率看,這事不再扯上個一年半載,難有結果。
華長燈自不可能參與進爭論里。
他提燈佩劍,在眾老驚疑不定的目光下,走到殿門口,這才腳步一頓:
“你們先議著。”
“老鼠鉆進了米缸里,有人太貪了,我去清理一下。”
什么?
眾老驚疑著追出了殿外。
有人想追問具體發生了何事,有人想為家主出謀劃策,出力都行。
可華長燈并無停留,言罷搖身一晃,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家主什么意思?”
“他是又煩了嗎,我們很吵?”
“這是族會!這是在商討大事!什么煩不煩的,家主是這等人嗎?”
眾老圍成一團,只覺華長燈話里有話,有人斟酌著道:
“依老夫看,家主的態度很明顯了,不能貪心!”
“你放屁,莫要歪曲家主意思……”
“你才放屁……”
“你更……”
很快,老頭子們又吵成一團。
可云山圣殿大殿之外,似比殿內多了一種神奇魔力。
眾老沒吵多久,相繼安分了下來。
最后目光齊齊望向大殿右側豎著的一塊高大石碑,若有所思。
那是華氏先祖選完族址后留下的石碑,其上題字有八,余韻深長:
“道無止盡,適可而停。”
“道穹蒼!”
徐小受以自由視角懸浮于紫竹林上,毫不客氣一聲叱喝,懟向了下方石頭人。
他知道,道穹蒼絕對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這個無所不在的家伙,當真詮釋了何為神鬼莫測,連在華長燈靈魂記憶里,都避不開這人。
“徐小受”
那石頭人里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說的話陰陽怪氣,語氣更是惹人生厭。
給人一種“想打我嗎,想就現身呀”的感覺。
“呼……”
徐小受斂了斂心神,放松心態,沒有生怒。
即便半年前,道穹蒼和祟陰勾結,似走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導致后來二者全無聯系。
徐小受不認為騷包老道甘居人下,他一定另有圖謀。
有一個絕對原則是:
“非萬不得已,不可與道穹蒼為敵。”
這就是徐小受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當然做好了徹底撕破臉,與之為敵的一切準備,卻依舊知道:
真樹道穹蒼為敵,代價實在是太高了,高到也許祖神都無法承受。
而博弈正是如此。
徐小受更知曉,以騷包老道之智,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價值,該不弱于祟陰。
于是兩相呼喝過后,見道穹蒼可以溝通,徐小受呵呵一笑,語氣也柔和了下來:
“我的道”
石頭人道穹蒼聞聲,則聲音更顯親昵:
“我的徐”
毋需多言,只是這么一個彼此稱呼的轉換,這倆狼狽又為奸上了。
道穹蒼率先作聲:“我不知道你到這里想要干什么,而即便我已經為你打了掩護,他應該也能鎖定大致記憶時段,很快能察覺到你,你的時間不多了。”
一頓,他還為半年前之事,多解釋了一句:
“誠如我之前所言,我從來沒有針對過你,只是路走到分叉口,需要做出一個選擇。”
“而那選擇,看上去似乎對你不友好,但實際上亦無害。”
徐小受沒有聽多余的解釋,只是恍悟為何自己已經讀到了華長燈本人,且讀了這么久,對方居然還沒有現身。
敢情不止自己意之大道指引起效,道穹蒼也在從中作梗。
“好朋友!”
他先是贊了一句,緊接著切入正題:“我來看看五大圣帝世家風景,時間既然不多,可能還需要借你一點助力。”
道穹蒼聞聲一怔,有點想退了。
他的想法是,能幫且對自己無害的,盡量幫,就當結個善緣。
今日贈予徐小受的,他日自會回饋過來,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
但要是徐小受想得到更多,且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會將自己扯入大局漩渦之中……
“借不了一點。”
石頭人道穹蒼說完,腦袋回正,咔咔用石頭重新包裹住自己,封心鎖愛,快步跟上了月狐貍。
就多余露面這一趟!
徐小受太貪,他會死得很快!
這里可不是杏界,是云山帝境,是華長燈的老巢!
徐小受看得一樂,意念傳音,哈哈笑道:“是通知,不是請求。”
道穹蒼腳步一頓,石盔面具下,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嗡!”
只堪堪扭頭,便見紫竹林上空,紅梅翩落,徐小受居然凝聚出了意志實體。
這還沒完,他腳下大搖大擺旋展出了身靈意三大奧義陣圖,且毫不掩飾其中超道化的力量。
本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
一下皓月當空,星輝失彩。
“你瘋了?”
道穹蒼忍不住質喝:“我最多也只能淡化你在他記憶中的存在,連抹除都抹除不了,他總會察覺,而你……你現在,是在招搖過市!”
徐小受垂頭望去,腳踩三大奧義陣圖,雙手輕輕攤開,唇角微掀道:
“很明顯,不是嗎?”
這可真是,太有魅力了……
個鬼!
道穹蒼感覺自己失心瘋都要犯了,他突然很想抱頭尖叫。
你個瘋子發病,為什么要拉上我?
我可還不想浮出水面!
“我的道,你太小心謹慎了。”
“我輩修士,一生行事,何必老是在意細枝末節,有時放膽沖動一把,爽就完事了。”
爽完即死,這也叫爽?
道穹蒼思緒忽而一怔,猛然意識到。
現在同自己對話的,應該不是徐小受本尊,而是他那道與本尊存在形式相差無二的身外化身!
“哇喔”
道穹蒼邊甩著腦袋,邊聳著肩膀,帶著滿心的不可置信,快步遠離了危險漩渦,跟上了月狐貍。
你作死,他真死。
當你的身外化身,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糞呢!
徐小受目送著道穹蒼遠去,知曉今日騷包老道不可能這么輕松的離開,也不挽留,只顧做自己的事。
他以意道盤為主,以術道盤成術,并指結印,當空一引:
“記憶烙印,現!”
石頭人道穹蒼聞聲,身子一震,繼而劇烈痙攣。
他甚至不用回頭,便能感知得到,紫竹林中于各處隱晦之地,亮起了他后來留下過的各般記憶烙印。
“握手、握手、握手……”
若有人凌空鳥瞰而去,可見竹林中亮起了不下百道握手圖紋。
這,還只是紫竹林。
于云山帝境而言,紫竹林不過九牛一毛。
而確實徐小受以這般形態登陸云山帝境,自也不可能只針對華長燈的十三四歲,只針對他的紫竹林。
他要的,是整個云山帝境。
乃至以云山帝境各般握手烙印為基礎,輻射到其余各大圣帝秘境中去。
“身靈意……”
三道盤火力全開。
名之力自五域匯來,源源不斷灌輸,兼具無量寂子供應能量,徐小受突而揚聲爆喝:
“三道在我,記憶超脫!”
他直接將自己“拔”了出來,于華長燈記憶長河之中,于過去時空紫竹林之內。
“怪誕戲法,逆虛為實!”
他將盡人這道意志之體,重重扔向了云山帝境,虛實并存態的云山帝境。
昔有祟陰一術,于過往處逆改現實,強加遺相反轉。
現徐小受復刻,掙脫靈魂記憶枷鎖,勢要污染烙印。
“意之烙印,紡!”
當真正跳進云山帝境的過去之中時。
徐小受毫不客氣,以紡織術的方式,污染起了他好朋友道穹蒼隨地大小便烙過的各般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