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十四卷 一窟鬼癩道人除怪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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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一窟鬼癩道人除怪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馮夢龍  分類: 歷史 | 經典 | 馮夢龍 | 警世通言 
第十四卷一窟鬼癩道人除怪

杏花過雨,漸殘紅零落,胭脂顏色。流水飄香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恨別王孫,墻陰目斷,誰把青梅摘?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

消散云雨須臾,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燕語千般,爭解說,些子伊家消息。厚約深盟,除非重見,見了方端的。而今無奈,寸腸千恨堆積。

這只詞名喚做《念奴嬌》,是一個赴省士人姓沈名文述所作,元來皆是集古人詞章之句。如何見得?從頭與各位說開:

第一句道:“杏花過雨。”陳子高曾有《寒食》,詞寄《謁金門》:

“柳絲碧,柳下人家寒食。鶯語匆匆花寂寂,玉階春草濕。

閑憑熏籠無力,心事有誰知得?檀炷繞窗背壁,杏花殘雨滴。”

第二句道:“漸殘紅零落,胭脂顏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詞》,詞寄《品令》:

“零落殘紅,似胭脂顏色。一年春事,柳飛輕絮,筍添新竹。寂寞,幽對小園嫩綠。

登臨未足,悵游子歸期促。他年清夢,千里猶到,城陰溪曲。應有凌波,時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飄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詞》,詞寄《浣溪沙》:

“無力薔薇帶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飛,流水飄香乳燕啼。

南浦魂消春不管,東陽衣減鏡先知,小樓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寶月禪師曾有《春》,詞寄《柳梢青》:

“脈脈春心,情人漸遠,難托離愁。雨后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行人倚棹天涯,酒醒處殘陽亂鴉。門外秋千,墻頭紅粉,深院誰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別王孫,墻陰目斷。”歐陽永叔曾有《清明詞》,詞寄《一斛珠》:

“傷春懷抱,清明過后鶯花好。勸君莫向愁人道,又被香輪,輾破青青草。

夜來風月連清曉,墻陰目斷無人到。恨別王孫愁多少,猶頓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誰把青梅摘。”晁無咎曾有《春詞》,詞寄《清商怨》:

“風搖動,雨濛松,翠條柔弱花頭重。春衫窄,嬌無力,記得當初,共伊把青梅來摘。

都如夢,何時共?可憐欹損釵頭鳳!關山隔,暮云碧,燕子來也,全然又無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柳耆卿曾有《春》,詞寄《清平樂》:

“陰睛未定,薄日烘云影。金鞍何處尋芳徑?綠楊依舊南陌靜。

厭厭幾許春情,可憐老去難成!看取鑷殘霜鬢,不隨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須臾。”晏叔原曾有《春詞》,詞寄《虞美人》:

“飛花自有牽情處,不向枝邊住。曉風飄薄已堪愁,更伴東流流水過秦樓。

消散須臾云雨怨,閑倚闌干見。遠彈雙淚濕香紅,暗恨玉顏光景與花同。”

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魏夫人曾有《春詞》,寄《卷珠簾》:

“記得來時春未暮,執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語,爭尋雙朵爭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負?有輕拆輕離,向誰分訴?淚濕海棠花枝處,東君空把奴分付。”

第十二句:“燕語千般。”康伯可曾有《春詞》,寄《減字木蘭花》:

“楊花飄盡,云壓綠陰風乍定。簾暮閑垂,弄語千般燕子飛。

小樓深靜,睡起殘妝猶未整。夢不成歸,淚滴斑斑金縷衣。”

第十三句道:“爭解說,些子伊家消息。”秦少游曾有《春詞》,寄《夜游宮》:

“何事東君又去!空滿院落花飛絮;巧燕呢喃向人語,何曾解說,伊家些子?況是傷心緒,念個人兒成睽阻。

一覺相思夢回處,連宵雨。更那堪,聞杜宇!”第十四句第十五句道:“厚約深盟,除非重見。”

黃魯直曾有《春》,詞寄《搗練子》:

“梅歊粉,柳搖金,微雨輕風斂陌塵。厚約深盟何處訴?除非重見那人人。”

第十六句道:“見了方端的。”周美成曾有《春詞》,寄《滴滴金》:

“梅花漏泄春消息,柳絲長,草芽碧。不覺星霜鬢白,念時光堪惜!蘭堂把酒思佳客,黛眉顰,愁春色。音書千里相疏隔,見了方端的。”

第十七句第十八句:“而今無奈,寸腸千恨堆積。”歐陽永叔曾有詞寄《蝶戀花》:

“簾幕東風寒料峭,雪里梅花,先報春來早。而今無奈寸腸思,堆積千愁空懊惱。

旋暖金爐薰蘭澡,悶把金刀,剪彩呈纖巧。繡被五更香睡好,羅幃不覺紗窗曉。”

話說沈文述是一個士人,自家今日也說一個士人,因來行在監安府取選,變做十數回蹺蹊作怪的小說。我且問你:這個秀才姓甚名誰?卻說紹興十年間,有個秀才,是福州威武軍人,姓吳名洪。離了鄉里,來行在臨安府求取功名,指望一舉首登龍虎榜,十身身到鳳凰池。爭知道時運未至,一舉不中。吳秀才悶悶不已,又沒甚么盤纏,也自羞歸故里,且只得胡亂在今時州橋下開一個小小學堂度日,等待后三年,春榜動,選場開,再去求取功名。逐月卻與幾個小男女打交。

捻指開學堂后,也有一年之上。也罪過那街上人家,都把孩兒們來與他教訓,頗自有些趲足。

當日正在學堂里教書,只聽得青布簾兒上鈴聲響,走將一個人入來。吳教授看那入來的人,不是別人,卻是半年前搬去的鄰舍王婆。元來那婆子是個撮合山,專靠做媒為生。吳教授相揖罷,道:“多時不見,而今婆婆在那里住?”婆子道:

“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婦,如今老媳婦在錢塘門里沿城住。”教授問:“婆婆高壽?”婆子道:“老媳婦犬馬之年七十有五,教授青春多少?”教授道:“小子二十有二。”婆子道:“教授方才二十有二,卻像三十以上人。想教授每日價費多少心神!據老媳婦愚見,也少不得一個小娘子相伴。”教授道:“我這里也幾次問人來,卻沒這般頭腦。”婆子道:“這個不是冤家不聚會。好教官人得知,卻有一頭好親在這里。一千貫錢房臥,帶一個從嫁,又好人材,卻有一床樂器都會,又寫得,算得,又是唓嗻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個讀書官人。教授卻是要也不?”教授聽得說罷,喜從天降,笑逐顏開,道:“若還真個有這人時,可知好哩!只是這個小娘子如今在那里?”婆子道:“好教教授得知,這個小娘子,從秦太師府三通判位下出來,有兩個月,不知放了多少帖子。也曾有省、部、院里當職事的來說他,也曾有內諸司當差的來說他,也曾有門面鋪席人來說他,只是高來不成,低來不就。小娘子道:‘我只要嫁個讀書官人。’更兼又沒有爹娘,只有一個從嫁,名喚錦兒。因他一床樂器都會,一府里人都叫做李樂娘。見今在白雁池一個舊鄰舍家里住。”兩個兀自說猶未了,只見風吹起門前布簾兒來,一個人從門首過去。王婆道:

“教授,你見過去的那人么?便是你有分取他做渾家,……”王婆出門趕上,那人不是別人,便是李樂娘在他家住的,姓陳,喚做陳干娘。王婆廝趕著入來,與吳教授相揖罷。王婆道:“干娘,宅里小娘子說親成也未?”干娘道:“說不得,又不是沒好親來說他,只是吃他執拗的苦,口口聲聲,只要嫁個讀書官人,卻又沒這般巧。”王婆道:“我卻有個好親在這里,未知干娘與小娘子肯也不?”干娘道:“卻教孩兒嫁兀誰?”王婆指著吳教授道:“我教小娘子嫁這個官人,卻是好也不好?”干娘道:“休取笑,若嫁得這個官人,可知好哩!”吳教授當日一日教不得學,把那小男女早放了,都唱了喏,先歸去。教授卻把一把鎖鎖了門,同著兩個婆子上街,免不得買些酒相待他們。三杯之后,王婆起身道:“教授既是要這頭親事,卻問干娘覓一個帖子。”干娘道:“老媳婦有在這里。”側手從抹胸里取出一個帖子來。王婆道:“干娘,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旱地上打不得拍浮。你便約了一日,帶了小娘子和從嫁錦兒來梅家橋下酒店里,等我便同教授來過眼則個。”干娘應允,和王婆謝了吳教授,自去。教授還了酒錢歸家,把閑話提過。

到那日,吳教授換了幾件新衣裳,放了學生,一程走將來梅家橋下酒店里時,遠遠地王婆早接見了,兩個同入酒店里來。到得樓上,陳干娘接著,教授便問道:

“小娘子在那里?”干娘道:“孩兒和錦兒在東閤兒里坐地。”教授把三寸舌尖舐破窗眼兒,張一張,喝聲采不知高低,道:“兩個都不是人!”如何不是人?元來見他生得好了,只道那婦人是南海觀音,見錦兒是玉皇殿下侍香玉女。恁地道他不是人?看那李樂娘時:水剪雙眸,花生丹臉;云鬢輕梳蟬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綴一顆夭桃,皓齒排兩行碎玉。意態自然,迥出倫輩,有如織女下瑤臺,渾似嫦娥離月殿。看那從嫁錦兒時:眸清可愛,鬢聳堪觀,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艷,肌膚嫩玉生香。金蓮著弓弓扣繡鞋兒,螺鬢插短短紫金釵子。如捻青梅窺小俊,似騎紅杏出墻頭。自從當日插了釵,離不得下財納禮,奠雁傳書。

不則一日,吳教授取過那婦女來,夫妻兩個好說得著:云淡淡天邊鸞鳳,水沉沉交頸鴛鴦,寫成今世不休書,結下來生雙綰帶。

卻說一日是月半,學生子都來得早,要拜孔夫子。吳教授道:“姐姐,我先起去。”來那灶前過,看那從嫁錦兒時,脊背后披著一帶頭發,一雙眼插將上去,胈項上血污著。教授看見,大叫一聲,匹然倒地。即時渾家來救得蘇醒,錦兒也來扶起。渾家道:“丈夫,你見甚么來?”吳教授是個養家人,不成說道我見錦兒恁地來?自己也認做眼花了,只得使個脫空,瞞過道:“姐姐,我起來時少著了件衣裳,被冷風一吹,忽然頭暈倒了。”錦兒慌忙安排些個安魂定魄湯與他吃罷,自沒事了。只是吳教授肚里有些疑惑。

話休絮煩,時遇清明節假,學生子卻都不來。教授分付了渾家,換了衣服,出去閑走一遭。取路過萬松嶺,出今時凈慈寺里,看了一會。卻待出來,只見一個人看著吳教授唱個喏,教授還禮不迭,卻不是別人,是凈慈寺對門酒店里量酒,說道:“店中一個官人,教男女來請官人!”吳教授同量酒入酒店來時,不是別人,是王七府判兒,喚做王七三官人。兩個敘禮罷,王七三官人道:“適來見教授,又不敢相叫,特地教量酒來相請。”教授道:“七三官人如今那里去?”王七三官人口里不說,肚里思量:“吳教授新娶一個老婆在家不多時,你看我消遣他則個。”道:“我如今要同教授去家里墳頭走一遭。早間看墳的人來說道:

‘桃花發,杜醞又熟。’我們去那里吃三杯。”教授道:“也好。”兩個出那酒店,取路來蘇公堤上,看那游春的人,真個是:人煙輻輳,車馬駢闐。只見和風扇景,麗日增明,流鶯囀綠柳陰中,粉蝶戲奇花枝上。管弦動處,是誰家舞榭歌臺?語笑喧時,斜側傍春樓夏閣。香車競逐,玉勒爭馳。白面郎敲金毚響,紅妝人揭繡簾看。

南新路口討一只船,直到毛家步上岸,迤邐過玉泉龍井。王七三官人家里墳,直在西山駞獻嶺下。好高座嶺!下那嶺去,行過一里,到了墳頭,看墳的張安接見了。王七三官人即時叫張安安排些點心酒來。側首一個小小花園內,兩個入去坐地。又是自做的杜醞,吃得大醉。看那天色時,早已紅輪西墜,玉兔東生,佳人秉燭歸房,江上漁人罷釣。漁父賣魚歸竹徑,牧童騎犢入花村。天色卻晚,吳教授要起身,王七三官人道:“再吃一杯,我和你同去。我們過駞獻嶺,九里松路上,妓弟人家睡一夜。”吳教授口里不說,肚里思量:“我新娶一個老婆在家里,乾顙我一夜不歸去,我老婆須在家等,如何是好?便是這時候去趕錢塘門,走到那里,也關了。”只得與王七三官人手廝挽著,上駞獻嶺來。你道事有湊巧,物有故然,就那嶺上,云生東北,霧長西南,下一陣大雨。果然是銀河倒瀉,滄海盆傾,好陣大雨!且是沒躲處,冒著雨又行了數十步,見一個小小竹門樓,王七三官人道:“且在這里躲一躲。”不是來門樓下躲雨,卻是:豬羊走入屠宰家,一腳腳來尋死路。

兩個奔來躲雨時,看來卻是一個野墓園。只那門前一個門樓兒,里面都沒甚么屋宇。石坡上兩個坐著,等雨住了行。正大雨下,內見一個人貌類獄子院家打扮,從隔竹籬笆里跳入墓園,走將去墓堆子上叫道:“朱小四,你這廝有人請喚,今日須當你這廝出頭。”墓堆子里謾應道:“阿公,小四來也。”不多時,墓上土開,跳出一個人來,獄子廝趕著了自去。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見了,背膝展展,兩股不搖而自顫。看那雨卻住了,兩個又走。地下又滑,肚里又怕,心頭一似小鹿兒跳,一雙腳一似斗敗公雞,后面一似千軍萬馬趕來,再也不敢回頭。行到山頂上,側著耳朵聽時,空谷傳聲,聽得林子里面斷棒響。不多時,則見獄子驅將墓堆子里跳出那個人來。兩個見了又走,嶺側首卻有一個敗落山神廟,入去廟里,慌忙把兩廟扇門關了。兩個把身軀抵著廟門,真個氣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聽那外邊時,只聽得一個人聲喚過去,道:“打死我也!”一個人道:“打脊魍魎,你這廝許了我人情,又不還我,怎的不打你?”王七三官人低低說與吳教授道:

“你聽得外面過去的,便是那獄子和墓堆里跳出來的人。”兩個在里面顫做一團。

吳教授卻埋怨王七三官人道:“你沒事教我在這里受驚受怕,我家中渾家卻不知怎地盼望?……”兀自說言未了,只聽得外面有人敲門,道:“開門則個!”兩個問道:“你是誰?”仔細聽時,卻是婦女聲音,道:“王七三官人好也!你卻將我丈夫在這里一夜,直教我尋到這里!錦兒,我和你推開門兒,叫你爹爹。”吳教授聽得外面聲音:“不是別人,是我渾家和錦兒,怎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這里?莫教也是鬼?”兩個都不敢則聲。只聽得外面說道:“你不開廟門,我卻從廟門縫里鉆入來!”兩個聽得恁地說,日里吃的酒,都變做冷汗出來。只聽得外面又道:

“告媽媽,不是錦兒多口,不如媽媽且歸,明日爹爹自歸來。”渾家道:“錦兒,你也說得是,我且歸去了,卻理會。”卻叫道:“王七三官人,我且歸去,你明朝卻送我丈夫歸來則個。”兩個那里敢應他。婦女和錦兒說了自去。

王七三官人說:“吳教授,你家里老婆和從嫁錦兒,都是鬼。這里也不是人去處,我們走休。”拔開廟門看時,約莫是五更天氣,兀自未有人行。兩個下得嶺來,尚有一里多路,見一所林子里,走出兩個人來,上手的是陳干娘,下手的是王婆,道:“吳教授,我們等你多時,你和王七三官人卻從那里來?”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看見道:“這兩個婆子也是鬼了,我們走休!”真個便是獐奔鹿跳,猿躍鶻飛,下那嶺來。后面兩個婆子,兀自慢慢地趕來。“一夜熱亂,不曾吃一些物事,肚里又饑,一夜見這許多不祥,怎地得個生人來沖一沖!”正恁地說,則見嶺下一家人家,門前掛著一枝松柯兒,王七三官人道:“這里多則是賣茅柴酒,我們就這里買些酒吃了助威,一道躲那兩個婆子。”恰待奔入這店里來,見個男女:頭上裹一頂牛膽青頭巾,身上裹一條豬肝赤肚帶,舊瞞襠褲,腳下草鞋。

王七三官人道:“你這酒怎地賣?”只見那漢道:“未有湯哩。”吳教授道:

“且把一碗冷的來!”只見那人也不則聲,也不則氣。王七三官人道:“這個開酒店的漢子又尷尬,也是鬼了!我們走休。……”兀自說未了,就店里起一陣風:

非干虎嘯,不是龍吟,明不能謝柳開花,暗藏著山妖水怪。吹開地獄門前土,惹引酆都山下塵。

風過處,看時,也不見了酒保,也不見有酒店,兩個立在墓堆子上。唬得兩個魂不附體,急急取路到九里松曲院前討了一只船,直到錢塘門。上了岸,王七三官人自取路歸家。

吳教授一徑先來錢塘門城下王婆家里看時,見一把鎖鎖著門。問那鄰舍時,道:“王婆自死五個月有零了。”唬得吳教授目睜口呆,罔知所措。一程離了錢塘門,取今時景靈宮貢院前,過梅家橋,到白雁池邊來,問到陳干娘門首時,十字兒竹竿封著門,一碗官燈在門前。上面寫著八個字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問那里時,陳干娘也死一年有馀了。離了白雁池,取路歸到州橋下,見自己屋里,一把鎖鎖著門,問鄰舍家里:“拙妻和粗婢那里去了?”鄰舍道:“教授昨日一出門,小娘子分付我們,自和錦兒往干娘家里去了,直到如今不歸。”吳教授正在那里面面廝覷,做聲不得,只見一個癩道人,看著吳教授道:“觀公妖氣太重,我與你早早斷除,免致后患。”吳教授即時請那道人入去,安排香燭符水。那個道人作起法來,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員神將出現:

黃羅抹額,錦帶纏腰,皂羅袍袖繡團花,金甲束身微窄地。劍橫秋水,靴踏狻猊。上通碧落之間,下徹九幽之地。業龍作崇,向海波水底擒來;邪慣為妖,入山洞穴中捉出。六丁壇畔,權為符吏之名;上帝階前,次有天丁之號。

神將聲喏道:“真君遣何方使令?”真人道:“在吳洪家里興妖,并駞獻嶺上為怪的,都與我捉來!”神將領旨,就吳教授家里起一陣風:無形無影透人懷,二月桃花被綽開。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云來。風過處,捉將幾個為怪的來。吳教授的渾家李樂娘,是秦太師府三通判小娘子,因與通判懷身,產亡的鬼。從嫁錦兒,因通判夫人妒色,吃打了一頓,因恁地自割殺,他自是割殺的鬼。王婆是害水蠱病死的鬼。保親陳干娘,因在白雁池邊洗衣裳,落在池里死的鬼。在駞獻嶺上被獄子叫開墓堆,跳出來的朱小四,在日看墳,害癆病死的鬼。那個嶺下開酒店的,是害傷寒死的鬼。道人一一審問明白,去腰邊取出一個葫蘆來,人見時,便道是葫蘆,鬼見時,便是酆都獄。作起法來,那些鬼個個抱頭鼠竄,捉入葫蘆中,分付吳教授:

“把來埋在駞獻嶺下。”癩道人將拐杖望空一撇,變做一只仙鶴,道人乘鶴而去。吳教授直下拜道:“吳洪肉眼不識神仙,情愿相隨出家,望真仙救度弟子則個!”只見道人道:“我乃上界甘真人,你原是我舊日采藥的弟子。因你凡心不凈,中道有退悔之意,因此墮落今生,罰為貧儒,教你備嘗鬼趣,消遣色情。你今既已看破,便可離塵辦道,直待一紀之年,吾當度汝。”說罷,化陣清風不見了。吳教授從此舍俗出家,云游天下。十二年后,遇甘真人于終南山中,從之而去。詩曰:

一心辦道絕凡塵,眾魅如何敢觸人?

邪正盡從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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