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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雍半瞇起眼睛。
腰腹上的劍傷已經包扎過了,但紗布上還有殘留的血痕。
顯然是與人搏斗的時候,沒有痊愈的舊傷又繃開了線。
可是,為什么要給她看呢?不是已經開過方子了?
“廠督這是何意?需要我重新為你包扎嗎?”
白馬扶舟不答反問,語帶笑意:“姑姑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看……下去?
時雍視線自他傷口下斜。
再往下便是褲頭了。
“這…不合適吧?”
白馬扶舟揚起眉梢,似笑非笑地道:“怕?你不是想了解我嗎?為何不敢看?”
時雍的眼神更為深邃了幾分。
在她的印象中,白馬扶舟是有正常男人的生理特征的。
換句話說,就是個假太監。
但他會突然這么說,想必個中尚有隱情。
時雍不認為自己是白馬扶舟信任到可以交換這等私密事情的朋友。
那么,這是白馬扶舟在考驗她?斗智斗勇?
“不懂。”時雍輕笑,以不變應萬變。
白馬扶舟盯住她的眼睛,表情沒有變化。
“姑姑閱人無數,想必不會受到驚嚇……”
他聲音仍然溫柔,動作依舊緩慢,就像是在仇人面前繳械認命,又像是在同自己的內心抗爭一般,他用了許久的時間,這才緩緩拉開小衣,露出一片猙獰而丑陋的傷疤。從下腹部的恥骨到兩條腿,再往下,有布料遮擋,看不到沒有盡頭……
但僅是這些,足以令人震驚。
哪怕時雍閱人無數,閱傷亦無數,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傷。
下意識地,她繃起身子,感覺身上凝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她法醫出身,又干過仵作行,只須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不是尋常的刀斧兵器搏斗之傷,而是人為虐待造成,傷口深淺不一,都不足以致命,也看不出什么器械所為,雖年代久遠,卻如烙鐵一般遍布他的私隱處,觸目驚心。
白馬扶舟一聲笑。
“還看嗎?還有更多。”
許久許久,時雍沒有說話。
白馬扶舟也沒有。
時雍看著他,默默地整理好衣裳,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現過一般,忍著身上傷痛,將袍服拉好……
“看到了嗎?”
這聲音,太軟太讓人心疼。
時雍身為大夫本能的同情心,讓她目光莫名軟化。
“誰弄的?”
白馬扶舟看著她淡淡一笑。
“他早就死了。”
說罷,他似乎覺得這樣回答時雍不夠有誠意,又輕輕補充一句。
“東廠的一個太監,帶我入宮的人。”
他說得隨意,時雍卻聽得難受。
“你殺的?”
白馬扶舟搖頭:“先帝。”
“唔。”時雍心里好受了些。
至少,這對當年尚且年幼的白馬扶舟來說,有先帝為其伸冤,又得長公主庇佑,多少有些安慰,能稍微撫平一些身心創傷。
“廠督是想告訴我,這便是你帶著傷出京三百里恭迎寶音長公主的原因?”
白馬扶舟哼笑,目光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疲憊。
“你只說對了一半。”
時雍微笑著看他,沒有追問。
可以說,她用盡了對白馬扶舟的耐心——
從未有過的耐心。
“哼!”白馬扶舟又是一聲冷笑,“你們不是一直在查我?與其讓趙胤翻開我的傷疤,再告訴你。不如,親自解給你看。姑姑可還滿意?”
時雍突然語遲。
錦衣衛在調查白馬扶舟是真,可是被他當面揭穿這一點,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
“多謝廠督信任。”
“不必。”白馬扶舟側頭,看著窗戶射丨入的那一抹陽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信你,信誰?”
既然把話說到了這里,時雍就不遮遮掩掩了。
“我們對廠督的身世是有好奇。”
白馬扶舟冷笑:“若好奇的只是你,而不是你們。我或許就告訴你了。”
時雍微笑:“當然,你可以不說。自己查出來也比較有趣。”
白馬扶舟面色表情,沒有什么惱怒的模樣。
“孤兒。因長得眉清目秀,被人以二兩銀子的價格賣給宮中太監……褻玩。幸得義母相救,得以立足長大。當年那個人可能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一日,我會成為東廠廠督,滅了他九族。”
時雍不說話。
時雍看她沉默,又笑了一聲。
“幾句話就總結了我的一生,姑姑是不是聽得無趣?”
陽光灑在他的眉心,將那一片蒼白的皮膚蘊染出一些紅潤和光澤。
他說得那么淺,那么淡,那么無所謂,但時雍卻從短短幾句話里聽出了那些潛藏在久遠年代里的創傷和痛苦。舊時宮中隱秘的角落里究竟有多少整人的玩意兒,時雍想都不敢想,只覺得情緒因這幾句話莫名壓抑,一時呼吸吃緊。
“你為何要留在東廠?有長公主為你作主,你原本可以過更好的人生,我是指……不做太監,像尋常人那樣,娶妻生子。”
“呵!”
白馬扶舟目光帶笑,眸底卻仿佛藏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里面沒有鮮花和綠地,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看不到盡頭的深淵。
“有何用?又有何用?”
他低低回應,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她。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忘卻仇恨,重生開始。”
“你是在嘲笑我嗎?”時雍直白地問。
白馬扶舟沉默許久。
半晌,發出一道令人窒息般的嘆息。
“不。我羨慕你。”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
白馬扶舟眼睛緩緩瞇了起來,審視著時雍的表情,仿佛是從她的眼里看出了關切和同情,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
“遇見你時,我曾以為。以為我真的可以。”
時雍心跳突然加快。
咽了咽唾沫,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對待男人突如其來的表白,她確實沒有經驗。
尤其是白馬扶舟這種,受過嚴重傷害的人。
“你別害怕。”白馬扶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一笑,目光里散發出一股奇異的光芒。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么會看上你?”
他用了“看上你”這個字,讓時雍有些別扭。
“廠督,我已是人婦……”
“慎言么?”白馬扶舟又笑,目光掃過她的臉,“這里沒有外人,不會有人知道。我也不會唐突你。”
時雍抿唇,沉默。
白馬扶舟看著她,遲疑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那個我可以將傷口展露而不必害怕的人。”
時雍心里一跳。
白馬扶舟隨即笑道:“只可惜,你的上輩子我出現得太晚,這輩子……還是太晚,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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