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再衡發完狠話的第二日,便從詔獄出來了。
想來是沒少在詔獄里吃苦,下巴尖了,膚色黑了,頜下胡髯冒出老長,一張瘦削的臉頰讓顴骨拉高,少了書生儒雅氣,眼神卻添了幾分凌厲,變化不小。
謝家正在辦喪事,幺兒回來,一家人抱頭痛哭。
此番變故,對謝家來說,也算是遭了噩運,謝再衡那個做倉儲主事的父親謝煬,中年喪妻,抱著失而復得的兒子,又哭又笑,老淚縱橫。
“入贅侯門,當真是委屈我兒了。”
謝再衡猶豫了下,“只要能為母報仇,兒不委屈。”
“行之,是父親對不住你……”
謝再衡松開謝煬,退后兩步,拂開袍角,重重跪下,深深一拜。
“兒不孝,枉讀圣賢書,令家門受辱,母親也因我含冤慘死。如今入贅侯府,難免為世人唾棄,說我是貪生怕死攀附權貴的無能鼠輩,又讓父親難堪。成婚后,兒亦不能常在父親大人跟前盡孝,當真是白白生養我一回,還請父親大人責罰……”
謝煬看兒子跪俯面前,早已是紅了雙眼。
“你起來。”
看謝再衡不動,謝煬伸手將他托起,雙目堅定地看著他。
“這一切,都非我兒的錯。是宋阿拾,是錦衣衛——行之,你且仔細聽好,如今陛下將五軍和錦衣衛事皆交由趙胤,由他節制軍事,斷詔獄,可謂風光無兩。我謝家縱有冤屈,也得隱忍以待時機。”
謝再衡看著他爹,目光切切,點頭。
謝煬又道:“但廣武侯府和陛下是自家人,我兒此去,大有可為……”
“自家人?”謝再衡懵然不懂。
謝煬道:“你岳丈大人的長姊是通寧公主陳嵐,通寧公主是上一代廣武侯陳景的獨女,自小養在宮中,和寶音長公主親如姐妹,和當今陛下、大將軍王陳宗昶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情分頗深,這就是多年來,廣武侯能佇立不倒的緣故。”
“怪不得……”
陳淮能一句話就把他從詔獄撈出來。
“讓我兒入贅侯府,是父親無能,父親有愧。可圣人有云,大丈夫能屈能伸,攀附高門又如何,高門又豈是人人可攀的?我兒走上了這條路,便要認清形勢……假以時日位及人臣,今日所受羞辱便不是辱,來日一切問題也可迎刃而解。”
謝再衡再次作揖拜下。
“兒子受教。”
謝煬道:“還有一事為父要囑咐你,錦衣衛在各處密布暗樁、探子,趙胤根基更是深厚,你往后更得小心謹慎,勿出頭,勿行險,不論是錦衣衛還是宋家,先按下別去招惹。為父相信,終有一日,定能雪今日之仇——”
一陣冷風吹過來,時雍打了個噴嚏。
“誰在念我?”她摸了摸火熱的耳朵,覺得身上有了寒意。
從良醫堂回來,她就窩回了房間。
外間,宋老太又來了,和王氏坐在一起納鞋底絮叨家常,宋香在描花樣子,學那閨閣小姐繡雙面繡,宋鴻拿了個竹蜻蜓滿院子跑,一頭一臉的汗。
宋老太不喜歡王氏這個兒媳,但好歹是自己選回來的,王氏干活又是一把好手,不僅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趕上大院有什么事了,不管灶房還是待客,宋老太另外的兩個兒媳都指望不上,就王氏一個能折騰出名堂,里里外外都能應付。
而且,這婆媳倆都尖酸刻薄,湊到一起很能說話。
今日宋老太過來,拿了一堆幫小孫子做的鞋底,多半是要塞給王氏做的。
王氏也不推,這些年,她一直在掙面子,為宋長貴,為她這個續弦,生怕大院那邊說她不行,不如阿拾的娘,明知吃虧,還是打腫了臉充胖子。
婆媳倆說著說著,又提到阿拾的婚事。
宋老太對阿拾是十分的不滿。
“那賤蹄子又在屋里躺尸?”
王氏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可不么,身子不爽利,沒去衙門。”
“哼。你也由著她?”
“不由著能如何,我又不是她親娘,罵得重了打得狠了,難免落個不是……”
“我呸!”宋老太一張臉極是憎惡的瞪一眼,“要我說,趕緊找戶人家處理了得了,收了彩禮,往后你管她如何?又不是我們宋家的種,好吃好喝地養這么大,已是大善,還由著她作死不成……”
王氏還沒開口,門開了。
時雍走出來,背著光,也瞧不清她的面色。
“娘,我晌午要吃鹽煎豬肉、喝鯽魚湯,還想吃你腌的咸鴨蛋。”
這一聲娘喊得親熱,王氏愣住。
時雍咂咂嘴,似在回味,看王氏僵著臉不作聲,又從懷里掏出一塊銀子塞到王氏手上。
“這是我去楚王府辦差,大都督賞的銀子,你拿著花。”
一句話帶出兩個當朝權貴,嚇得王氏覺得銀子無比燙手,半聲都吭不出了。
而宋老太大驚失色,手上的針將手指扎出了血珠,這才回過神來,盯著王氏手心的銀子不眨眼。
銀子,這么大的銀子……
這死丫頭隨隨便便就給出來了?
王氏被婆母盯著,不自在地將銀子納入懷里,鞋底放下,解圍裙換鞋。
“娘,我去買魚買肉,你留下來吃飯。”
宋老太不高不興地哼了聲,沒有說話。
王氏將午餐做得豐盛,宋長貴當差去了,沒有回家,她給丈夫留了些菜,其他家里能拿得出的,全都搬上桌子了,宋鴻咽唾沫,歡呼不止,宋香嫉妒地瞪了時雍一眼,可最近被她娘揍過幾次,老實了很多,悶頭吃飯。
時雍愉快地用完餐,回屋繼續躺尸去了。
好一會兒,聽到宋老太在外面大叫腹痛,急吼吼地跑茅廁去了,蒙頭怪笑起來。
拜了個師父,還沒有學會怎么用中醫救人,但怎么讓人腹瀉拉肚到是容易。
體諒宋老太年歲大了,時雍在她碗中下的巴豆粉份量不大,也就拉上幾天而已。
她美滋滋地想,重活一回,做老實人果然舒坦多了!
水洗巷鬧鬼的事,越傳越遠,越傳越可怕。
傳到最后,好像人人都見過時雍的鬼魂一樣。
有辦法搬走的人家,早早就搬走了,沒辦法搬走的,未等天黑就關門,又是燒香又是拜佛,門口又掛鏡子又貼符,能搞的都搞了,可女鬼一事,始終沒有消停,人們描述的繪聲繪色,有鼻子有眼的,就連水洗巷剛過世的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難產而死的小媳婦,孽債都算到了時雍頭上。
以至于三歲小孩,一聽說“時雍來了”,都嚇得再不敢哭啼,老實閉嘴。
時雍從未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鎮宅邪物”,聽多了,甚覺可笑。
錦衣衛那邊沒有動靜,案子也沒有后續,時雍猜不透趙胤有什么布局,到是順天府衙這邊頂不住壓力,在府丞馬興旺的安排下,衙役們每日里忙著“捉鬼”,安撫民心,到是奔波起來。
時雍在衙門辦差,但與衙役又有不同,無事的時候,不用去點卯。
有閑時,她便跟著孫正業學醫,聽老爺子講典故逸事,也甚是得趣。
就這般混了好幾日,到了七月三十。
那天晌午,她剛去良醫堂,準備混個午飯吃,就看到門口備了馬車,孫正業裹著皮襖出來,正在打點行裝。
時雍有些詫異,“師父,這是要出門?”
孫正業看到了她,眼前突然一亮,“你過來,過來。”
這老頑童又要整她么?
時雍笑盈盈地走近,“可是有賞給徒兒?”
“賞你個頭。”孫正業拐杖敲她腦袋,雪白的眉毛抖了抖,瞇起眼問她,“你做過穩婆?”
穩婆?時雍嗯聲,“算是吧。”
孫正業沉著眉頭想了想,“那你回去收拾收拾,跟我出去個三五日。”
三五日?
時雍驚異:“去哪?”
孫正業拉下臉,“不得多問,去了自有安排。”
時雍又回頭看了看良醫堂門口黑帷鞍的車駕,越看越覺得不同尋常。
就連趙胤這樣的人要找孫正業看病,都得憐他年歲親自上門,何方神圣能讓老爺子親自上門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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