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時雍看了嫻娘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笑道:“我友人說,人若相識,不必拘于姓甚名誰,做甚營生。”不必拘于姓甚名誰,做甚營生。嫻娘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突然掩面,濕了眼眶。“是她,是她。想我當日落難,她也這般說法——罷了罷了,過往惡濁不必再污了貴客的耳。”嫻娘扭過身子大聲叫伙計。“把我圓角柜里的青梅酒拿來,我要與這位貴客暢飲。”時雍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肉細嚼慢咽,穿的是粗布衣裳,氣度風華卻恁生矜貴。嫻娘一直看著她,等酒水上來,坐在她的對面,昏昏然給自己灌了一杯,拭了拭眼角,便哭起“友人”,期期艾艾的嗓子嬌脆哽咽。“我放了荷花燈,祭了香燭紙錢,不曉得她能否托生到一戶好人家,不再受這惡罪。”托生?時雍夾菜的筷子微頓,“你知道了?”嫻娘與她對了個眼,紅著臉說:“我有個老相好,在詔獄做牢頭。自打她進去,我便抹了臉皮不要,求上門去找他,想送些吃食進去……哪知,她一口沒吃上,就孤伶伶去了。”憋了好些日子,嫻娘找不到旁人說時雍的事,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時雍的友人,她便哀哀地說了起來。“那時也勸她,不要亂了規矩,釀出禍事——瞧我,她是我的恩人,我倒說起恩人的不是。“看時雍不語,嫻娘越發傷心。“我生生哭了好幾回,左右想不明白,那個讓她一門心思扎進去連命都不要的男子,到底是何人。她下詔獄,死無葬身之地,那人可曾心疼她半分?”時雍抿抿嘴,微微一笑,拎起一粒金黃的豆腐丸子,看了半晌,丟入嘴里。“烏嬋可有來過?”聽到她提及烏嬋的名字,嫻娘漂亮的臉僵硬片刻,更是把她當成時雍的至交好友,眼淚籟籟地往下落,一張絹子濕透也拭不完淚珠子。“她出事后,烏班主便閉口謝客了。貴客是找烏班主有事?”“唔。”時雍慢慢一笑,“我沒有銀錢付給你。還有那位小哥,得勞駕你照顧幾日。所需多少銀錢,你一并算出來,去找烏嬋結算。”“這……”嫻娘尷尬,連忙搖頭,“羞煞我也。你是恩公友人,我怎能收你的錢?”時雍笑了笑,“你把今夜之事告訴烏嬋。就說時下多有不便,我過些日子再找她還錢。”嫻娘不知她什么用意,一雙嫵媚的風流眼顧盼不解。“但有一點。”時雍默然片刻:“這事不可讓外人知道。”“我曉得,我曉得,貴客盡管放心,不該說的話,自會爛在我的肚子里,不惹麻煩。”嫻娘說著又抹淚,“不瞞您說,聽得那些人辱她,羞她,我便想變成個爺兒,打得他們做狗爬才好。”“不必如此,是她該罵。”時雍說道,緩緩瞇起眼。一碗米飯很快入肚,她放下筷子就起身告辭。“嫻姐,等那小郎回來。你就說,要拿他的東西,就乖乖在這兒等我。”嫻娘不明所以,聽話地點頭。她也說不出是為什么,這個小娘子年歲不大,卻很是讓人信服,一言一行挑不出短處,不由地就聽了她的吩咐和擺布。這與時雍有幾分相似,以至她都沒有想過,這會不會真是一個吃白食的人。時雍前腳剛出門,小丙就發顛般下了樓。“她呢。她呢?”“走了……”嫻娘還來不及說時雍的叮囑,小丙便要追出去,“說我是賊,你盜我傳家寶玉,比賊還賊。”街上不見人影。嫻娘拉著暴露如雷的小丙,好說歹說勸住了,一面叫伙計拿藥膏給他涂屁股,一面將時雍的話轉告他。小丙氣得跺腳,“賊女子。賊女子。”……入夜宵禁,時雍小心避開巡查,從銅陵橋經廣化寺回家。王氏剛好起夜去茅房,看到她嚇得驚叫一聲。“小畜生,大晚上不睡覺出來嚇人?”看來白天沒摔疼,不長記性。時雍冷冷瞄她一眼,王氏連連退了兩步。“你要干什么?”“睡覺。”時雍與她錯身而過,回屋點燃油燈,將那塊從小丙身上摸來的玉拿出來。果然不是一塊普通的玉。上好的白玉,中間有個篆刻的“令”字,雕功精湛,配圖極有氣勢。這不是一塊玉佩,而是玉令。時雍看那圖案好半晌,頭看得隱隱作痛,也認不出刻的什么。但她記得,死在詔獄那夜,看到了一個相似的玉令。……七月十六。天沒亮,宋長貴便被府衙來人叫走了。水洗巷張捕快家,慘遭橫禍,一家九口橫死家中。時雍頭痛了一夜,迷迷瞪瞪地聽了個動靜,翻身繼續睡。等睡飽起來已是日上三竿。院子里,王氏和宋老太幾個婦人擠在一起,一邊腌蘿卜一邊說張捕快家的事情。時雍端了水放在面盆架上,涼水拍上臉,冷不丁一個激靈,腦子嗡叫片刻,便生出了些不屬于她的畫面來——她死在詔獄那晚,醒過來便已托魂到了阿拾身上。此前,阿拾的尸體就飄在水洗巷張捕快家背后的那口池塘里。時雍從池塘爬起來時,沒有多想,也無多的意識。更不知道,阿拾和張家小姐張蕓兒是閨中姐妹。如今一幕幕關于阿拾和張蕓兒的畫面入腦,她一身雞皮疙瘩都激了起來。阿拾沒了。張蕓兒也沒了。張家九口全沒了。那晚阿拾就在兇案現場。時雍早飯都不想吃了,匆匆洗漱出門。不料剛出宋家胡同,就看到了迎面而來的謝再衡。“阿拾。”謝再衡站在不遠處,一身青衣直裰襯著清俊的臉,儒雅溫潤,風度翩翩,看來是好事將近了,一副春風得意的才子姿態。“你來,我有事和你說。”------題外話------捋劇情捋得頭禿,快拍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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