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時值正月,天氣寒冷,這樣的夜晚適合睡到昏天黑地,但嚴成錦是習慣了晨練的人,又怎么睡得著。
除了在府上的花園里跑圈,平時還射射箭。
今日一早嚴府就有人來拜訪,房管事瞧見是三邊總制王越連忙給他開了門。
穿過庭院的時候,王越發現有個書生在院子的角落里射箭,房管事笑道:“那是我家少爺。”
王越知道嚴恪松只有一個兒子,想必就是他了。
看他在練習射箭,不由技癢難耐,高聲道:“射箭,應當將胸部拉得足夠開,左肩對著靶心,雙腳與肩同寬,身體的力量不偏移任何一腳,賢侄這樣射,是射不中的。”
只見書生的手松開,箭離弦急駛而去,一箭正中靶心,
瞬間啪啪打臉。
嚴成錦這才看向身旁的人。
王越老臉有點掛不住:“老夫善射,也善劍。”說著,他拿起嚴成錦還未拉過的三石弓,一箭正中靶心。
這臉色才微微舒坦了一些。
嚴恪松道:“成錦,不得無禮,這是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王大人!”
王越?
王越長得有些消瘦,與老爹差不多高,帶著一些書生的儒氣,與嚴成錦腦中高大威猛的將軍形象,嚴重不符合。
“你是哪個王越?”
“還能是哪個!”王越捋須,有幾分得意:“老夫正是前任三邊總制,王越!”
嚴成錦后退一步,按理說,王越的懲罰已經下來了,與他接觸倒不怕會被牽連,但總歸會敗壞名聲不是?
王越從腰間拔出一柄劍,頗有幾分痛惜:“老夫今日是來送劍的,這把青鋼劍跟隨老夫征戰多年,韃靼人見了它,就退避三舍,如今在京中,怕是用不上了,送給賢弟!”
這就是上一世,王越臨終前托自己兒子王春送給王陽明的青鋼劍?
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嚴恪松心想這可就貴重了,在軍帳中,王越從不讓它離身一臂之遠,“世昌兄視之如妻如妾,怎么能就此送人,愚弟有什么才能,也配用這把劍,世昌兄還是收回去吧。”
果然,狗還是改不了吃屎啊。
韃靼人向來喜歡侵占河套地區,所以,河套又是九邊中的重中之重,朝廷會派遣最得力的將領戍守。
老爹正是河套的守將,此番再去前途無量。
王越自知老爹要受重用,便來送心意來了。
“原來此劍如此貴重,那家父更加不能收了,王大人還是收回去吧。”嚴成錦干脆把它推回鞘中。
王越便怒道:“你父子當老夫是什么人,老夫只是喜歡送禮罷了,豈是貪圖回報之徒!”
“王大人想到哪里去了,王大人位高權重,家父和學生又怎么會不知?”嚴成錦道。
王越不干了,沒好氣道:“從進門開始,我稱你爹為賢弟,你爹稱我為世昌兄,你卻一口一口喊我王大人,有這么亂的輩分嗎?”
“???”嚴成錦懵逼了。
回京之后,王越發現,嚴恪松在京城的名聲遠比自己聽到的要嚇人。
最重要的是,嚴恪松身世清白,出身寒門,十多年來在翰林院不曾有過藏污納垢的骯臟之舉,陛下就喜歡這樣的人啊,于是便起了籠絡之心。
王越巴不得韃靼人進犯,好讓自己回到邊陲。
但不可能了。
五年之內都不可能了。
青鋼劍留在自己身邊,還不如送嚴恪松,這是向弘治皇帝表明,自己一心為國,傾盡所有的決心,哪怕是視如妻妾的寶劍!
王越道:“賢弟是文官出身,僅憑一仗就做了寧夏副總兵,與邊陲兄弟又無過命的交情,此番再去,沒有愚兄在營中鎮壓,恐怕難以服眾,有了這青鋼劍,見劍如見人,賢弟在軍中行事會方便許多。”
邊塞上都是王越帶出來的兵,嚴恪松想如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樣指揮他們,恐怕有點難。
嚴恪松也知道其中的難處,便不做推遲了:“兄長賜,不敢辭,那就謝過世昌兄了。”
年節一過,雖然地上的雪還未化去,卻有了幾分陽春三月的跡象。
嚴恪松要返回寧夏戍邊了,臨行之前,他對嚴成錦慚愧道:“上次秋闈,爹便癡沉于著書,不曾給你半點輔導,如今春闈又至,爹卻又要戍守塞外了,想想便覺得對不住你啊!”
金榜題名乃人生三大喜事。
他本應該從旁督導才對,但天下的父母,又有幾個能真正做到呢?
有軍務在身,嚴恪松不得不離開。
不過春闈的試題,嚴成錦早已在秋闈之前,就找嚴恪松刷過了,只是老爹自己不知道而已。
嚴成錦還能說啥,只能目送老爹和房管事跨上戰馬,回到寧夏府戍邊。
弘治十二年,是弘治朝最鼎盛的一年,也是真正被稱為弘治中興的一年。
京城的百姓手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錢,年節過了,采辦的欲望不減,茶樓和酒樓經常滿客,王不歲送來的銀子越來越多了。
當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程敏政分文不取,嚴成錦又僅給王不歲分二成,八成都是自己的。
小說文化強勢崛起,書市一片欣欣向榮,聽說江南也爆發出了幾部經典之作,但比之狐齋的聲望,還是差了不少。
百家爭鳴,百舸爭流的局面已經在眼前了。
這是否就是文壇的盛世,文化繁榮的表現又是什么。
沒有人敢輕易斷定。
紫禁城里,
這一日商討完國事,閑來無事,弘治皇帝關心起京城的百姓來,“許久不曾出宮了,諸公近日可有新鮮的事,說來給朕聽聽?”
劉健性子直,有話藏不住,便道:“還真有一事可稟報圣上,京城又多一個似迎客松的人,此人聲名甚高,被新派奉為泰斗,這人筆下之文似乎有靈,能將狐鬼之說寫得真真切切,被新派之人稱為筆仙。”
弘治皇帝莞爾一笑,頓時來了興致:“哦,此人是誰?”
李東陽不確定道:“那人的落款為留暖道人,只是,字里行間,臣總覺得,頗有禮部侍郎程敏政的風格。”
弘治皇帝篤定道:“斷然不可能是他,他心氣孤傲,開創了詩文并盛派,又怎么會倒戈相向?”
李東陽三人點點頭,覺得有道理,程敏政在京中獨樹一幟,心氣頗高,誰不知道。
可不是程敏政又會是誰呢。
程府,
程敏政一大早起來一直在捏核桃,之前聲名鵲起就罷了,如今又被人稱為筆仙,叫他還如何忍得住。
“這些人,真是無聊至極,哼!”
不知他言語什么,程之堂以為父親是在嫉妒留暖道人的名聲,看著碎了一地的核桃,憂心道:“爹今日,可是手不舒服?”
程敏政仿佛沒聽見一般,拍案而起,老夫實在是忍不住了。
恨不得此刻就到東市喊一聲,留暖道人便是老夫!
可嚴成錦之前對他的告誡又悄悄浮上心頭。
沒想到歸隱是如此痛苦且艱辛,想著想著,便換了一身嶄新的儒裳,徑直去了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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