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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戎目露贊賞的看了眼手執戒尺的魚懷瑾。
真是先生們的貼身小棉襖,難怪雖然刻板守禮算不得老師的狗腿子,但先生們還是很喜歡這家伙。
首先是大多數時候乖巧聽話,不帶頭搗亂。
其次是會辦事啊,效率高,能抓住沖突的主要矛盾與本源問題,一次就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趙戎點頭,雙手背在身后,轉身繼續前進。
在他看來,很顯然,這次沖突的的主要矛盾只有一個,是他這個新先生的親切近人、面善和藹和某吳姓學子日益增長的皮癢之間的矛盾。
很尖銳啊。
背身離去的趙戎輕輕一嘆,又瞧了眼日頭,向琤琮谷的出口方向走去。
不過,真當本公子的課沒課堂紀律了?
關門,放……請魚學長給你們‘補補課’。
此時,戒尺一出,全場噤聲。
當然,是配合在特定的人手中,比如現在,板著臉的魚懷瑾。
吳佩良看了眼這根戒尺,通體青黑色都磨出了包漿,也不知道在率性堂之中傳了多少年,應該是根老戒尺了,估計比場上所有人年齡都大,也不知親密接觸過多少位率性堂的前輩學子,不過這些前輩們和它相處的肯定都不怎么愉快。
你問吳佩良怎么知道的這戒尺上的坑洼磨痕肯定不全都是歲月給它留下的……
他舔了舔嘴唇,連忙挪開目光,轉頭看了眼不講師德的趙戎的背影,張了張嘴,只是旋即,便又在魚懷瑾面無表情的目光下閉上了。
“跟上,要大伙兒自由活動,卻還這么吵,咱們先出谷,別打擾別人讀書了。”
魚懷瑾執尺,目光平靜,環視一圈率性堂學子們。
眾人或垂目,或偏頭,或親近無害的一笑。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吳佩良身上,后者聳拉著眼,垂頭喪氣的模樣。
大伙雖然很想問趙先生,這一根本來說好不出現在你的快樂教育課堂上的戒尺,怎么又出現了,但是眼下這陣勢誰敢啊,果然,老師們的話只能信一半,什么再講億點點、講完就下課之類的……
見場上無人再有話說,魚懷瑾忽的將戒尺重新收入袖中,端起手,扭身跟上趙戎,一直看戲的范玉樹悠哉悠哉的尾隨其后。
率性堂學子們站在原地,視線交錯一番,最后不少人微微嘆氣,表情無奈,相續跟上了。
不多時,學子們跟著趙戎出谷。
剛剛那場插曲般的小風波似乎已經過去了,只是一次簡單的關于吳佩良提出取消趙戎一言堂的提議被趙戎一言堂的否決了的事情,之后就像是無事發生。
只是,背對率性堂學子們的趙戎,原本輕松的表情上,眉頭一皺,不過很快便又消散不見了。
出了谷后,趙戎帶著率性堂眾人橫穿清風峽,路過石瀨,此處泉流觸石,亦是有琤琮之聲。
石瀨下,有一處蘭澗,芳清可鑒,直瀉而下,入琤琮谷,一伙人逆流而上。
行走了約莫一柱香后,路上行人漸多,趙戎等人來到了林麓山腳下,一座匾名‘自卑’的古亭外。
林麓書院雖大,大多數地方行人稀少稍顯僻靜,但是也有些人流極多的熱鬧去處,例如眼下這林麓山腳的自卑亭,人流幾乎可以與書院內的圣廟、六君子堂、墨池學館等處媲美。
蓋因不遠處就是林麓山登山大道的入口。
整座林麓書院就是依著林麓山而四射闊建,這兒幾乎處于整座書院的中心位置。
而這整座林麓山,除了供人登山,從山腳修到山頂的的回廊、爬山廊等登山長廊外,山上只有一座建筑,山腳也只有一座建筑。
后者,便是趙戎眼下的這座自卑亭。
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兒,離時常活動的墨池學館和南軒學舍都有些遠了。
此刻,當趙戎等人入亭之時,亭內已經有不少士子、儒生在停步歇息,不少人投目看來,好奇的打量著他們這些有些唐突的墨池學子。
趙戎抬頭瞧了瞧這座古亭,名字倒是頗有意味,自卑。
不過應當不是那種含義,他記得有一句圣人言語。
‘君子之道,譬如遠行,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
所以是自卑處登高?
趙戎一笑,舉目眺望林麓山頂,只見那個最高之處,孤立的挺拔著一座危樓,樓高九層,當是整座書院最高處所在,只是不知和獨幽城內的那座紫衣幽山比,何者更高。
而處頗為熱鬧的人流,應當皆是為了這座九層危樓所來。
可是,趙戎此時看去,山腳下這些人流之中,除了書院士子、墨池學子和一些先生外,還有不少‘外人’,其中有一些像是書院外來的儒生,穿著各異儒衫,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一位位肩挑重物上山的擔夫,皆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并且山腳下還停著很多車轎。
“那是書樓。”
正在趙戎面色好奇的打量之時,范玉樹走到他的身旁,瞇眼看了看,輕聲介紹道。
趙戎側目看了眼好友,“圖書館……也就是藏書樓?此樓何名?”
范玉樹晃著腦袋,“書樓,就是叫書樓。”
趙戎啞然一笑,好吧,在海角天涯建立這座書院的前輩們,連名字都懶得取了,不過,口氣也是真大,但卻也當的起,畢竟整座林麓書院,聚集了半洲之地的文華精粹。
范玉樹有些感嘆道:
“可以說,只要是望闕洲有過的書,幾乎在咱們院的這個書樓都能找到,額……也不全對,因為經義類的書,書樓沒有,全都放在了書院東南角的尊經閣了,
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類別的書,不管是其他六藝,還是禁書、閑書、野籍,全都在這兒了,不過尊經閣那邊去的人少,還沒這兒十分之一的熱鬧,書樓里面是真的書山書海啊。”
趙戎徐徐點頭,中洲文廟在天下九州建立的七十二座儒家書院,大致都承擔著三種基本職能。
教化,藏書,祭祀。
范玉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圍,見同窗們都在成群聊天或做別的事,沒人關注這兒,連魚懷瑾都在與蕭紅魚和李雪幼一起說悄悄話,他遮嘴湊到趙戎耳邊,擠著嗓子道:
“嘿嘿,子瑜,我告訴你,望闕洲山下千年以來,無數王朝國家的宮廷秘藏春宮圖,書樓第七層的某幾排書架上全都有……怎么樣,是不是很心動。”
趙戎瞥了眼擠眉弄眼的范玉樹,點了點頭,“確實心動了,那么玉樹兄你知道的這么多,怎么不自己行動?”
范玉樹握拳錘掌,“我也是聽一個好友說的,并沒有去過書樓,第一次進書樓,有一個小門檻,我一直嫌麻煩沒去做……額,而這個好友也是和我一樣,聽他的好友說的,而他的好友也是聽好友…”
趙戎轉頭無語的打斷道:“我覺得你的這個好友還有很多好友……這事就是個傳聞吧,估計傳的書院里沒人不知道了,還以為你會給本公子說些什么獨家秘辛呢。”
“額,好像也是。”范玉樹點了點頭,“在學館,大伙私下里平常談論這事都很小聲,不過這些數不清的春宮精品套圖到底存不存在,也不太確定,畢竟這個書樓第七層……咱們幾乎是去不成。”
他撓了撓頭。
趙戎挑眉,來了些興趣,只是還沒等他再問,范玉樹就又開口了。
“不過前不久幽瀾府的那位城主還來了咱們書院書樓一趟,原因是幽瀾府準備整理編冊本洲三千年以來山下數百王朝換代更迭的史書資料,這事他們幽瀾府的那幫官吏哪里有頭緒做,主要是由咱們書院負責,院內有幾位先生在做此事,不過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聽人說,那位新城主好像去的就是第七層。”
范玉樹的語氣冷靜沉著,“所以這說明,書院收集的關于山下諸多王朝歷代以來的史料典籍,全藏在了書樓第七層,而這一線索再聯系到傳聞中的那些宮廷秘藏春宮圖……八成是真的存在了,不是空穴來風之事!”
一涉及這種事,他倍感精神,分析的頭頭是道。
趙戎緩緩點頭,瞧了眼智珠在握、目露精光的范玉樹,也有些信服。
“好家伙,以前看走了眼,沒想到玉樹兄真是……”趙戎眼神贊嘆,只是下一秒,他神色一收,面無表情道:“真是無聊至極,這事跟我有什么關系?你看本公子像是需要這種低俗之物的人嗎?”
范玉樹一嘆,“為兄知道子瑜已經有了美若天仙的弟妹,大致不需要這些排憂解難之物了,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需求還是存在一些的嗎,你可以用來和弟妹一起多學習學習,不再拘謹,漲些姿勢總是好的。”
趙戎越聽越不對勁,他伸手,將靠的極近的范玉樹往外推了點,嘴角一扯,“抱歉,不需要,沒需求,還有,你突然說這個,到底是要作甚?”
范玉樹輕咳一聲,又兜了兜圈子,“子瑜可知,這書樓九層,是有著層次分明的界限的,不到書院內一定的地位,是去不了某些樓層的。”
趙戎眼皮一抬,來了些興致,想了想,“所以說,第七層咱們這些學子去不了,甚至士子師兄也不能去?”
范玉樹點了點頭。
“任何人要進書樓,首先得達成一個小條件,子瑜,你看見那些擔夫了嗎?”
他指了指不遠處上山路口處的那些忙碌背影。
趙戎頷首。
“咱們書院是望闕洲的讀書圣地,走出去不知道多少儒修名士,又有教化之功,惠澤大半個望闕洲,香火之情不知多少,大多數尊崇儒道的王朝,或是皇室豪閥、或是文官權臣、或是名人大儒都會遣人送來不計其數的新書古籍、孤籍善本,這也是文壇的佳話傳統了。”
范玉樹打量著遠處那些千里迢迢送書至此的儒生和馬車。
“不過,這些書需要檢查后才能分門別類的收錄書樓,而書又太多了,在此之前都是堆放在這些上山長廊的兩側,所以這些長廊修的格外的曲折綿長,就是為了擺放書籍,只是工作量依舊太大了,特別是現在,他們都是秋季送書來,于是一些先生和士子們一有閑暇便來此幫助書樓,審讀古書,這也是書院鼓勵的行為。”
“于是后來,書樓規定,若新人想進入書樓,首先得取一本長廊上的古籍去細讀,然后寫一份書籍概況、心得之類的,好將書確定好分類,再交給書樓,確認后收入樓中,現在書樓內的那些書海,都是這么來的。”
趙戎眼睛一亮,“每本書入樓,都有一位不知名同門的幸苦,這又是一個一直傳承、進行下去的事情……有意思。”
范玉樹瞧了他眼,徐徐道:“完成后便能進入書樓了,書樓九層,前三層任何人,不管是書院儒生還是慕名而來之人,就算是獨幽城西的普通凡人都可以進去讀書。其實這前三層的書就已經可以用書山書海形容了,多到凡夫俗子一輩子也讀不完。”
“從第四層起,就有了些講究,我們墨池學子止步第四層,書院普通士子止步第五層,至于第六層……”
范玉樹笑道:“這是整個望闕洲山上所有天志境以下,甚至天志境也包括在內,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去處,而且可以加一個’最‘字。”
趙戎沉吟,忽道:“入品詩詞。”
范玉樹贊嘆的看了眼趙戎,“子瑜果然聰明,林麓書院千年以來的所有入品詩詞,皆在書樓第六層,想一想,入目處皆是玲瑯滿目的入品詩詞,登樓、落花,甚至傳說中的南山都可能看見,只要不是不識字,從扶搖境圓滿,到天志境,幾乎就是呼吸之間的事。”
他感慨的搖了搖頭,“不過連咱們書院內能進的都不多,外人更是沒幾個,進去的條件是什么,都幾乎沒人知道,我只聽過前些年有個師兄為書院做出了不小的貢獻,才得了一次進入的資格。”
“不說了。書院先生可以進入第七層,至于第八層……那是讀書種子才有資格去的地方,最后的第九層……”
范玉樹想了會兒,“估計只有山長能去吧,為兄也不知道,這后三層分別有什么書,為兄不清楚,咳咳,也不對,咱們剛剛說的望闕洲所以宮廷秘藏春宮圖,八成在第七層。”
話語一落,趙戎和范玉樹之間安靜了會兒。
趙戎面色沉思之色,輕輕點頭,“第六層……呼吸之間晉升天志……第八層……第九層……”
他輕輕呢喃。
范玉樹看了眼趙戎,“子瑜,這第七層,咳咳。”
趙戎回過神來,端詳了眼范玉樹,又點了點頭,“我懂了,玉樹是看見了在下的潛力,要我努力一把,以后有資格去了第八層就順便幫你取個…”
“不是,”范玉樹打斷道:“你不是和朱先生熟嗎,她和子瑜你關系這么好,咳咳,那個……你可以拜托朱先生幫忙取來,到手后咱倆一起…”
趙戎二話不說扭頭就走,不想搭理這家伙。
讓朱幽容去取這東西?論一個女先生的作用?
趙戎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