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各處,涌出一群群衣衫襤褸的土匪們,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徑向威義堂絡繹不絕地匯來。他們有持火銃的,有執快槍的,有背大刀,還有扛著梭鏢的。
大小頭目來回走動,不時吆喝打罵著,督促他們按順序入席。
山里生活清苦,平日里難得見葷腥,現在面對滿盆滿桌的菜肴、香噴噴的米飯,人們無不垂涎三尺、眼冒綠光。
甫一入席,眾人便端起飯碗、飛起筷子,不約而同地開始風卷殘云。很快,席面上就盆砵交錯、湯汁狼籍。
謝宇鉦和牛二被安排在威義堂的首席,同桌作陪的有玉面鼠兄妹、三哥、九哥等一干頭目。
二人剛從堂上賓,變成祭旗的階下囚;轉眼間,又從階下囚,重新變回座上賓。
這種坐過山車的感覺,兩人都有些不適應。
當然,他們不會傻到讓這種情緒流露出來。席間其樂融融,堂內堂外,洋溢著一張張興高采烈的臉。
“還搶?小兔崽子。”就在這時,堂下一張桌上突然響起一聲喝罵。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那張方桌前圍著幾個土匪和孩童,一個戴破氈帽的土匪,手里正攥著一塊帶肉骨頭,站起身來,以躲避著旁邊一個男孩。
那破氈帽瘦高個兒,鬢角處有些古怪,謝宇鉦仔細看去,只見他竟是豁了半只耳朵。
那男孩頂多十歲,虎頭虎腦的,一言不發,正不斷地躍起,去撲搶那破氈帽手里的豬肉骨頭。
眾目睽睽,那破氈帽跟一個孩童搶食,他自己也似有些難為情,但又不舍得手里的美味。于是,他一邊躲避,一邊不停地嚷道:“你要老子手里這塊肉,本來也可以給你。但你非要動手,嘿嘿,那就得各憑本事了。”
牛二一下子認出,那小家伙,正是在寨山門企圖搶掠謝宇鉦的帶隊孩子。
現在,眼見破氈帽越站越高,還舉高了手,這孩子連跳兩下,都沒夠著,突然泄了氣。
就在破氈帽和眾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時,那孩子趁破氈帽不注意,爬到板凳上,一縱身抱住了那塊豬肉骨頭。
如此一來,這孩子的雙腳仍踮在板凳上,身體卻斜橫出去,全身的平衡,都系在破氈帽手里的那塊豬肉骨頭上。這一下子,那孩子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他似是害怕起來,身體瑟瑟發抖,帶得腳下的板凳也搖搖晃晃,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響。
破氈帽見狀,只好一邊伸手撐住這孩子,以防他摔下來,一邊勸罵道:“好好,你要就給你,你快給老子下來。”
那孩子慢慢直起身體,跳下板凳,巴巴地望著破氈帽。
破氈帽一臉嫌棄地將骨頭遞到他面前,又禁不住有些心疼地說:“老子是可憐你,小兔崽子。這可不是你搶來的。你還沒這本事。”
話音剛落,就見這孩子一把拖過破氈帽的手,像狗一樣伸出舌頭,在那塊骨頭上迅速舔了一兩下。然后挑釁地仰望著破氈帽。
“你?”
破氈帽氣得舉起了巴掌,但左右看了看,他終于還是清醒過來。只見他停了一停,伸出袖子,在豬肉骨頭上狠狠揩拭了幾下,“老子銅頭鐵腦金剛身,老子不怕。”
說著,他不管不顧地捧起骨頭,張嘴就啃。
堂上眾人松了一口氣,紛紛坐下。
然而,就在這時,那熊孩子突然踮起腳,朝那骨頭上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濺得那破氈帽滿頭滿臉。然后,這熊孩子下巴揚起,垂涎地盯著破氈帽,稚嫩的童音,夸張地嚷道:
“現在能給我了吧?”
“給你!給你!吃死你個小兔崽子。”
那破氈帽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揚起手中的骨頭,猛地就擲進這熊孩子捧著的碗里。被激怒的他,本是想擲向這孩子的臉龐,總算還有一絲靈醒,擲出之時,改了下方向。
但他盛怒之下,這一擲力道實在不輕。只見那骨頭連孩子端著的碗,咣當一聲,掉在地下。
那孩子吃了一嚇,臉色嗖的白了,他愣了一愣,仍迅速撿起豬肉骨頭,胡亂揩拭兩下,放到嘴邊就啃。一咬之下,許是骨頭太硬,又許是磕到了舌頭,只見他嗚嗚的哭了起來。
“你狗曰的,倒給老子吃啊,哭什么喪啊?”
破氈帽仍不解氣,繼續罵道,“沒臉沒皮的小兔崽子,早死爹娘沒人教的。”
那孩子一邊嚼著嘴里的肉,一邊哭著,一邊用稚嫩的童聲口齒不清地罵道:
“麻了個嗶的,死麻蛇,你給老子等著。等我爹回來,老子讓爹斃了你!嗚嗚.......”
就在這時,堂外嘭的一聲大響,只見一個彪形壯婦,霍地站起身來,一巴掌就扇在桌面上。
嘭的一聲,滿桌的湯盆菜碗,都嘩啦啦蹦得老高。
同桌的幾個婦人被嚇得臉色蒼白,像中箭的兔子般倏地蹦起。乍一看去,好像也是被她這一巴掌震得跳了起來似的。
“打狗還看主人呢。虎哥未歸,你個死麻蛇,就當老娘是擺設”
那彪形壯婦一邊吼,一邊卷起袖子,開腳邊的長條板凳,徑直沖了過來。
“哎,哎,虎嫂。”旁邊幾個土匪連忙上前,一把拽住。
“你還有理了?就是你這種潑婦,才教出了這種兔崽子。”
瘦高個的麻蛇,本被嚇得縮了下脖子,但見虎嫂被眾人拉住,一時沖不過來,便也不甘示弱,“光曉得逞蠻耍潑窩里橫,難怪.....”
這時,旁邊倏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麻蛇手上。
麻蛇也醒悟過來似的,連忙住口,還生怕泄露什么秘密一樣,左右瞥了一瞥。
原來,這名彪形壯婦,就是十八排大掌盤癩痢虎的壓寨夫人,天生力大無窮,要擱原先贛南的寨子里,眼下這幾個土匪定然拽不住她。
可是,自從癩痢虎丟了自創的山寨,流寓到十六排打下的這糾云寨里,這位壓寨夫人已然收斂了許多。但畢竟跋扈慣了,仍是位無理鬧三分、得理不饒人的主。礙于癩痢虎的面子,玉面鼠平日里只好約束糾云寨上下,遇事人人都要禮讓她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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