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巨眼俯視著下方的眾生,好像巨人在打量著一堆螻蟻。
瑯琊海閣中的普通人,自是不用多說,雖然巨眼并非是針對他們,而是針對那已經分了祖龍身,神,魂,的敖青三人,但這才是最悲哀的。
如果雷劫真劈下來,他們只是被“附帶”上的可憐蟲而已。
毀滅你,與你無關。
這種高高在上的天威,令人絕望。
祝籌一行人,雖然知道李宣神通廣大,面上穩如老狗,心中說不慌還是假的。
如果一個電鋸放在你雙腿之間,哪怕你提前知道他會停下來,但.....誰能不慌?
一片祥云落下,是敖青帶著敖池瑤和香香。
“唉.....真的要對我龍族趕盡殺絕嗎?”
敖池瑤面露悲切。
一時剛剛目睹了早已身隕多年的祖龍煙消云散,雖然此前沒有親眼相見,但從小在龍宮中都是聽著祖龍的傳說長大的,而且每個龍族,都是祖龍的后代,有血脈聯系。
二是,祖龍都已經不存于世,再無一絲復蘇的可能,雷劫卻依然不依不饒,要將他們置于死地。
“我終于知道,祖龍為何要.....”
敖青看了眼香香,嘆了口氣。
祖龍最后為何要將自己的魂送給香香,為其逆天改命,因為香香是那位的紅顏,只有這個辦法能將李先生綁在龍族的船上。
因為這等天威之下,哪怕是李先生也很有可能袖手旁觀。
這是祖龍消散最后的小小算計。
“也許天下間,只有祖龍算計過先生了吧。”
敖青心中悲喜交雜,突然不知道是哭是笑,邁動步子走到一眾閣主之前。
“多謝諸位這些年在瑯琊海閣的付出。”
又嘆道:“唉.....這其中的天劫,倒不是針對棋局,畢竟那只是一次對弈而已,其真正針對的.....還是我等,害了諸多同道與我等一同應劫,實在是無妄之災。”
他的感應不會出錯。
“敖前輩無須自責。”
祝籌擺擺手道:“在下師承敖玄老前輩,雖本來沒想過會有今天,但今天來了,也不至于退縮。
再說.....”
祝籌看向天穹道:“說不定這次對瑯琊海閣來說,是福非禍。”
話音剛落。
突的。
天穹出現了另一雙眼睛。
左眼為黑,瞳孔宛若黑洞般,有無上法生滅不止;右眼為白,其中道韻流轉,生生不息。
甚至.....比起天道,還要更加像一尊神祇該有的目光。
溫潤,柔和,仿佛胸懷之大囊括四海。
“棋局已盡,你輸了。”
淡淡嗓音回蕩在東海上空,仿佛這不是大道之爭,而像是家常便飯之后的閑談一般。
“李前輩實在是......太生猛了。”
黃御玄砸吧了下嘴,不禁豎了個大拇指,“扒褲子也就算了,扒完還彈老天爺的......咳咳。”
‘意思倒是這個意思.....但這都什么狗屁不通的比喻?’
祝籌微微掃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挪動步子。
眾多閣主,甚至連敖青也橫過眼睛來,默默的離他站得遠了一些。
萬一待會雷劫真下來,黃閣主那塊肯定要被特殊照顧,要是順帶著一起遭雷劈身死道消,不值當......
不過,李前輩是真猛啊。
贏了棋就算了,還不給臺階下。
這.....真的不怕雷劫落下來嗎?
“你,不錯,但不是我的對手。”
李宣的聲音再此從九天之上而落,煌煌如神雷炸響,如同神明下達的旨意,不容任何質疑。
這一聲,整個東海都能聽見。
甚至離東海近的連云港,都隱隱可見。
天穹上蘊含著雷霆的劫云,直接被震得煙消云散。
太陽的光暈從中間的空洞落下,投射的陽光形成了一道光柱,隨后緩緩擴散,整個天穹都晴朗起來。
一聲之下,雨霽風光。
那雷劫,居然被生生吼散了。
巨眼猝不及防的消失,那雙黑白眼瞳也隨之不見,一切再次恢復風平浪靜。
眾人愣住。
什么叫你不錯,但不是我的對手?
這是警告嗎?
警告的對象.....可是.....
眾人不禁抬頭望天,又是錯愕,又是無語。
那雙沒有感情的巨眼,居然還真的灰溜溜消散了。
‘嗚哇,大魔頭好帥鴨。’嫦小玉在嘯天腦袋上一陣蹦跶,朝著天上揮舞爪爪,好像希望偶像看自己一眼的小粉絲。
“嗚.....”
嘯天腦袋一頓一頓,狗臉滿是無奈。
而那種被天地壓迫的感覺,敖青三人也再感覺不到,如同脫去了枷鎖。
敖青身上爆發出一陣恐怖氣息,令四周眾人都遮住了眼睛。
他的身軀上長出片片堅固的黑鱗,身形驟然變長,化作一頭威風凜凜的黑龍,在天穹之中遨游。
困了他無數年的規則已經碎了,他現在已經能化出龍軀,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天地間。
他的實力也再次攀升,甚至因為之前的壓迫,反而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趨勢。
一路來到金仙,頭上生出璀璨的三花之后,方才作罷。
金仙!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遨游天穹的敖青。
除了對強者的尊敬之外,也不乏艷羨。
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人間沒有出現過金仙了。
就連散仙也只能小心翼翼,將自己隱藏在洞天福地之中,更不要說金仙,一旦有這種存在,便會引來無比恐怖的天劫。
但現在,敖青天劫被某個存在的一句話驅散。
這可是金仙啊,大羅不出,金身不滅的金仙!
在人間散仙難存的境地之下,一尊金仙便是橫行無忌。
“龍族就要重回時代的舞臺了。”
祝籌不禁心生感嘆,不說暗流涌動的中州,放在東南境,金仙的實力便是絕對的無敵。
如此,中州那位還坐得住嗎?
是聽之任之,還是再滅一次龍宮?
但有那位勝天半子的大能庇護,周天子還會御駕親征嗎?
祝籌向來運籌帷幄,但在如此詭譎多變的形式中,也算不出什么。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經歷如此驚心動魄的時候。”
“這就是大道爭鋒,大能博弈,沒想到人間能見如此光景。”
“剛剛那雙眼睛,我貌似從中有了幾分領悟,在下閉關去了。”
“還以為棋道之爭是今天的重頭戲,沒想到有大能與天博弈,今后我瑯琊海閣,又該何去何從?”
“咱們也就當做了一場夢便是,神仙打架,凡人還不是只能做那池中之魚......”
“真想一睹前輩的絕世風采,不過那位貌似神龍架愛難受不見尾,也是.....能輕易讓我等見到,也不是高人了。”
“你說,會不會高人就在我等身邊?”
“沒錯,我攤牌了,我就是絕世高人。”
“呵呵呵,在下昨天在仁兄床下無意間看到一本,敢問那個大能是喜歡在家中藏黃書嗎?”
“咳咳咳.....何必如此,大不了我借你看看......”
劫后余生的眾人感嘆之時。
“吼!”
敖青發出一道清越的龍鳴。
隨后在無數目光之中,他朝著天邊的某個方向恭敬拜下,語氣堅定道:
“龍族愿為前輩驅策,日后唯命是從,若違此言,天誅地滅。”
敖青生怕李宣因為祖龍的做法不喜,故而直接表態。
脫去樊籠,他一點也沒飄,并且深深的知道,今后還有許多挑戰在等著他,等著只有寥寥三位成員的龍宮。
除了確實心懷感激之外,再就是為了抱緊大腿。
剛剛敖青的目光穿透了層層云霧,看到了端坐棋盤之前的李宣。
哪怕他現在重回金仙,也依舊看不出這位的半分虛實。
也就是說,李前輩最差也是一名大羅金仙。
大羅金仙!
這符合敖青最初的猜想,但真正驗證之時,他還是忍不住激動的有些顫栗。
在一名大羅金仙的座下,也不算埋沒了。
下面的眾人沒有意外,反而覺得敖青此舉是理所應當。
他們想抱那位的大腿,還沒門路呢......
天穹之中沒有回應。
敖青也不多言,表過態心里有數便好,李先生之前顯露神通,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平時通常比較低調。
隨后,敖青突然眉頭一皺。
他現在已經再次成為了東海之主,整片東海都在其掌握之中,能察覺到數千里外,有個身影悄然離去,還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子,正是那位燕國的公主。
有人潛入瑯琊海閣,擄走李前輩的家眷?!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
敖青眉頭一皺,正待去追,但隨即又頓住了身形。
不對,剛剛那雙黑白眼瞳,其中連大道都無所遁形,不可能對此熟視無睹。
既然是知道的,但為何聽之任之?
敖青想不明白,但終極沒有挪動腳步。
他覺得,自己想不明白就對了,說不定是李前輩落下的布置。
“此局已盡,下一局就要開始了嗎?”
敖青喃喃自語,隨即一聲嘆息,前去接下了奄奄一息的老敖玄,但這只老玄龜的軀殼,就好像石頭一般。
“老祖宗......”
敖青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世間還有.....如此棋道么?”
棋鬼坐在那喃喃自語,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而棋鬼身邊的棋奴,也都在灑下的溫和陽光下,露出了解脫的神色,有的坐在棋盤邊,而爛柯寺的一眾高僧殘魂,則是帶著贊許的目光看向空明,看向這位爛柯寺最出色的住持,還有他身邊的米金小和尚。
“師父師父,這個老爺爺變騷......”
米金小和尚剛說了一半,又急忙捂住嘴。
“阿彌陀佛......”
空明敲了敲小和尚的腦袋,隨即踩著細碎的光斑走來,站在了棋鬼之前,慈祥道:“有的,如果施主想,老衲愿意引薦。”
“你為什么......”
棋鬼茫然的抬起頭。
爛柯寺的歷代高僧都折在他手里,面前這位和尚應該與他是血海深仇才對。
“施主這次見了真正的萬化歸元,想必已經洗凈鉛華。”
空明老僧隨即面露苦笑,指著旁邊的嘯天道:“只不過,閣下怕是要先與嘯天上仙切磋一段時間了。”
草廬之前。
“布下此局之人,當真不凡。”
李宣保持著彎腰行禮的姿勢,隨即昂首挺胸。
這稻草人應當是此處的主人留下,平時閑暇之余用來手談的存在,棋藝無比的高超,簡直就像擁有靈智的法寶。
可以說,這是他目前為止,最酣暢淋漓的一局。
所以,這個草人值得他行禮。
贏了棋以后,便算是完成了對局,李宣故意說得大聲了一點,希望老敖玄能夠聽見。
但身后并未傳來應答,倒是面前的草人突然隨風消散。
“老敖玄,老人家?”
李宣回過頭,之間那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仰天倒下去。
他急忙過去將敖玄扶起來,但摸到那冰冷的雙手時,不禁面色微變。
再觀其面色蒼白,眼窩深陷,偏頭過去似乎在用呆滯的眼神打量著無邊海域。
這老者,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多謝.....前輩。”
老敖玄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道。
李宣嘆道:“我只是下了一盤棋而已,老人家還是少說話吧......等下去了,說不定還有機會......”
老敖玄眼中都是暮氣,放在凡塵俗世的角度來看,是壽盡之相,只不過瑯琊海閣畢竟是修仙宗門,說不定有某些靈藥能夠再續一些壽元。
“我知道.....前輩也許.....有辦法救我。”
老敖玄臉上灑滿了從云間漏下的陽光,溫暖之意似乎讓他整個人舒服了一些,“但.....老朽已經活夠了,能如此離去.....甚好。”
此前他已經服用過各種天材地寶,不然哪怕以玄龜悠長的壽元,也撐不到今天。
生死對他來說,已經不算是大恐怖了。
“唉......”
李宣雙眼微閉,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個老者能活到現在,也許全憑著心中執念吊住那一口氣,如今棋局被破,這口氣散去的同時,生命的余燼也徹底熄滅。
也許,棋局只是導火索,真正讓他放下心來的,還是能看到敖家后代平安歸來。
這也算是......喜喪吧。
“前輩,老朽想在這多待一會。”
敖玄極為吃力的招來一片云彩,送到了李宣的腳邊。
“我.....走了。”
李宣點點頭。
站上祥云,那座空中懸浮得草廬小島便越來越遠。
火燒云層,瀲滟紫金沉,今天要結束了。
依稀能夠看到,老敖玄坐在棋盤邊,看著遠方被迷蒙陽光灑滿的東海,被落日余暉曬得昏昏沉沉。
“敖玄,那封天條放在東海之濱,終有一天,它會和龍族一同重見天日。”
“主人,敖玄不知能否活到那天.......”
“你會的,滾滾波濤亦有浮沉,你一定會活到那天,光明正大的重新站在天穹之下。”
“主人,保重......”
敖玄的腦袋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清醒起來,但隨即意識又飛快的模糊,恍惚之間,他看見有個白袍男子在草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