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祭廟之外。
祭廟之下,三層黃土壘砌,每層黃土階都高達數丈,由異獸拱衛。
禮部的宿老們跪了一地,哭喊聲震天。
“王上,此乃祖上傳下來的禮樂,不可枉顧啊!”
“若不備齊三牲,祚肉,焚香沐浴齋戒三天就請先王,會遭祖宗唾棄啊!”
“若是祭月大典有失,太陰真君必會發怒,降罪我燕國。”
“王上如果一定要進祭廟,便從老朽的身上踩過去吧。”
這些都是兩鬢斑白,蒼髯皓首的禮部宿老,他們講究祖宗禮法,與文官的屠龍術不同。
禮樂二字只要搬出來,便可橫掃朝中,無可匹敵。
哪怕是曾經權傾朝野的姬朗,也要在這禮樂大制下束手。
禮部這幫老家伙,也不會插手官場,待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里,只在各種祭典之時,才會出來主持場面。
明日,正是祭月節。
“諸位宿老看守祭廟多年,勞苦功高,今日便回家歇息吧。”
蘇平拂了下衣袖,面色淡然。
連國都要亡了,還等得到太陰真君降罪嗎?!
“王上,你若執意如此,便殺了老朽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祭廟中走出個拄拐杖,顫顫巍巍的老者,在旁人的攙扶下走出來。
老者穿著靛青色的袍子,滿臉的老人斑,幾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禮部尚書。
這位禮部尚書,年級比先王還要大,其他各部官員流水似的換了好多屆,他還是鐵打的禮部尚書。
連姬朗在老者面前也得持后輩禮。
“給尚書大人賜座。”
蘇平負手站在門口,“您老早應該回家休沐,如此大的年級,還要勞煩您為燕國操心。”
他自己站著,卻讓人給這位老者抬椅子。
“且慢,老朽不坐。”
老者冷哼一聲,重重的柱了下拐杖。
他張開沒剩下幾顆牙齒的嘴,口齒不清道:“大燕國祚,從.....周天子下,老朽任禮部尚書四百余年,從未發生過這種這等禮樂崩壞之事,若禮樂不存,王上國祚何存。
所以,歷屆禮部官員,從來不插手朝堂之事,事情有多緊急,也不可壞了禮制,否則君不君,父不父,臣不臣,子不子,王上空有眾叛親離之危。
就算請動了先王,想必先王也不會愿意助你,還請王上回宮吧。”
蘇平眉頭一皺,沉聲道:“尚書大人,今日我若是一定要進去呢?”
他一個人站在這,身邊連個羽林軍都沒有。
但蘇平身上氣勢猶在,說出這句話時,有股令人膽戰心驚的儒霸之氣。
“那臣等就只能拼死護祖宗禮制。”
垂垂老矣的禮部尚書說完這句話。
他輩分大,倚老賣老誰拿他都沒辦法。
所有跪在地上的禮部官員都簌簌的站了起來,抬起了腦袋。
“請王上回宮!”
“請王上回宮!”
“請王上回宮!”
諸多禮部官員的聲音,幾乎裹挾成了聲浪,將燕王的氣勢壓了下去。
蘇平沉默不語,好像已經是孤家寡人。
禮樂制度,便是維護國祚,階級,貴族的根本大法。
在這場王權與禮樂的爭斗中,動的是不單單是禮部官員的尊嚴利益,也是所有王室,勛貴,大夫的利益。
他們也許會在黨爭時互相攻殲,有的親近姬黨,有的親近王室。
但在這個問題上,所有貴族階層都會站到燕王的對立面。
哪怕是他的自己人,也只能保持沉默。
只要在祭廟,禮部的權利無限大。
那站在最前面的老者很自信,搬出禮樂二字,燕王蘇平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離心離德。
當然,禮部終究還是做臣子的,待會便給王上個臺階下,也好收場。
老者正準備開口。
“你在教孤做事?”
蘇平的面上,已經滿是冷然之色,“陰陽真人,殺這些人,不會擾亂世間變數吧?”
“會,但王上如果有命,道士莫敢不從。”
平地起了陣風,陰陽道人出現在原地,手中已經拿上了卦盤。
“好,殺光他們。”
蘇平背過身去,不再看那群禮部宿老,“燕國若度過此劫,孤退位讓賢,讓位于公主蘇泠音,若度不過......呵呵,也沒燕國了。”
以前,他與姬朗都是棋手,兩人還可互相對弈。
棋不管怎么下,輸贏都有個規矩和默契在那。
但現在姬朗買通裁判,把黑子變白子,若是還按照規矩下棋,那就是必輸無疑。
若非先生點出來,只怕他還蒙在鼓里。
蘇平現在也不管什么規矩默契了,大家掀了棋盤玩。
老者勃然色變。
連散仙都到了,這是蘇平最大的底牌,那只能說明。
王上沒有唬他們,是真的準備不顧一切。
燕國,在他久居祭廟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他不準備放棄。
尚書老者從懷中舉起一塊老舊的木槌,悲愴道:“如果王上今天一定要進宗廟,那老朽的頭,就和禮器一同撞碎!”
禮樂禮樂,兩者自然是密不可分的。
這枚木槌便是祭廟中敲打編鐘奏樂之器,也只有這枚木槌,能讓編鐘發出足以通傳上界之音。
當然,他的腦袋還不足以把這珍貴仙木造的木槌碰碎,但禮樂之器不能沾血,否則會失去全部神異。
但讓老者意外的是,蘇平滿臉淡然。
甚至嘴角還出現了一抹冷笑:“好,老尚書舍生取義,孤佩服。
你用力碰吧,如果你被砸死了還好,孤賞你個全尸,若是嘴上厲害卻下不了手,那孤來幫你。
夷三族,車裂,頭顱懸城門口三日。”
言罷,蘇平不再說話。
而是從懷中摸出一個石琴,用指尖輕輕敲打。
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說“勞資巴不得你死”。
禮部老尚書頓時坐蠟。
當看到那小石琴的時候,他原本的憤慨,大義凜然,好像被一盆涼水澆下。
王上怎么.....還有另外一件祝器?
燕國先祖也是有奇遇,傾盡國力才早出那套編鐘,一個小小的石琴,怎么可能是祝器?
雖然不敢相信,但他還沒有老眼昏花。
能看得出來,這小小的石琴,乃是巧奪天工之物,說不定比燕國祖上留下來的那套編鐘還厲害。
絕對能傳出勾連上界之音。
來不及多想,他順勢麻溜的跪下來,腰也不疼了,背也不酸了,腿腳也不哆嗦了。
“王上息怒!”
禮部尚書老者悲聲道:“臣下也是為了王上的聲譽,還有燕國的威嚴考慮啊,如果燕國真的有難,禮部當不吝支持王上排除萬難。”
緊接著,所有禮部的官員也都跪了回去。
“老尚書何出此言?”
燕王滿臉詫異,好像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似的:“快快請起,以后孤還要仰仗老尚書主持大局呢。”
“老咯......”
禮部老尚書爬起來,“臣......只求這最后一次大祭,便告老還鄉。”
燕都南城門。
午夜時分,巨大的朱紅色門扉還是開的。
城門之上每隔十丈便有豎起的木桿,其上掛著溫和且輻射極遠的火晶,連外面的山林都能看得見。
由于要到祭月節了,連城門上也是張燈結彩,滿是節日的歡快氣氛。
守夜的城衛軍,此時也進入了最松懈的時刻。
當然,也難怪城衛軍會如此,畢竟燕都千百年來為文氣所照,妖魔邪祟不生,長久都是太平日子。
而且燕都可是東南第一雄城,當年戰亂都沒被攻占過,上面刻著先賢古文,有滅邪斬業的神力。
來這當兵都是肥差,城衛軍們平時也就克扣克扣進城的商隊,維持下生活這樣。
“老大,方才古圣賢的銘文好像亮了下。”
一個大頭兵扶正帽子道。
“小方啊,祭月節這幾天,你去蓮心樓把身子骨都掏空了吧?”
十夫長笑著道:“圣賢老爺留下的銘文,若是真有吃人的妖族,此時早就被轟成灰灰了,還用得著你跟我說?”
“也是。”
大頭兵低下頭,沒由來的打了個哆嗦。
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瞪大。
顫顫巍巍的指著下面的銘文。
只見有股晦澀的光暈正在蔓延,所過之處古圣賢刻上的銘文紛紛改變了顏色,從光明柔和變得妖異非常。
他回過頭,剛想說些什么。
下一刻喉嚨卻干澀的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無數的黑影飛掠而來,幾乎將城墻完全淹沒。
隨即,墻上的銘文開始悄然移動,隱隱組成了一個透著血腥氣的陣法形狀,隨后緩緩在夜色中暗淡。
城門還是開著的,兵士卻和之前截然不同。
城墻,便是第二處陣法。
這場異變,沒有引起任何騷亂,門口又恢復了平靜,甚至換防的兵士們,也沒有音訊。
時間流逝,清晨來臨。
天邊升起一縷晨曦,太陽星正從山頭后緩緩冒出。
城池前變得人生鼎沸,來來往往的車馬喧囂。
兵士們一改常態,不再克扣入城費用,而是像歡迎家人一樣,歡迎所有人進城。
只是偶爾,會盯著一些人的背影舔舐嘴角,甚至流口水。
遠方的官道上,走來一行戴著斗笠,渾身包裹嚴實的奇人異士。
只是這商隊成員的體型都無比怪異,有的魁梧不似常人,有的肥肥胖胖,還有個正在吃著窩窩頭。
“你們哪個部的?”
已經化作妖族的兵士走上前冷然問道。
“嘿嘿.....”
那人一口將兩個窩窩頭吞進肚子,低聲道:“兄弟借一步說話。”
兵士頭領眼中泛起紅光,隨后又很快隱沒,“好,你隨我過來。”
他認出了來人的妖族身份。
但奇怪的是,沒有看出業障,倒像是靠后天修煉的妖族。
到了處僻靜的地方。
頭領冷笑道:“妖族不吃血食,居然去學人族吃窩窩頭,說,你是誰派來的。”
頓時,不少城衛軍圍了上來,眼中透著血腥的紅光,有的齜牙咧嘴,與野獸無異。
“吾乃虎力大王,是陽山君座下大妖。”
虎力大王脫下斗笠,哼道:“愚昧,你等忘記幾位山君的教誨了嗎?”
滿嘴的尖牙,還有目中的兇光,以及頭頂那金閃閃的王字,都顯露著他的不凡。
身后的人也脫下斗笠。
盡皆是一群青面獠牙的兇惡模樣。
“四品?!”
那頭領連忙低下了頭顱,收起吊兒郎當的神色。
不過他還是沒放松警惕,面上諂媚道:“小妖是駝山君部下,現在已經占領城防,大王您有何指教。”
雖然自報了家門,但除了這領頭的虎妖,其他妖族也盡皆沒有業障。
一群沒吃過血食的妖族,不能輕易相信。
“駝山君?”
虎力大王哼了一聲,“你是個屁!”
頓時,頭領的臉色難看起來。
野豬妖,青蛇妖,面上全是冷漠,內心卻憋著笑。
老大又要開始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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