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見上輩子職業內要去干的事情,東野司就很容易想入神。
后面的細川小春見他越走越遠,還專門取了手機,給東野司打了個電話。
但這也沒多大用。
東野司腳下的動作越來越快,細川小春聲音越大,他的腳步就越快。
這動作把細川小春都看懵了。
我也不是鬼怪吧?
怎么我越叫你,你走得還越快了?
不過細川小春也是明白人,她看東野司那個狀態就大概明白他應該是想著事情。
猶豫了好一會兒,細川小春停下腳步,生怕把東野司的‘創作靈感’給喊沒了。
她雖然不是漫畫作者,但好歹也是個編輯,只有有些漫畫作者想到什么好點子的時候巴不得直接將這些東西全部都記在手邊。
她沒再發出聲音,無語地目送東野司離開地下車庫。
東野司確實是在思考著事情。
他還在糾結著是直接畫景物還是畫其他的東西。
春夏秋冬。
這從表面上只是講四季節氣。
而表現四季節氣的最好手段無疑就是以景物表現——這是最直觀的表現手段。
就比方說一棵樹。
初春有初春的模樣,那個時候的樹應該是稀稀疏疏的嫩綠葉片。
而到了盛夏,樹葉生長成熟,應該是一派枝繁葉茂的景象。
盛夏轉而到暮秋,樹葉又開始凋零,葉片的形態窸窸窣窣看上去應該干干癟癟的。
到了嚴冬,樹葉落下許多,只余下光溜溜的樹干...
用這種時間推移的景物變化來表現春夏秋冬四季毫無疑問會簡單許多,也更加直觀的能夠凸顯四季這個主題。
但是吧...
東野司實在是不想看見自己的作品與其他作者的油畫作品雷同。
可突然讓他拿出一幅符合主題,又要畫工高超,還要其中寓意深刻的作品...
這確實是太過困難了。
東野司回到東野工作室,皺著眉毛思考,看上去一臉嚴肅,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他這表情就讓座位就在他旁邊的山上千夏莫名覺得有種沉重的壓力。
要知道東野司平時都是笑瞇瞇的,看上去也是十分和善,這突然表現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自然讓她感到壓力。
她甚至覺得是不是最近《非自然死亡》制作進度讓東野司感到不滿了,所以東野司才會擺出這種臉色來的。
她把自己的椅子搬開了一部分,稍微遠離了東野司一點,生怕惹到這個頂頭上司。
東野司這副模樣當然不止引起山上千夏的注意,剛處理好《非自然死亡》動畫放映的矢野龍一也明顯察覺到東野司這‘滿臉難色’了。
怎么回事?
一向樂觀的東野老師怎么這臉色?
他不懂情況,但也與山上千夏一樣,知道這個時候肯定是不能主動觸東野司霉頭的,于是也是收了點步子,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但是...
“矢野桑。”一臉心事的東野司突然開口了。
呃...
原本準備悄悄溜走的矢野龍一臉色一下子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而聽見矢野龍一中招,旁邊的山上千夏的臉上也是終于小小地吐了口氣。
她算是放心了。
這種領導找人談話的事情沒有落到她身上。
雖然不認為東野司是那種找人撒氣的老板,但是萬一呢?
她這邊剛放下心來,剛準備站起來去打點水,然后就看見東野司側頭看過來:“對了,千夏,你也過來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你們商量商量。”
呃——
剛放心的山上千夏的表情一下子就卡殼了。
完了完了,本來還以為不會點我名字的,結果反過來就把我摁死了!
山上千夏與矢野龍一都看向面前的東野司。
結果他們就發現,東野司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
這還真是...
矢野龍一與山上千夏忍不住對視一眼。
隨后山上千夏就一咬牙,委屈巴巴地站出來了:“東野老師,請問是有什么處罰嗎?果然還是我上次抱著保溫瓶發呆的事情吧?那是我工作上面的失誤,還請東野老師原諒。”
她總不可能讓矢野龍一站出來說話吧?
矢野龍一可是動畫總監督,她一個原畫師自然不可能連這點做人的小技巧都不懂。
說著,山上千夏還鞠了一躬。
對方這突然表現讓東野司也是一愣。
隨后他才明白山上千夏估計說的是上次他畫《只有雨知道》的時候,她抱著保溫瓶發呆的事情。
可自己哪兒是要批評她這個啊。
東野司真是哭笑不得了。
他叫山上千夏與矢野龍一過來其實是為了提供一些關于四季油畫的一些思路與靈感的。
畢竟人多好辦事,靈感這東西也不是他死坐在辦公桌上就能有的。
他把事情的大概解釋清楚。
然后就發現矢野龍一與山上千夏的臉上剛才的緊張感以潮水一樣迅速退去了。
“意思是東野老師暫時沒有創作方面的思路,所以就希望我們倆能夠提供一些自己的看法?”
矢野龍一理清楚前因后果詢問道。
“嗯。畢竟只是坐著一個人考慮也沒用。”東野司笑了笑,同時也看向山上千夏:“千夏你也不用太擔心之前發呆發愣的事情,我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不會因為那種小事就處罰你的。”
“咳咳...”
山上千夏急忙咳嗽兩聲,目光一斜,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沒有...我只是...哎呀,不說這個了。”
她扯開話題:“東野老師還是先讓我們看看新世紀美術協會的宣傳手冊吧。”
“好啊。”東野司恢復平時笑容和煦的模樣,點頭取出木島中宏交給自己的手冊。
那上面是關于這次‘春夏秋冬’四季油畫企畫展主題的解釋說明。
只要是帶有這個主題因素的作品皆可參展,題材不限。
換而言之。
不管是單純的景觀畫還是抽象畫亦或是印象畫,只要能拿出來,就都能夠參展。
“既然是四季,那肯定首選景觀畫啊...不過好像還是不行啊。景觀畫肯定很多人畫,那樣就一點特色都沒有了。”
矢野龍一提出建議,但很快就自己否定了。
看來他也能明白藝術不能泯然眾人的重要性。
而且這次還是美術協會這種地方,強手很多...這種泯然眾人矣的畫作拿出去...雖然可能東野司靠著完美的畫工還是能壓制住其中不少人。
但在創意上面就弱了一籌了。
這感覺就有些不大行了。
他沉默了。
幾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接著山上千夏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突然抬起頭:“東野老師,春夏秋冬這個主題就算是不用自然景觀表示,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吧?”
“嗯,是可以不用自然景觀表示。”東野司點了點頭。
“那如果是這樣...我就有些粗末的見解了...”
山上千夏摸了摸腦袋,思考著說道:“東野老師,人從幼年,到壯年,再到中年,最終到老年...這是否就能夠對應傳統節氣的春夏秋冬呢?”
她輕聲地說出來,同時又在觀察東野司的臉色,最后也沒忘補一句:“當然,這就只是我的一己之見。東野老師你完全可以忽略的。”
這個小女生還是一如既往的害怕背鍋。
她提的這個建議還真的挺不錯的。
以人的成長歷程對應四季春夏秋冬的變化。
這聽著很是合理,在邏輯上面也解釋得通。
這么一想...還真可以!
且聽著山上千夏這個想法,東野司的腦中也像是閃了道靈光,一下子冒出了不少想法出來。
這個主題確實能畫,而且還是畫人...這就更加難不住東野司了。
人與四季...
幼年、壯年、中年、老年。
幼年應該是草綠底色,帶點柔潤的春光,帶點日本特色的春日櫻花,孩子在朝陽底下玩耍,陽光要選用給人最為透氣感的鋅白調色。
壯年應該是黃與青調子的底色,已經成人就不再像幼年時期那樣天真柔和了,走在路上,夏日強光也跟著灑下來,射在身上要帶著點辛辣之感,象征著進入社會后所遭遇到了種種困難,所以顏色要選用亮且持久的鉛白...
不過鉛白這玩意兒毒性有點大,東野司以前當職業畫家的時候就很少用了,他覺得還是找其他白顏料代替一下比較穩妥。
中年應該是有些泛黃的底色,漫步于秋林中形單影只的女性,要有一種沃爾科夫《十月》的感覺。
東野司傾向于用赭石調出一些紅潤柔和尚且回春的色彩來。
老年則對應著冬日,萬物枯寂,屋檐搭著雪,有老人坐在屋檐底下,看著底下還要鋪一層平靜的赭石色調...就如已至暮年的老年人本身一樣。
可若只是這樣還不夠。
東野司摸著下巴思考。
只是這樣,其實也就只是人與景觀的結合...
雖然有了一層寓意,但從整體來講,整體的表現手法太過單調了。
“人的一生,不只是旁觀者...這幅畫也一樣...不能只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
“哎?”
本來還在幫東野司琢磨著究竟要怎么畫的山上千夏與矢野龍一愣住。
他們倆禁不住回望向東野司。
重要的不是讓旁觀者欣賞...
而是要畫一幅大家都能代入其中的畫作!
是的,讓他們去體驗畫中四季變化,人的生老病死。
如果能做到這個地步...
那就毫無疑問是一幅出色的油畫作品了。
東野司露出一副‘我大概明白了’的表情,嘴里面還念著山上千夏與矢野龍一完全弄不懂的話語。
這讓兩人也是一臉懵逼,互相對視一眼。
“謝謝千夏還有矢野桑了,我想我大概應該怎么辦了。”
東野司笑著感謝一句,隨后又和瀨尾大悟打了聲招呼,表示今天他就不待著工作室,先提前回家了。
動作之快讓瀨尾大悟都有點傻眼。
直到他迅速離開的背影消失,瀨尾大悟才一臉錯愕地看向山上與矢野兩人。
“...呃...我也不知道東野老師發生什么了。”
矢野龍一率先張了張嘴表態道。
旁邊的山上千夏也緊隨其后,同樣一臉懵逼。
怎么回事?
剛才還討論著怎么畫油畫呢?
怎么東野司突然就一副‘好!我明白了’的表情離開了?
難不成這就是職業畫家的世界嗎?
就好像難懂的抽象畫一樣,壓根兒就是完全弄不懂。
東野司離開東野工作室后并沒有四處閑逛,而是徑直回了家。
前面也已經說過,在他家中一個空儲物室里面放著他的畫具,當初他給東野千早治療病情所畫出來的油畫,就是在這個儲物室里畫出來的。
這地方其實很不錯,上面還開了窗,空氣流通很自然,不用擔心油畫顏料的味道散不開而讓腦子暈暈沉沉...
這算是常識了。
那怕是冬天受點冷,畫油畫的地方最好還是通風,要不然容易喉嚨疼,頭疼。
東野司一回到家中就看了一眼儲物室里早就已經繃好的畫布...
這畫布是他昨天晚上用釘槍那些油畫老伙伴釘好的。
冬天空氣中水分少,昨天往畫布上刷的那層漿已經開始發干了。
看這個情形明天應該就能直接動工了。
“在那之前還是先把這種感覺先抓住...”
東野司從旁邊的箱子中摸出一本速寫本,捏著鉛筆沙沙沙地就在上面畫著。
他畫畫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自然,手臂甩得很開,看上去很有畫家的味道。
只是十五分鐘過去,東野司就已經將整體畫面的大體框架定好了。
東野司并沒有如剛才與山上千夏討論得那樣,直接就開始進行‘幼年、壯年、中年、老年’這些階段的繪畫。
他先在整體的畫面的邊緣畫出了一雙手。
那是一雙已經蒼老,粗糙得看不出男女性別的手掌...
這大概是一雙畫家的手掌,此時這位畫家正手捏著畫筆。
由于這雙手實在畫得傳神,仿佛旁觀者真感覺到自己就已經變成了東野司畫中的這位畫家了一樣。
他緩緩地伸出畫筆,似乎要在面前空白的畫布填補上顏料。
而在畫架背后,是一個立柜,里面放滿了各種證書以及榮譽,
有些證書已經泛黃,象征著他壯年時獲得過的榮譽。
有些證書還算嶄新,應該是他老年,也就是現在所獲取過的榮譽。
東野司的細節做得很好,那怕這只是用鉛筆畫出來的東西,都讓人別有一番韻味。
壯年、老年...
是的。
東野司想靠著這種獨特的第一人稱的體驗視角...
讓欣賞者體驗畫中的世界...畫中的春夏秋冬以及這位畫家的一生。
而這才是東野司所說的親身體驗,而非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