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李東陽看了三人一眼,清咳了一聲應道,
“如今說甚么都晚了,陛下已經帶著皇后和太子南下,我等還是想法子為陛下想借口遮掩吧!”
眾人不由嘆氣,
“只能如此了!”
且不說京中的百官如何議論紛紛,內閣幾位閣老如何的想法子為陛下遮掩這不告而落跑的行徑,卻說這一回朱厚照與夏小妹南下的時機卻是選得不好,衛武與韓綺南下,乃是在年后海面冰化,又有海風漸暖時,船越往南越是暖和。
帝后二人出海卻是在年前,渤海上已是有冰封的跡象,海風凜冽,此時出海便是受罪,幸得這二人身份高貴但身子不嬌貴,又有沿途下頭人照顧得好,倒是無災無病的過了威海衛,經淮安到松江,又至寧波時,朱厚照便命船在上海停了下來,對夏小妹道,
“難得不在京里過年,我們也下去走走,帶著垚兒四處看看!”
夏小妹笑道,
“夫君說甚么便是甚么吧!”
這陣子夫妻二人是難得的撇去了肩頭上沉重的身份枷鎖,便如普通百姓夫妻一般帶著兒子,在海上旅行,這感情倒是越發好了,夏小妹有感夫君對自己的一片情深,倒是改了些脾氣,去了不少棱角,言語間溫柔恭順了許多,令得朱厚照心下暗自高興,
“朕這一回還當真是因禍得福了!”
嘿嘿!當真是大吵傷身,小吵怡情,小兩口子無事吵一吵,這感情倒更好了!
他這廂得意洋洋,卻是渾然忘記了當初在太素殿里發覺妻子、兒子不見時滿心憤怒與焦急,這時節享盡了妻子的溫柔,卻是渾然忘記了那時一心逮著人要揍一頓的發狠了!
夫妻二人相攜下了船,身后只帶了十來名侍衛,卻是出了碼頭向路人問明了市集所在,便去逛集市。
這上海縣乃是松江府轄下一縣,卻是早在幾千年前便已有先民活動,春秋時為吳越,后又屬楚,漢時便有鑄鐵、冶鐵、煮鹽業,隋唐時興修捍海塘,因而土地得以開墾,成為產糧區,人口日漸增長。中唐時設華亭縣,宋時已是風檣浪舶,商賈糜集之地了。
到了前朝時上海鎮設市舶司,之后由華亭東北劃出五鄉定為上海縣,又有松江烏泥涇人黃道婆自海南帶回紡織機,改進了織布的工藝,于是家家戶戶機杼聲不斷,待到如今松江布已是全國有名了。
“……正所謂木棉文綾,衣被天下便說的就是這松江府……”
朱厚照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帶著妻子在市集之中穿棱,嘴上還在輕言細語的為妻子解說上海縣的來歷,頓了頓又道,
“上海這處布匹行銷全國,自然也是離不了海運……永樂十年,累土積山為寶山,設烽堠以利船舶進出長江……”
夏小妹立在街集之上,見得滿眼都是鱗次櫛比的店鋪,里頭的東西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耳邊聽得丈夫敘述,不由笑道,
“果然讀了萬卷書,還是要行萬里路才成,書上看來的終歸沒有親眼見著的好,若是在京師里你這么同我講一通,我必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現下立在這里再聽你講此處歷史,立時便有溯古通今之感了!”
朱厚照笑道,
“這些也是我前頭幾日在船上翻書時看來的……”
說起來他這一國之君實在當得窩囊,說是天下人共主,除了前頭偷偷去了一趟南昌府,之后卻是整日在京師順天那一畝三分地兒里呆著,不對……
應當說是紫禁城那一畝三分地兒里呆著,卻是連京城都少出,更不用說出來瞧瞧自己的億萬子民如何生活,大好河山怎生的美好了!
想到這處不由沖妻子嘆道,
“世人都罵為君者不知百姓疾苦,卻不知那君王都是被關在宮城里,錦衣玉食的傀儡,所見所聞不過都是朝臣們想讓君王看的聽的,故而能發出何不食肉糜之言,便也不足為奇了!”
因而君王要想賢明,頭一個是要體察民情,再之后才能知曉世情學會分辯是非,若只是在宮里閉塞言聽,便要被人蒙蔽一輩子,死后還要背上罵名!
夏小妹聽了卻是道,
“怎得先皇足不出京城,也得了一個賢名?”
朱厚照應道,
“父帝是因著自幼身子孱弱,一輩子未離開過京城,未巡視過地方,那賢明仁德的名聲,依我現在看來,那都是因著內閣有幾位賢臣輔佐,君臣相得之故!”
父皇那是運氣好,可若是后頭的皇帝運氣不好呢?
遇上一幫子佞臣、奸臣又當如何?
想大慶朝前頭一位太祖為何賢明,那自是因著他是開國的皇帝,布衣起家,經過多少風雨,百官們誰敢在他面前耍花樣?
又比如建文帝為何失了大寶?
不就是自小關在屋子里讀書讀傻了,識破信書生之言,才丟了江山?
這自小長在深宮,不知世事的皇帝如何能與那些老奸巨猾,在科舉上與千軍萬馬撕殺出來,又在宦海上沉浮多年的臣子相斗?
只要他們想……便能讓皇帝滿眼滿耳都是虛言假話,積年累月下來又如何能分得清?
夏小妹聽了便笑道,
“這個好辦呀!皇帝自己出來,到民間走走看看,過一陣子民間的生活,便能知曉百官們說的是對是錯了!”
朱厚照笑著點頭道,
“正是如此,正是要這樣,才能做個耳聰目明的皇帝!”
夫妻二人說著話,便進了一間鋪子,卻是專賣那松江布的鋪子,只他們進來店里的伙計與掌柜的似是并不歡迎,只是斜依在柜上,三兩人聚在一處說話,有一個小二隨口招呼了一聲,
“客官自便……”
卻是又自顧自的說話了。
二人都覺著奇怪,倒也沒有多說,在鋪子里巡了一圈,夏小妹看中那純白的三棱布,悄聲對朱厚照,
“這種布宮里也有,十分有精軟,正好用來給垚兒做小衣服……”
這種布俱是精棉,吸汗柔軟,穿在小孩子身上對肌膚最好!
這柜上的自然比不上宮里的,夏小妹便有些瞧不上這外頭擺放的,便問那掌柜的,
“你們可有更好的三棱布?”
掌柜的懶洋洋的問道,
“客官是想要哪一種呢?我們這里甚么都有,只要您出得起價錢!”
夏小妹見這掌柜的一派倨傲,狗眼看人低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道,
“甚么都有,有給……宮里進貢的三棱布么?”
那掌柜的聞言嘿嘿一笑,
“有是有,只我們這里不零賣,要買便要整匹整匹的買……”
夏小妹聞言與朱厚照互視一眼,心頭都是一驚,朱厚照便大手一揮,
“你們有多少拿出來瞧瞧,若當真是貢品,我們便都要了!”
那掌柜的聞言哈哈一笑,
“客官好大的口氣,我們這街上的鋪子可不同外頭賣零星散頭的布鋪子,我們這里做得都是大生意,后頭都是有庫的,存貨可是不少,您都能全買了?”
朱厚照一翻白眼,
“廢話少說,拿出來瞧瞧!”
掌柜的一見二人這架勢不似裝樣兒,便變了張笑臉出來,
“即是如此,您二位里頭請!”
卻是請了二人到后頭,這些鋪子都是前鋪后院,后院子里兩排廂房都是存放布匹的地方,這廂打開其中一間給二人看,
“我們這庫里的就是最好的,不是小的夸口,您便是尋遍了這一條街都尋不到這么好的三棱布了!”
這二人乃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定睛一看這庫里的東西,果然倒是上好的三棱布,與宮里的貢品是不相上下,甚至還要更好!
二人互視一眼,那掌柜的瞧出了二人眼中的驚詫之色,便當二人是被自己能拿出這么好的布給震住了,便不無得意道,
“好東西不怕識貨人,我們這里的貨便是那紅毛綠眼的西夷都要花大價錢求購的!”
朱厚照聞言心頭一動,
“紅毛西夷都要來買,我們不是不同他們通商么?”
“呃……這個……”
掌柜的一頓旋即笑道,
“客官爺恕罪,小的說大話閃著舌頭了,你可別見怪,不過……我們的東西可真是好東西!”
朱厚照笑瞇瞇點頭道,
“確是好東西……你們這里有多少呀?”
那掌柜的在心里默了默,
“上上品的三棱布乃是二十五匹,又有次等的六十匹……”
朱厚照一擺手道,
“我們家的人從不用次品,這二十五匹爺要了……”
又問他,
“還有好的么?”
那掌柜的一見是大主顧,忙笑瞇了眼道,
“有有有……番布、兼絲、澆花都有上品……”
夫妻二人看過之后,又是各種布匹,各樣花色買了不少,尤其是那澆花布,本就花色不少,夏小妹又是見一個愛一個,買著買便停不了手了,朱厚照自然不會將這點子銀子放在眼中,叫了隨行的人道,
“去船上叫人!”
錦衣衛扮成的隨從應了一聲,果然便去叫了人來搬貨,掌柜的見這位隨從身形魁梧高大,偏偏腳下卻是行走無聲,他也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心知這位乃是有功夫在身的。
這年頭有錢人想請一兩個有功夫的護院自然是沒問題,但若是連那搬貨的伙計都是這種人,那這一家三口的來頭,必是不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