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要舍得……
得了榮華富貴,便要舍了情愛,若要想得了夫君一心一意,那便嫁個敦厚老實的君子,從此清貧度日,洗手湯羹,操持家務,伺候姑翁,之后任年華老去,兩鬢蒼白,這已算得好結局了!
這世上多少女人操勞半生,待到人老珠黃被夫君棄之如敝履,甚至還有那未生兒育女,老無所依流落街頭的!
這世上哪里來的兩全其美,即要富貴榮化,又要夫君年少英俊,一心一意?
這在韓綺看來乃是癡心妄想,她自覺衛武對她已算得情根深種,非卿不娶,卻也不敢奢望待得他飛黃騰達那一天,不會納妾娶小,一個又一個的往家里領!
她自家的事兒都是前途渺茫,倉皇無措呢,如何能指點夏小妹!
二人正在相對哀嘆之時,卻見得遠遠有人跑入花園之中,興奮嚷道,
“先生說了,后日要帶我們去郊游,還要在小清涼山住上一宿!”
院中的眾人一陣騷動,有人應道,
“前頭聽說西院的師兄們外出郊游,好生羨慕,如今可算是輪到我們了!”
那報信的人道,
“這一回也不光是我們,西院的人也要去的!”
聽得又可男女同游,眾人不由吃吃發笑,只又有人道,
“你們也別高光的太早,雖說是東西兩院同游,但他們在前山,我們在后山并不在一起的!”
有人應道,
“這倒也無妨,能外出郊游已是很好,至于能不能同西院同游嘛……”
說著左右瞄了一眼道,
“我們又沒有好師兄,俏師弟的來暗渡陳倉,自然是不計較的……”
身旁的人聽了一陣推搡,
“好啊……你這妮子倒會打趣人了……”
這廂嘻笑打鬧了起來,夏小妹此時心下正煩惱,但總歸聽到能出游,也是喜道,
“入了書院這般久倒是頭一回覺著在書院進學也是有好事的!”
承圣書院向來以開明著稱,對男學生與女學生相比旁的書院已是十分平等,只女學生們也時常抱怨,男學生時常可以出外效游,尋一片好山好水呤詩作對,甚至住上一夜,女學生卻是被關在這一方天地之中,從來不能外出。
也不知是不是女學生們抱怨之聲日漸勢大,讓山長他老人家聽見了,才發下慈悲有了這一回的外出郊游,不管如何能出去總是好的,女學生們聽說了消息個個歡喜,那男學生知曉了消息,自然也是人人鼓舞。
這書院說是男女同院,實則想見那些青春活潑,嬌美動人的師姐妹們卻是難上加難,不說成日價面沉如水的院監和那些手執棍棒如狼似虎的仆從們,便是那高高的院墻已是擋住了多少青年才俊的綺念。
這一個個便是想學那司馬相如隔著院墻唱一曲鳳求凰,都怕喉嚨不夠粗,便是喊破了嗓子隔壁的諸位好師姐妹們也無法聽到自己的“肺腑之言”。
今日聞聽得要出去郊游,一個個俱是摩拳擦掌,想著待到了地頭,必要助各位師姐妹們提水燒火再坐在一處煮茶彈琴,屆時一起談笑風生,言語溫存,有美景有美人再來一壺清香怡人的好茶,真是人生快事!
先生們知曉下頭這干毛頭小的小子想法卻是冷冷一笑,
“哼哼!小子們,你們倒是想得美!”
他們這一回要去的乃是那小清涼山,這小清涼山乃是太行支阜,形如騰蛟起蟒,山勢起伏倒也不算得險峻,只山勢也是綿延數十里,西院在前山,東院在后山,兩處宿營之地相差十來里,這幫小子想見東院的姑娘們,又無馬匹代步,就用腳底板兒磨吧!
眾位先生看著下頭一個個興奮莫名的毛頭小子們,卻是極有默契的緘口不語,一心想等著到了小清涼山,看這一幫小子知曉要負重繞山狂奔,鍛煉軀體,一個個累如死狗一般,根本無暇去勾搭東院的女學生們,想著他們一個個如喪考妣,哀叫連連的模樣,先生們便在心里一陣暗爽!
只魏先生向來性子好,對學生仁厚一些,便委婉告訴下頭諸位學生,
“山路難行,還是多預備兩雙鞋吧!”
屆時跑得鞋都沒有了,便只能光著腳跑了!
眾人不明其意,都當先生玩笑便都呵呵笑著過去了。
如此東西兩院盡皆興奮,待到第二日那相熟之人便個個想法子遞消息,要約著在山中見面,朱厚照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大早興沖沖等在書院大門前,見著夏家馬車過來,急匆匆迎了上去,卻見夏小妹下了馬車見著他就是一愣,
“朱……朱佑君……”
朱厚照對她笑道,
“明日里便要去小清涼山,你可是預備好了,聽說這時節山中已是有了蚊蟲,又有早晚偏寒,還要帶上厚衣服才是……”
他在這處絮絮叨叨,夏小妹卻是一改常態,低頭咬唇一言不發,匆匆往書院大門而去,朱厚照初時不覺,待人都入了大門,才發覺夏小妹在躲他,忙在后頭緊走兩步,
“你……你怎得了?”
說著借著袖袍寬大,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夏小妹立時臉上一慌,急匆匆扯回自己的袖子,低喝道,
“你做甚么?”
朱厚照一愣道,
“我……我同你說話呢,你怎得不理我?”
夏小妹咬唇低頭不看他,低低應了一聲道,
“我……我聽到了!”
卻是一轉身快步向里跑去,朱厚照追之不及,只得望院監興嘆,仔細衡量了對方手里的戒尺,又回憶了一番前頭被打的痛楚,便是當堂太子爺也只有認慫,垂頭喪氣的去了慎言院中,那梁紹見了他這模樣,湊過來問道,
“怎得了,可是約到了夏小姐?”
朱厚照長嘆一聲,頹然伏在案上搖頭道,
“沒有!她……她都不理我!”
梁紹一驚忙問道,
“怎會如此?”
朱厚照搖頭,
“我……我也不知道呀!”
前頭明明好好的,每日里見面都是笑瞇瞇的,他就喜歡看夏小姐笑顏如花的模樣,每日早晨見一回,便是先生打手板心也不覺著疼的!
今日夏小姐是怎么了?
梁紹問道,
“可是你言語不周得罪了她?我同你講……這些小女子一個個心眼兒比針尖都還小,一不小心便要惹得她們生氣了,遇上這樣的情形,別管三七二十一,先賠罪認錯才是正理,切切不可與她們辯個是非曲直,辯輸了是你的錯,辯贏了……嘿嘿……你就等著以后十天半月都不搭理你吧!”
這乃是梁紹自自家老子后宅之中親眼所見,弄得好不過被嬌嗔兩句買些東西哄哄,弄得不好便等著幾日不能進房門吧!
朱厚照聞言瞪眼道,
“胡說,夏小姐才不會似一般的女子般小肚雞腸呢!”
“那……可是身子不爽利,頭疼腦熱,風寒咳嗽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
“沒有呀!我瞧著她倒是面色紅潤,精氣神十足!”
可憐太子爺活到如今這年紀,也只是青澀少年一名,又有喜歡的這一位女兒家自來少了一根筋,平日里也沒有女兒家的羞澀,對人對事都是大咧咧,笑呵呵地,少有女兒家嬌柔作態,而小性子之時!
今日里猛然來這么一出,愣是讓太子爺措手不及,渾然不覺自家前頭裝一回可憐,趁機表白心跡,倒讓夏小妹開了竅,恍然發覺二人之間早已不是哥們兒義氣,乃是男女情意,如今正憂心二人前路茫茫,正惶惶然不知所措,見著他心下紛雜,便要躲避!
太子爺那知這其中彎彎繞繞,更不知女兒家心里早已演繹了一遍二人婚后生活,先是舉案舉眉,恩愛糾纏,之后自家見色起意,移情變心,她卻是凄苦無助,獨守空閨苦思,正自惴惴不安著呢!
朱厚照被夏小妹冷落,心下納悶無助又難過,伏在那處垮了眉眼,一旁的梁紹皺眉問道,
“你這幾日同夏小姐說了甚么?又做了甚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
“前頭去九珍樓大吃了一頓,夏小姐與我在一處口胃極佳,我們二人一起連用了三碗白米飯,又……”
這個捉弄楊先生的事兒自是不能說的,頓了頓道,
“又在外頭逛了好一會兒,都是有說有笑的……”
梁紹聞言看他的目光極是奇怪,
“朱兄與佳人相約,不趁機說些體己的話兒,卻是去比拼飯量的么?”
如此朽木,當真是雕無可雕了!
朱厚照在他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之中漸漸垂下了頭,梁紹嘆氣道,
“似你這般不解風情的魯男子,還是回去盲婚啞嫁吧!”
朱厚照頹然道,
“梁兄的意思,這是小姐嫌棄我了?”
梁紹以手指點他,
“這才還用說么?這書院里哪一個師兄弟站出來都比你更懂女子心意,你如此作為分明就是將夏小姐往外推……”
頓了頓又道,
“說不得夏小姐心里對你失望已極,待兩日見著比你更體貼的男子,便移情別戀心儀旁人了!”
朱厚照聞言大驚,騰得直起身來,一拍桌面怒道,
“誰敢……孤砍了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