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跪于地上沉聲應道,
“陛下仁厚乃是諸位宗親的福氣,只人心不足總有難滿之時,這衡王在青州苦心經營多年,或以利誘或以威逼青州府各級官吏,與他同流合污,竟在暗中培植勢力,意圖謀反,其罪……當誅,還請陛下圣斷!”
“唉!”
弘治帝又是一聲嘆息,
“罷了,這事兒還是由朕來辦吧,朕時日無多,以后新君繼位……都是他的長輩,若是下手懲治,倒要引人詬病,朕也只能為皇兒做這么多了!”
言語之間甚是蕭瑟,牟斌聽罷忙伏身于地,
“陛下……陛下龍體不過偶有不適,何至發此不詳之言,還請陛下寬心靜保重龍體才是!”
弘治聞言微微一笑,
“牟愛卿不必勸朕,朕這身子是甚么情形,朕最是清楚,以后……皇兒還要靠著你們輔佐!”
“陛下!”
牟斌以頭觸頭再抬頭時已是虎目含淚,弘治帝笑笑抬手道,
“去吧!去辦吧!”
“臣,遵旨!”
這一回向來仁厚的弘治帝卻是動了真怒,青州城衡王府被錦衣衛掘地三尺搜出不少東西,王府之中一干人等,全數押解進京,除卻衡王與王妃,并三個兒子以外,其余人等判斬首,青州府各級官員自上而下,交由錦衣衛審問,有一個算一個,不必經三司,由錦衣衛在青州就地處置,抄家的抄家,砍頭的砍頭。
那幾日間青州城內刑場之上,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整整殺了一百六十八個人頭,牽涉其中又有一千零四十九人或流放或充軍,那老叟幼兒,婦孺稚女哭天喊地,叫苦連天,個個被以手銬腳鐐,由如狼似虎的官吏們押走,旦有不服便是棒棍加身,其狀其情甚是慘烈!
之后事隔多年青州城中百姓說起當年的衡王案,一個個也是談之色變,都道是盛世明君也有血流千里之時。
錦衣衛辦了這一樁大案子,自是各有封賞,上頭皇帝有賞賜,又有按著規矩,自衡王府中搜出來的金銀財寶,折算成銀子二成歸了錦衣衛,但凡參與辦案之人自然人人有份,其中王大虎與衛武乃是頭功,自然封賞不少!
只二人身上有傷,乃是一路躺在馬車里進的京師。
衛武在青州府里辦衡王案,那頭張榮璟卻是遭了殃,他吃了幾劑藥下肚,高熱果然退了,再醒過來時便見著一個黑臉高大的漢子正惡狠狠瞪著他,
“小子,醒了!”
張榮璟自迷茫之中醒來,一時還未回神,呆愣愣不知如今應對時,便被人一耳光打在了臉上,
“啪……”
那黑臉的漢子道,
“小子,你醒了沒有?”
說罷抬手作勢又要打,張榮璟忙抬手捂臉,
“醒了!醒了!”
說話間就想起身,只一動,左腿上立時劇痛傳來,
“啊……”
他立時扶著左腿疼叫,那黑臉的漢子兩道眉毛生得又濃又密,都快連成一體了,見他叫得大聲,眉毛扭得似蟲般,
“小子,叫甚么叫,再叫爺爺抽死你!”
張榮璟嚇得閉了嘴,扶著腿低低的呻吟,黑臉的漢子沖著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
“小子,拿銀子來!”
張榮璟一愣伸手在身上摸,卻發覺身上的衣裳早就換了,原本的一身衣裳早已不見了蹤影,換了一身臭哄哄的粗布衣裳,那黑臉的漢子道,
“小子,你被人扔在了雪地里頭,是老子將你撿回來的,又請大夫救回一條命,花了不少錢子,你把銀子還來!”
張榮璟聞聽忙道,
“原來是這位大哥救了我,多謝大哥,大哥我原本懷里還有此金錠子和碎銀子的……”
前頭懷里倒是有銀票,只那時全數甩給了呤香院的老鴇,現下身上除了一身皮肉,甚么都沒有了!
那漢子聽了大怒,伸手一把揪了他領子提起來,
“屁的銀子!你被人剝光了扔在雪地里,渾身上下就剩下毛了,哪兒來的銀子!”
張榮璟被他單手提了半邊身子起來,左腿劇疼,當下又叫了起來,
“我的腿……我的腿……”
那漢子將他重重摜到炕上,
“老子花了不少銀子救你,你速速報上家門老子好討要銀子,若是不從,現下就一頓拳頭,趁夜扔進雪地里去!”
張榮璟忙道,
“大哥!我家里有銀子,只要你去我家中,將消息告之家里人,必有銀子相謝的!”
那黑臉漢子聞言轉怒為喜,伸手重重拍拍他肩頭,
“嘿嘿!小子,老子就是瞧你細皮嫩肉的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才救了你回來,若是拿不到銀子!”
說罷缽大的拳頭,在張榮璟面前一晃,張榮璟嚇得忙道,
“有銀子!肯定有銀子的!”
當下將在京師里的住址同那黑臉漢子一講,黑臉的漢子哼了哼道,
“你就在這處呆著,老子現下就去取銀子!”
果然撇下張榮璟就走,外頭咣啷聲響卻是將門給鎖上了,張榮璟這時節才有空打量這屋子,這一見也是心頭連連叫苦,
“我這是落到了甚么地方?”
卻見得這一間屋子,四壁皆空,各處破敗,頭頂上瓦片散亂,有些地方還能瞧出來一絲天光來,屋子里破桌爛椅,只一張土炕還能住人,下頭有些許熱氣,烘得這炕上的被褥臭氣哄哄,目力所見之處全是黑漆漆一片油垢,讓人瞧不出來本來的顏色!
張榮璟自小嬌貴,便是百姓家養女兒也沒有養他這公子哥兒精細,慢說是住在這處,便是見都未見過這等地方,家里的下人房都比這處干凈整潔。
只這樣的天氣,他又腿傷在身,便是再臭再臟,在這四處漏風的破屋之中,也只能攏緊了身上的破棉被子,盡量收攏了熱氣兒,縮在那處一心等著付先生知曉了消息過來救他于水火之中!
只左等右等,待到大門終于咣啷一聲打開時,外頭那黑臉漢子沖進來兜頭就是一耳光打了過來,
“啪……”
張榮璟被打得懵了,撫著臉道,
“大……大哥,為何……為何打我?”
那黑臉漢子怒氣沖沖,作勢又要打他,
“小子你敢騙老子,你說那處地兒里頭連個人毛都沒有人,哪兒來的銀子?”
張榮璟聞言一呆,
“不……不會呀!大哥您是不是去錯了地方?”
那漢子怒道,
“老子自小在京師里混大,甚么地兒不知曉?決不會走錯,老子打聽過了,那地兒原本是有人的,前頭幾日遇上了事兒,主人家便帶著人走了!”
“走了?”
張榮璟呆了呆,
“不會的,付先生怎么會走?”
黑臉漢子聞言又要打,張榮璟被他打的怕了,忙抬手擋道,
“大哥別動手,我……我還有一位遠親在京師之中,只要尋著他們也一樣有銀子給的!”
黑臉漢子聽了將信將疑,
“小子,你所言可是當真?”
“句句實言!”
這廂又將韓府的所在講了一遍,那漢子看了看外頭天色,
“今兒晚了,明日老子再去尋人!”
當下摔門出去,在外頭不知搗鼓甚么,半晌才拿一個破碗,盛了半碗不知是甚么的東西進來,
“吃!”
那漢子把碗往張榮璟懷里一塞,張榮璟低頭看那碗,臟兮兮的不講,里頭糊成一團的東西也不知是甚么,這大冷的天氣,撲鼻一股子酸味兒,
“大哥,這……這是甚么飯菜?”
那漢子早出去取了另一個碗出來,自己唏哩呼嚕的喝著,聽他發問翻著白眼道,
“我怎知甚么東西!”
“不……不知是甚么東西,怎得還吃?”
那漢子一口喝完,扯袖子抹嘴,
“這是外頭酒樓里吃剩下的,我在潲水桶里偷了兩碗!”
“潲水?”
張榮璟一聽,立時一股子酸水從胃里翻了出來,
“嘔……”
當下伏在炕邊就吐,只這幾日吃得全都是藥水,肚子里早沒了東西,吐了幾口黃水只在那處干嘔,再吐不出東西來了!
那漢子見他嫌棄,翻著白眼過來一把奪過了碗,
“你不吃老子吃!”
說著當著他的面又喝了進去,引得張榮璟又是一陣干嘔,半晌他才起身道,
“大哥,能不能……能不能到外頭去買些吃的回來?”
那漢子一伸手,
“我的銀子都被你給用光了,你有銀子嗎?”
張榮璟臉上苦澀,
“我……我也沒有!”
“哪你說個屁!”
那漢子把破碗扔到一旁,自己上炕往旁邊一躺,便要睡覺,張榮璟聞著他一身濃重的臊臭之味,忍不住又要干嘔,那漢子瞪眼作勢要起身扇他,
“敢嫌棄老子,你滾下去睡!”
張榮璟忙求饒道,
“大哥求你別打了!”
那漢子狠狠道,
“再他娘的裝腔作勢,老子扇死你!”
說罷一把扯過破被子蓋在身上,張榮璟立時涼了半邊身子,有心想扯又怕挨打,瞧了瞧這炕上,竟然只有這一床被子,當下無奈只得縮著身子,小心翼翼的躺下。
那漢子吃飽就睡,不過幾息便打起了呼嚕,可憐張榮璟前頭幾日昏迷著,倒還好些,如今醒了便開始遭起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