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韓綺卻是熬夜抄錄那本《紅纓傳》,連著三日直至三更才睡,待到韓慧娘出嫁的前頭一日,韓繡與韓綺下學之后便同韓紜與韓縵一起過去。
按理說姐妹們去添妝,是可以在新娘子閨房中住一夜,以示姐妹們不舍之意,只韓慧娘家實在有些小,又有提前來賀禮的親朋暫住,韓繡四姐妹過去自然沒得安置,韓紜想徹夜臥談的打算已是落空,當下只是將東西送到,人就怏怏地離開了。
回程途中,韓綺只稱要去書齋便與三姐妹分開,領了落英與一個老婆子下了車,直奔那福慶街的碧硯齋而去,到了門前,韓綺留了落英與那婆子在門前等候,自己進去見著店家,未開口亦是有些羞愧,
“店家……”
那店家見是她倒是認得的,當下笑問道,
“小姐可是將書抄好了?”
韓綺點頭,拿出三本書來,卻是耳根子發紅,
“店家,這……這兩本書,其中有一本是我抄錄的,還有一本……還有一本乃是我將這原本不慎臟污,便又重抄了一本賠給你的!”
那店家一聽,卻是皺起了眉頭,韓綺見狀心頭更是忐忑,
“實在是我的不對,若是……若是店家覺著我抄得不好,那……那五十個銅板兒,我……我便不要了吧!”
店家聞言先是取了兩本書過來翻看,見得里頭字跡工整,頁面整潔,一看便知是抄錄之人用了心,當下應道,
“按理說弄臟了書,你賠我一本倒也使得,只不過……”
他看了看韓綺,
“只不過……這本紅纓傳并不是本店之物,也是旁人寄存在此處的,因而我才會將它交與你抄錄,就是為了以后歸還原本,如今原本臟污我卻是不好作主了……”
說著皺眉想了想道,
“這樣吧!這本書的主人乃是那后巷夏司丞家的,你將書帶去問問他,若是他愿意收下新書,那五十個銅板兒我還是照舊退給你的,若是不能那五十個銅板便要付一半賠給他了!”
店主人有此一言,韓綺聽得卻是大喜過望,
“多謝店家寬容,我現下就過去問問那夏司丞!”
當下向店家問明了夏司丞家的住址,出了書齋就領了落英與婆子過去,到得后頭的小巷之中,進去第五家果然見得門前一棵桂花樹,當下便親自上前叫門,
“叩叩叩……”
大門上獸口銅環輕叩幾響,有一把清脆的聲音問道,
“誰呀?”
韓綺應道,
“請問是夏司丞家么?”
里頭有腳步聲傳來,吱呀一聲有人探頭出來,卻是一位眉目疏朗大氣的小姐兒,看年紀十三、四歲倒是比韓綺大不了多少,韓綺退后一步行禮道,
“可是夏司丞家?”
那小姐兒笑道,
“正是,你是何人?要尋誰?”
韓綺應道,
“請問你們家里可是放了書在前頭碧硯齋借閱?”
那小姐兒的眼珠子轉了轉,繼而想起來笑道,
“哦,原來是書的事兒呢,這事兒要尋我家二哥才成!”
當下退后一步讓了韓綺進來,
“你且等等,我叫我二哥去!”
說是去叫,實則她也沒有動腳,只是立在韓綺的身邊沖著里頭就是一嗓子,
“二哥!二哥!二哥……夏文彬!”
叫了好幾聲,里頭才有人應聲道,
“你又咋呼甚么?夏小妹,你也年紀不小了,怎得還是這般沒點兒女兒家的溫婉,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說話間人就出來了,夏小妹聞言沖著他一吐舌頭,
“我嫁不嫁人要你管!”
出來的男子生得與夏小妹有五分相似,身量卻是高上不少,一身儒衫早已洗得發白,見著院子里還有一位小姐,不由一驚,嗔怪的瞪了自家妹子一眼,
有外人在還大呼小叫,害得自己也失了斯文!
夏小妹那里怕他,哈哈一笑道,
“二哥,這位小姐是從書齋來的,怕是有事要問你!”
夏文彬上前行了一禮問道,
“不知小姐有何事問夏某?”
韓綺將那兩本書拿了出來,指了原本的《紅纓傳》道,
“夏公子,此事實在是小女之過,前頭借此本紅纓傳回家抄錄,卻是一時不慎將書臟污,我已將此書重又抄錄了一本,特地尋過來賠于夏公子……”
說著很是愧然道,
“我知愛書之人必恨此等污書之事,只我也是一時不慎,事已至此只能盡力補救……”
說著將自己抄錄的書遞了過去,
“夏公子,還請瞧瞧,這新抄錄的書可是能賠你?”
夏文彬聞聽此言,又見自己那本臟污了大半的書,立時一張臉就沉了下來,眉頭皺得死緊,
“看小姐的樣兒想來也是讀書之人,為何竟如此不小心,將這書給毀了!”
那漆黑的墨汁將整本書都浸透,里頭的字跡大半被污,夏文彬瞧在眼中是心疼不已!
夏家雖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從祖上起便是詩書傳家,到了夏文彬父親夏祥一代,只在鴻臚寺做了一個六品的司丞,夏文彬乃是家中二子,乃是個書癡,自小愛書喜書,真正是手不釋卷,每日里便是吃飯、入廁都要拿在手上。
若不是因著家中拮據,想將藏書出借得些銅板貼補家用,自己又怎么會將書交給前面的碧硯齋?
那店家老兒好生可惡,將書借給這不知惜書愛書的女子作甚?
如今將書給毀了,便是再賠禮又有何用?
夏文彬心頭十分憤怒,只他一介男子也不好同女子計較,當下黑著臉立在那處,卻不伸手接書,韓綺見狀面紅過耳,這乃是愧的,此事雖說不是自己所為,不過韓香草闖下的禍也只能自己收拾,便是主人家生氣,自己也只好生受著了!
當下又是福了一福,
“夏公子,此事確是我之過,還請夏公子大人大量,切勿見怪!”
當下又將自己后抄的那一本書遞了過去,夏文彬仍是冷著臉不接,一旁的夏小妹見狀很是不忿,將書一把借過來看了看,便沖著夏文彬嚷道,
“二哥,你也別為難這位妹妹了,人家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且也抄了一本新的給你了,你還擺甚么臭臉!”
當下過去拉了他手,將書拍到他掌中,
“你自家瞧瞧,我瞧著比你原來那本的字跡還好!”
自家人都打了圓場,夏文彬也不好真為難一個小姑娘,當下勉強低頭翻開了手中的書,看了幾眼神色終是緩了下來,才說道,
“你這字跡倒是工整,瞧……瞧著倒是認真抄錄的!”
韓綺見他終是緩和了下來,心頭松了一口氣,應道,
“夏公子見笑了,我這字在書院里只得一個中等,先生也常說我太重規矩,不知圓滑變通,于書法一途之上,終不能成器,一輩子怕是只能得個工整二字了!”
“書院?”
夏文彬聞言甚是驚奇,
“你還在書院進學?你在何處書院?”
韓綺羞澀一笑,低頭應道,
“實在才疏學淺,只怕有辱師門,腆為承圣門下!”
聽說她是承圣書院的學生,夏文彬神色一動,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女兒家能進得了承圣書院!”
一旁的夏小妹聞言卻是一臉的欽佩,
“二哥少要小瞧女子,承圣書院自本朝便收女學生啦!”
轉過臉拉了韓綺的手,
“妹妹好生了得,居然進了承圣書院,那一定是大大的才女!”
韓綺垂頭面紅過耳,
“不敢稱才女,我也是僥幸進了書院,資質愚鈍,愧受師尊教導!”
夏小妹上來一把拉了她的手,一雙大眼里滿是好奇,
“那承圣書院里是甚么樣兒?里面的學生是不是個個都是文曲星下凡?”
韓綺被她問得一笑,
“書院里一千四百六十名學生,那里來的那么多文曲星下凡,若個個都是文曲星來下凡,那這文曲星便如集市里的小菜般一個銅板兒一大把了!”
夏小妹聽了哈哈大笑,拉著她的手笑道,
“好!好!你這妹子倒是有趣,不似那些讀了幾本書就自命清高的書呆子!”
她說這話卻是斜眼兒瞥自家二哥,這話卻戳中了夏文彬的疼處,當下就又黑了臉,將兩本書往后一收,沉聲對韓綺道,
“書我收下了,你走吧!”
卻是再不理人轉身就走。
夏小妹沖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轉身拉了不知所措的韓綺道,
“你且別管他,他也想去承圣書院,不過去年未曾被錄入,在家中傷心好久,如今換了一家私塾讀書,想著明年下場科考呢!”
“哦……原來如此!”
夏小妹對韓綺笑道,
“我二哥這人心眼子小,你不必見怪,想來他必是覺著你進了書院,他沒進去,心里嫉妒呢!”
韓綺聽了卻是暗中汗顏,
自家進書院也是托了家里的福氣,若是真靠著筆桿硬考,只怕比這位夏公子還不如呢!
夏小妹又笑著問道,
“說了半日,你叫做甚么名兒?家住在那里?”
夏小妹生得大氣,性子也十分大氣,一派自來熟的模樣,倒是半分不讓人厭惡,韓綺性子內向,但對這類活潑外向之人卻是十分欣賞,與那夏小妹倒有一見如故之感,當下將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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