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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兩天,李桑柔和大常等人一起,從大營出發,往平靖關,沿途細看了一遍,看了幾處大常他們挑好的遞鋪位置,又挑了幾處備用的暗鋪。
一切安排好,從平靖關再回到大營,離約定的攻城時候,已經沒幾天了。
帥帳里,顧晞,文誠,文順之,黃彥明,楚興等人,圍著沙盤,最后一次確認這一戰的策略,各人的擔當。
李桑柔站在一團人后面,端著杯茶,有幾分無聊的抿著。
這一戰,她的任務簡單明了:先是跟著黃彥明,在北門放冷箭,接著到顧晞身邊,聽顧晞指揮,用弩殺人,他們商量的這個那個,她不用多聽。
夕陽西下,最后一遍確認結束,明確了時辰號令,黃彥明、楚興等人各自回去準備。
今天夜里,子時前后,埋伏到鄂州城東門和北門外的伏兵,要悄悄離營,趁夜埋伏過去,一動不動的趴上一整個白天,到明天天黑之后,聽著城門里的動靜,等著和城里的內應里應外合,打開城門,并且在大軍沖上來之前,讓城門一直開著。
“一起吃飯吧。”顧晞看著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點頭。
一頓飯吃的有些沉悶,飯后,如意帶人收拾干凈,送了茶上來。
文誠端著茶,又站到了沙盤旁。
“別看了,人事已盡,余事聽天命。”顧晞坐在椅子上,看著文誠道。
“江南江北太平了二十來年,江南對江北,江北對江南,都沒什么戒心。
營地外那個小菜場,多熱鬧。”李桑柔聲調閑閑。
北齊大營駐扎在這里,已經兩個月左右,就最初安營的時候,試探著攻過兩三回城,也是一攻即止。
鄂州城不大,太平無事的這二十年間,從南面的碼頭和西面漢水碼頭往兩邊,房屋和集市一起往外漫延,在戰起之前,城外甚至比城內更加熱鬧。
戰起之后,鄂州城和其它面對北齊的城池一樣,堅壁清野,城外的人,有錢的搬進了城,沒錢的,投親靠友,多半投進了附近的村莊。
這些人,多半是靠做些小買賣為生的,北齊大營駐扎過來沒幾天,就有膽子大的,拎著雞蛋青菜什么的,過來找生意。
拎著東西過來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文誠干脆在離大營兩里來路的一大片空曠之地中間,圈出地方,四下派人看守著,弄了個集市出來,竟然一天比一天熱鬧,興旺發達起來。
這集市按點兒開市,下午申正一到,梆子聲響,看守集市的兵卒立時收隊,驅著來做買賣的諸人立刻離開。
要不是這規矩定的死,執行的沒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只怕夜市都要開出來了。
“確實熱鬧。”顧晞露出笑容,“沒有戒心好,鐘良他們大約能順順當當進到鄂州城。”
“但愿一切都順順當當。”文誠坐回椅子上。
“要是這一回不成,還有別的辦法嗎?春夏秋冬,什么時候攻城最佳?”李桑柔看著顧晞問道。
“這里冬天雖然結冰,可冰極薄,冬天不是好時候,春夏秋,沒什么最佳。
這一趟要是不成,暫時還想不出什么辦法,也許,截斷漢水,放水淹城?”顧晞閑話道。
“武懷國哪能任咱們截河淹城,鄂州不是孤城,往南往西都在南梁治下。”文誠緩聲道。
“我覺得這回能成。”沉默片刻,李桑柔笑道。
“托你吉言。”顧晞沖李桑柔舉了舉茶杯。
十月里,哪怕是正午的陽光,也是斜斜的了,可照在地面上,還是溫暖到燥熱。
楚興一動不動的趴在薄薄的土層下面,斜眼看著旁邊石頭的陰影。
他挑這個地方,就是看中了這塊石頭,石頭的陰影的長短,可以他能夠大致判斷一下時辰。
從后半夜藏好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多時辰了,再等上四五個時辰,也許五六個,六七個時辰,嗯,不到一天,快了。
這一次在北門外埋伏,是他求了再求,立了軍令狀,才從大帥那里求來的。
攻打平靖關的時候,他有勞無功,江都城外的恥辱,還頂在頭上,這一回,這城門哪怕只有一絲縫兒,他必定死戰推開,不成功,就成仁!
最好,他這北門在東門之前有動靜,他很想頭一個沖進鄂州城。
一串兒螞蟻從楚興額頭上爬過,楚興用力抬著眉毛,螞蟻踩著他的抬頭紋,繼續往前爬,楚興暗暗罵了一句,只好咬牙忍著那股子刺癢。
夜里還好,這會兒,太陽照的這幫子蟲子水蛇螞蟻,輪番兒出來,輪番兒往他臉上爬!
娘的!
楚興閉上眼,調整呼吸,默念著色即是空,心空則無,他不看不想,那就是沒有!
鄂州城里,夕陽西斜。
在行里守了一天,看了一天菜油行情的鐘掌柜,和忙著收拾東西關門的牙人們打著招呼,從行里出來,不緊不慢往落腳的邸店回去。
邸店離油行不遠,住滿了販油過來的行商。
鐘掌柜鐘良和他的伙計,以及幾十桶油,賃在一個臨街的小院子里。
和邸店掌柜要了份豐盛的飯菜,吩咐送到院子里,鐘良進了小院。
在鐘良后面,出去閑逛的伙計們陸陸續續也都回來了,邸店伙計提著提盒,送了羊肉鍋子,紅燒魚等七八樣葷素菜,以及一大盆餃子進來。
鐘良這支商隊,帳房伙計腳夫,加上他,一共十個人。
十個人圍坐在圓桌旁,鐘良拿過碗,盛了十碗餃子,一一遞給諸人,端起碗,壓著聲音,看著眾人笑道:“咱們這一組,人都到了,各隊都順順當當。吃碗餃子吧,今天夜里,咱們就動手了。”
“我去看城門的時候,看到老張他們了,他們也看到我了,沒說話。”鐘良旁邊,帳房打扮的周山同樣壓低聲音道。
“吃好飯,就開始準備,準備好了,歇一會兒,就差不多宵禁了,宵禁之后,咱們就走。”鐘良看著眾人,頓了頓,舉了舉手里的餃子碗,“雖然咱們處的時候不算長,能認識諸位兄弟,是鐘某的榮幸,若有來世,咱們再做伙伴!”
“來世咱們做兄弟!”旁邊的周山和鐘良碰了碰碗,其余幾個,依次伸碗過來,輕輕碰了碰。
這一趟,他們都是做死士的,有來無回,啟程前,他們都留下了遺書。
吃了飯,從半人高的油桶里摸出刀,洗干凈,重新纏好把柄,準備好火折子,換好衣服,收拾停當,沒多大會兒,遠遠的,宵禁的更梆聲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
邸店店門緊閉,大街小巷靜悄無人。
一行十人推開小院角門,鐘良先閃身出門,警惕著左右,揮手示意背著油桶的九個人,一個接一個出了角門,已經探好記熟了路的周山走在最前,帶著眾人,沿著黑暗的巷子,往東門疾行過去。
鄂州城四座門,唯一一處有甕城,就是東門。
因為外面是甕城,守在東門的城門里的梁兵就十分輕松。
城外的齊軍和他們隔了一個甕城呢,他們要攻城,得先攻甕城,甕城結實著呢,外面攻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他們再開始準備都來得及。
鐘良握刀在手,最先沖進城門洞。
城門洞里,值守的兵卒都擠在一左一右兩間小小的門房,說笑取暖。
十月中旬,夜里已經很冷了。
鐘良和周山一左一右,堵住兩間小門房,一刀一刀捅進去。
兵卒的慘叫悶在小門房里,余聲在厚重的城門洞里回響,往城里絲絲溢出,卻不能透過厚重的城門,傳進甕城。
鐘良揮著手,叫進眾人,三四個人合力,抬下兩根沉重的門栓,推開頂門石,將巨大厚重的城門推開一條縫。
今天夜里,在東門值守的是蘇清,這會兒正趴在甕城城墻上,皺眉看著遠處的北齊軍營。
下午吃飯前,他和將軍一起,站在這里,看著北齊軍營外那片越來越熱鬧的市場。
那會兒的齊軍大營,那片市場,都和平時一樣,可這會兒,眼前這片大營,那些燈籠,卻讓他越看越有一種不對勁兒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蘇清擰著眉,吩咐親衛,“你去將軍府上看看,找姨娘,問將軍歇下沒有,要是還沒歇下,請將軍過來看一趟。”
親衛應聲而去。
另一名親衛,站在蘇清旁邊,無聊的四下張望,目光落在城門上,呆了片刻,叫道:“蘇爺,您看那里,咱們那城門,怎么好像……”
親衛話音沒落,城門往外,推出了一條縫。
“有內奸!鳴警!”蘇清反應極快。
城門洞里,鐘良等人一邊用力推開城門,一邊將背過來的菜油豆油,靠門放兩桶,其余踹倒在地,眾人跟著鐘良,揮刀往甕城沖,帶著火折子的兩個人,吹亮火折子,扔進油桶里。
火苗騰起,順著流淌的油,騰起火光油煙。
甕城外,埋伏了半夜一天的北齊伏兵,一躍而起,跳進滾進護城河,奮力往前游。
“不要用水!用沙子!弓箭手列隊!趙財!帶隊去關城門!劉猛,列槍陣,捅死他們!”甕城上的蘇清號令清晰。
城外,正對著甕城的,點起了頭一支火把,照亮招展的顧字牙旗,和牙旗下鎧甲鮮亮的顧晞。
一支支火把如同疾風吹過江面,從顧字牙旗起,往四周飛快漫延。
齊軍大營里,鼓點急促。
火光漫延到的地方,箭飛如雨,射向鄂州城頭,一隊隊齊軍舉著盾牌,扛著云梯,吶喊著沖向鄂州城。
蘇清只看的頭皮發麻,他活這么大,頭一回站在這樣千軍萬馬的戰場上,頭一回看到這樣的攻城陣勢。
甕城里,鐘良帶著的百人隊,在甕城城門之前,被密集的長槍陣擋住,身后是爆燃的油火,鐘良往后退了一步,帶著渾身的火焰,沖向長槍陣,還活著的其余諸人,學著鐘良,退后,往前,抓住長槍,抓住梁兵,一起燃燒。
甕城上,箭如雨下,落在護城河內外,甕城外,箭飛如雨,落到城頭上。
一架架云梯橫過護城河,一個個兵卒沖過護城河,或是掉進河里,倒在沖鋒的路上。
牙旗下的顧晞,看著甕城內的火光濃煙,片刻,轉頭看向北門。
東門是掩護,破城的希望在北門。
在鐘良沖進東門門洞,幾乎同時,北門對面的深巷里,另一支百人隊的隊長王猛,凝神聽著遠處的更梆,抬手往前一揮。
跟在王猛身后的死士緊貼著墻,借著陰影,涌進了北城城門洞。
北城沒有甕城,兩扇巨大的城門里外都新釘了銅板銅條,將門包的嚴嚴實實,沉重無比。
門里橫著的兩道巨大的門栓,也是全包銅板,門下面頂著一排頂門石,一排包銅木柱一頭頂在地面的石頭窩里,一頭卡在城門上的銅栓里。
城門洞兩邊的小房子里,燈火明亮,門口兩個當值的兵卒,抱著槍靠著墻,正擰著頭和屋里的人說話。
王猛等人沖的極快,砍翻當值的兵卒,急忙上前,四人一組,沖上去卸下一排十幾根包銅頂門柱,其余的人,合力搬開頂門石,架下門栓。
城門洞里的溢出的慘叫聲,驚動了城墻上的兵卒,當值統領帶著人,正要下去看看,突然一聲破空聲起,高高掛在望臺上的燈籠,應聲而滅,統領急轉身撲向垛口,沒等他看清楚,一支黑沉的弩箭,就釘進了他眉眼之間。
周圍的兵卒靜寂片刻,爆發起一片驚呼慘叫:“敵襲!箭!快快!”
城墻上的兵卒奔著自己的隊長,抓刀拿槍,各奔其崗。
北門外面,李桑柔騎在馬上,手里托著鋼弩,一箭射死那個探頭的統領之后,接著射向一只只燈籠。
李桑柔射出頭一支弩箭,射滅了那只聚光往下的巨大燈籠時,從她身旁身后,數千兵卒舉著盾牌,吶喊著往前沖去。
在護城河邊上趴了半夜一天的楚興,一直抬頭盯著望臺上最亮的對只燈籠,燈籠突然熄滅,楚興一躍而起,厲聲高喊:“殺!”
埋在淺土層下的伏兵跟著楚興,躍進護城河,眼睛盯著城門,拼命的游,拼命的跑,直沖往前。
弓箭隊沖到李桑柔前面百十步,拉弓搭箭,射向城頭,片刻之后,城墻上面,箭如雨落。
一支箭扎進了楚興的胳膊,楚興卻渾然不覺,兩只眼睛死死盯著城門,一只手揮著刀,只顧狂奔。
離城門還有兩三丈,沉重的城門移開了一條細縫。
楚興大吼一聲,飛撲到城門上,用力往里推。
從箭雨中僥幸而活的伏兵們一個接一個,撲到城門上,撲到楚興身上,用盡全力往里推開城門。
城門里,死士們背對城門,以短刀對著蜂涌而來的梁兵的長槍。
死士們手里的短刀敵不過成排成片的密密扎過來的長槍,短刀和血肉,不過延緩了片刻,成排的梁兵很快扎穿死士們的人墻肉盾,甩脫槍尖上的尸首,踩著血泊和尸首,密集的槍陣扎向剛把城門推開一尺左右的北齊伏兵,一個個梁兵撲向城門,用盡全力,要將城門再次閉合。
楚興大吼一聲,奪過一桿槍,后背貼著城門,一手揮槍,一手揮刀,刺向砍向城門后的梁兵,保護著身邊正在奮力推門的同袍,和這剛開了不到一尺的城門門縫兒。
楚興身后,所剩不多的北齊伏兵,后背貼著城門,一聲聲吼叫著,頭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用盡全力,抵擋著一點點往外推出的城門。
城門里,梁兵越來越多,一個推一個,往外推著城門,城門緩緩往外閉合,越來越快,楚興急的吼聲連連,在城門重新關到只有一線縫隙時,舉著盾牌的齊軍急沖而至,一個個如同離弦的箭,釘向那兩扇沒來得及關住的城門。
城門外的齊軍越來越多,一線縫隙的城門片刻停頓之后,轟然而開,楚興沖在最前,舉刀殺入。
李桑柔看著洞開的城門,撥轉馬頭,往東門過去。
通紅的燈籠,高揚的牙旗,全身鎧甲的顧晞十分好找。
李桑柔沖到顧晞身邊,勒住馬,“北門開了。”
顧晞慢慢呼出口氣,露出笑容,回頭看了眼李桑柔,指著甕城城墻上的武字牙旗,“武懷國來了,剛到,那面旗,能射下來嗎?”
李桑柔瞇眼看了看,嗯了一聲,將手里的弩遞給黑馬,接過大常遞過來的另一把弩,瞄著那面牙旗旗桿,扣動扳機。
牙旗應聲而落。
武字牙旗下,蘇清尖叫一聲,一把推倒武懷國,“是那位神弩手!大帥往后退!”
“趕緊把旗豎起來,本帥平安無事!”武懷國避到垛口外,揚聲高叫。
“大帥!北門失守!北門失守!”城墻上,一個令兵疾沖而來,厲聲慘叫。
武懷國一個怔神,猛轉頭看向城下那一片燈籠之下,鎧甲鮮明的顧晞。
他這是聲東擊西!城里進了多少內應?
“開城門,出城一戰!”武懷國決斷的極快。
北門失守,守在城里,就是坐以待斃,他軍力不亞于他,出城迎戰,就算鄂州失守,也要咬下他一大塊肉!
東門甕城城門豁然洞開,一隊隊步卒舉著槍,迎著攻城的齊軍,沖殺上來。
鄂州城城墻上,廝殺從北門往兩邊漫延。
李桑柔騎在馬上,站在顧晞身后,看著漫山遍野的廝殺。
云彩散去,圓月當空,柔和的清輝籠罩在廝殺的人兵和刀槍,潑灑在鮮血和尸首之上。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