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從工部出來,直奔林家印坊,叫過早就看好的一個機靈小內探,指點著他,寫出篇一大半是白話,一小半略微拽點兒文言的長文兒出來。
接著又親自在小報上點了個地方,親自看著畫好了一圈兒精致的葡萄葉青葡萄紫葡萄,最上面,再畫上一條精致葡萄架。
這頭一篇葡萄架下的小文兒,新鮮出爐。
這篇長文兒就是兩個人在說話兒,你一句,我一句。
從頭到尾,一句沒露這倆人是誰,可其中一個是潘相家七公子,這個,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文中的三爺和二爺,就更加明白清楚了:這就是潘相家那位有貌有才的風流才子、探花三爺潘定江,和那位以悍勇聞名,敢追殺馬賊的二爺潘定山。
李桑柔讓林建木只加印了兩倍的量。
報頭上印著俊美非常的花邊晚報四個字,小報紙質之精良,印刷之精美漂亮,絕對是當世第一的花邊晚報,在新聞朝報如日中天時,橫空出世。
花邊晚報的精美充滿了誘惑,可直接翻了一倍的價錢,又明顯是擺足了架子。
剛剛擺出來的花邊晚報,驚嘆的人多,肯下手買的人可不算多。
不過,也就過了半天,仆婦長隨,丫頭小廝,就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去,排上前,拍了錢,拿到一份花邊晚報,趕緊往回跑。
主理新聞朝報的潘家三公子潘定江,因為知道那份林家小報也在李大當家手里,從聽說那天起,就讓小廝每天都要買一份回來。
這份改頭換面的花邊晚報,被小廝第一時間買回來,放到了潘定江案頭。
可繁忙的潘家三公子,對這份小報,向來是有空就翻,沒空就不看。
這一天,潘家三公子又是特別繁忙。
直到臨近傍晚,收拾好公務,喝杯茶準備回家時,因為當天的小報格外的精美絕倫,以及花邊晚報這個報名挺有意思,潘家三公子才拿過花邊晚報,準備翻一遍再回家。
三公子潘定江舉著晚報,對李大當家這份不惜工本,嘖嘖贊嘆了好一會兒,再悠悠閑閑看完第一頁,翻過去,就看到了第二版的那篇葡萄架下的長文兒。
潘定江一目十行掃完,呆了足足兩個一目十行的空兒,趕緊再看第二遍。
第二遍看完,三公子潘定江將晚報啪的一拍,站起來就往外沖,沖到院子里,猛一個轉身,沖回去抓起那張晚報,直沖回家。
潘定邦他二哥潘定山這一回是回京述職,再轉任新職,這中間至少有一兩個月的空閑。
他帶著一家大小,趕了兩三個月的路回來,年都是在路上過的,極其辛苦勞累,這幾天,都在家里沒出去,睡睡覺看看書,先好好歇幾天再說。
朝報的事兒他聽說了,一來這是大事,二來,這事兒在他三弟手里主理。
他從改版前半個月,看到改版后十來天,仔仔細細看了兩遍。
至于什么花邊晚報,還沒有人跟他說過。
潘家二爺潘定山是在去往前院,準備和阿爹、三弟,以及七弟一起吃飯的路上,撞上氣急敗壞沖進來的他三弟潘定江。
“你看看這個!”潘定江喘著粗氣,將已經被他捏的中間皺成一團的晚報,塞到他二哥懷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大事了?”潘家二爺潘定山被他弟弟這喘著粗氣,氣急敗壞的樣子,嚇著了。
“沒,唉!你先看!你先看看!”潘定江氣的話都說不成句了。
潘家二爺急忙抖開花邊晚報,掃了一眼,就忍不住贊嘆,“這是怎么印出來的?我頭一回見到這么精致的小報,牡丹樓花會盛況,這幾個字真不錯,像是楊翰林的字兒。
建樂城的小報,竟然精美如斯了!”
“別夸了,你看看這個!”潘定山的贊嘆被他三弟打斷。
潘家二爺順著他三弟的指點,看到了圈在葡萄架下的那一篇大白話文兒,一遍掃完,抬頭瞪向他三弟。
“是老七!”潘定江牙都要咬碎了。
潘家二爺再看了一遍,瞪著一碗漿水那行,牙錯的咯咯響,“老七呢?”
二門外,潘家七公子潘定邦正探著頭,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四周。
潘定江利落之極的從他二哥手里搶過那張晚報,背到背后,堆著一臉標準之極和善之極的笑容,看著潘定邦。
潘家二爺和他三弟同步,也是一臉標準的慈愛笑容,也背著手,看著潘定邦。
“三哥回來的這么早,三哥今天挺忙吧?三哥天天都忙,你們,那個,沒看到什么吧。”潘定邦見兩個哥哥都笑的極其和氣,暗暗松了口氣。
“看到什么!你說的,是這個么!”等潘定邦離兩人只有兩三步了,潘定江掄起晚報,砸在潘定邦頭上。
潘家二爺潘定山一步上前,揪住潘定邦,揮拳就打。
“娘!阿甜!阿甜救命!阿甜!大嫂!二嫂!三嫂!”潘定邦抱著頭慘叫。
經過了朝報的火爆,看到花邊晚報四個字,以及那份精美精良,剛剛趕到無為府的聶婆子,雖然還不知道這晚報是靠這份精美,還是靠別的什么,可她立刻就能斷定,不管靠什么,總之,新一波火爆又要撲上來了!
果然,這份從紙質到價格,都煥然一新的晚報,在晚報擺出來大半天后,無為府的鋪子里,就被買晚報的擠滿了。
雖然聶婆子不明白為什么晚了這大半天,這買報的人才擠上來,不過,這不耽誤她立刻寫信指揮各地派送鋪,收訂花邊晚報。
果然,第二天的晚報出來之后,這回只晚了小半天,涌上來現買,以及買了之后,立刻再訂整月,或是干脆訂上三個月晚報的,比昨天,以及比起前一陣子的朝報,那人,可多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因為這一天的晚報,那一串葡萄架下,那篇文章,實在太精彩了。
文章起手四平八穩,先是認真的介紹了南武北文的文家,這近百年的戰績,功勞,和巨大犧牲。
雖說開頭認真嚴肅,可鑒于這是篇坐在葡萄架下的文兒,這份認真這份嚴肅,就太讓人浮想連篇了。
接著就說到了聞名天下的文家功夫,一通規規矩矩的介紹之后,筆鋒一轉,說到了文家的功夫傳說和秘聞。
其它種種一句話帶過,重點在于,聽說這功夫大成之前,是要謹守童子身的,不然就沒法大成了。
然后列舉了一串兒文家那些在千軍萬馬中橫沖直撞,幾進幾出,名滿天下的殺神們,他們成親的年紀,順便提了句文家的殺神們,有那么幾位,喜歡請夫人閱兵。
接著,再三贊嘆仰視了成親早的那幾位,都是少有的天縱之才,才二十三四,二十四五,就能成親了!功力大成啊!
最后兩段,贊嘆了文家的家風,以及,感傷了文家男女的極高折損率,都是為國犧牲啊,再列舉如今在軍中的文家青年才俊,不知道哪一位能最先成親。
最后,突然提到了某位不姓文,卻被目為他在,文家就在的那位尊貴人物,二十大幾了,還沒議親。
這位,聽說在修練文家功夫上,是少有的大才。
文章戛然而止。
那余味兒,裊裊婷婷,欲語還休。
如今支撐文家,卻不姓文的那位尊貴人兒是誰,滿天下沒人不知道啊!
那位,可是北齊南梁加一起,全天下第四五尊貴,第一第二英武俊俏的人物,青春年少,尚未議親!
這晚報,能不脫銷么!
畢竟,八卦,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性!
顧晞一直關注著李桑柔收歸麾下的兩份小報,每天讓人買來,先掃過一遍,再處理公務,以及見人理事。
花邊晚報改版頭一天,顧晞看的哈哈大笑,興致勃勃,一天好幾趟的打發小廝去看潘定江怎么樣了,潘定山還不知道么?以及,潘相是個什么態度。
這笑話兒還沒看完呢,一大清早,剛散了朝,他打發出去看看潘三潘二各怎么樣的小廝還沒回來,這八卦之火,就燒到他頭上了。
顧晞直直瞪著葡萄架下那篇文章最后那段,猛一巴掌將晚報拍在案子上,呼的起來,直奔工部。
童子身這事兒,能出現在這張晚報上,這張大嘴巴,除了潘七,不可能有別人了!
就連童子身童子雞這樣的話,也只有潘七那張嘴,才說得出來!
潘定邦頭一天,剛被他二哥三哥一頓混合雙打,正如驚弓之鳥一般。
呆在家里,他是不敢的,他二嫂三嫂大約還不知道,知道了還不知道怎么樣,家里不能呆,只能去部里,工部比家里安全。
潘定邦是個仔細人兒,進工部前,先安排好小廝,守在工部正門角門側門各門外,以防有誰打過來,喊一嗓子,他好趕緊跑。
顧晞直沖而來,小廝尖叫著往回跑,潘定邦聽到一句世子爺,摟著長衫跑的比兔子還快。
可他再快,也快不過顧晞和他那些精悍小廝。
隔天的花邊晚報,葡萄架下只有寥寥一行告假:昨天世子爺親臨指導,今天休息,明天再繼續。
顧瑾正吃著早飯,見小內侍送了朝報和晚報進來,急忙接過,先看晚報,看到空曠的葡萄架下,那一行簡直是含血帶淚的告假,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笑的差點把滿炕幾的早飯掀翻出去。
“這,這個,賣得,怎么樣?”顧晞笑的話都說不成串兒了,指著晚報,斷斷續續問道。
清風笑的見牙不見眼,忙上前一步稟報:“一報難求。
今兒是桐葉去買朝報和晚報,說是到董家報店,朝報買到了,晚報說是已經賣沒了。
桐葉說他簡直不敢相信,董家報店的伙計說,半夜就有人排隊,等著買晚報了。
桐葉又到林家報店,也沒了,后來,桐葉去了順風速遞鋪,找到大常,才拿到一份晚報。
小的已經讓桐葉去董家和林家報店,各訂了一份朝報和晚報了。”
清風聲調輕快清脆。
他是自小侍候在大爺身邊的,從大爺傷了這雙腿之后,笑成這樣,這是頭一回。
他這心情,雀躍興奮之余,又酸澀難當。
葡萄架下空了一天。
屏著氣等著看世子爺大發脾氣大發雷霆的諸人,伸長脖子,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人兇脾氣暴的世子爺,除了一張臉黑的讓人十步之外就想繞道,別的,竟然什么都沒做!
到晚上,皇城諸人,特別是位高權重那些位,提著心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趕緊打發人去買晚報。
晚報出不來那么早,朝報也沒那么早,只能等散朝出來才能看到。
散朝出來的諸人,拿到晚報,趕緊翻到葡萄架那一頁,見這一天的葡萄架下,是一篇從專諸論起的懼內歪史歪論,一小半長舒一口氣,暗暗抹了把汗,另一半,咋著嘴十分遺憾。
可再翻回來,就看到又一個新欄目:文會點評。
這一天的,簡直就是近期文會的總結總評:
哪一場文會,由哪位主辦,哪些大才到場,會間做了什么,是會文還是會美,諸位大才們聯詩寫文,破題解經的表現如何,面對美人兒表現如何,十分詳細,夸贊的時候不遺余力,刻薄的時候那是真刻薄。
整整一頁五六場文會看完,被夸贊的四五六,被刻薄的十一二,幾位當時只顧追逐美人兒的翰林,被刻薄的當時就號稱病了,掩著臉回家養病去了。
唉,也只能回家養病,畢竟,那位世子爺連坐了兩天葡萄架下,氣都那樣,都憋下了,他們還能怎么樣?
春闈放榜后,第三天,顧瑾打發小內侍去了趟順風速遞鋪,給李桑柔送了篇不算短的文章。
文章的遣詞用語,都頗具晚報風,內容卻是前一天新科進士聞喜宴上的諸般種種。
聞喜宴自然是俊才云集,皇上是如何高興的,又是怎么親手給三鼎甲各簪了什么花,唱名的傳臚過于緊張,鬧了什么笑話兒,把皇上逗的笑的如何,皇上又是如何撫慰緊張過頭的傳臚的。
李桑柔將文章仔細看了兩遍,笑著往后靠進椅子里,一顆心總算是徹底落放回去。
她對這個世界的規則并不深知,晚報是個嘗試,更是個試探。
現在,這篇文章,確認了她這試探而出的頭一腳,并沒有踩差,這世間,也比她預想的更加寬容,這真是太讓人愉快了。
李桑柔讓大常跑了一趟,把這篇聞喜宴的文章送到林家報坊,放到花邊晚報頭一頁最顯眼的位置。
大常出了門,李桑柔伸手拿過螞蚱寫的那張字兒歪歪扭扭的粗桑皮紙。
那幾行字是今天的文會,總共有三場,李桑柔一行一行看了一遍,決定去看看瑤華宮這場。
瑤華宮這場文會,是國子監諸監生邀請了幾十個各地有名的才子,一起會文。
王宜書在孫洲的舉薦下,剛剛進了國子監念書,這場文會,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則他不會不去。
她想找個機會,搭上這位王家大少爺,以后,最好能常來常往。
李桑柔正琢磨著,是她自己過去,先看看再說,還是請上潘定邦這位在國子監念過十來年書的老監生,大頭一溜小跑進來,“老大!有個姓包的,說是請見您!”
大頭用力咬著請見兩個字。
他跟著黑馬識過字,跟著老大做過學問,請見這兩個字里的那份恭敬,他是學過的。
這個請見,就跟他們要見他們老大一樣。
“請見?”李桑柔眉梢微揚,“什么樣的人?”
“就是請見!就這倆字兒!
一個中年人,四十歲左右,不高,有點兒黑,不過不像馬爺那么黑,不胖,也不瘦,瞧著挺精明的,一身上好的綢子衣裳,沒說話先長揖,客氣恭敬的不得了!”
螞蚱描述的極其詳細。
“去看看。”李桑柔想不出這是誰,站起來示意大頭。